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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雨佳:看不見時間的風景

創作地點:新疆克拉瑪依

劉雨佳,《黑色海洋》,單頻電影,彩色,有聲,38分35秒,2016

藺佳 | 採訪

藝術家 | 圖片提供

在一個迷茫而焦慮的時刻,劉雨佳選擇遠行,她來到大陸的深處——新疆克拉瑪依。在這最遠離海洋的戈壁荒漠,她體會到一種遠洋性。被開採的大地不曾向人類打開自己,被搬運的時間總是循環到原點,來到這裡的旅人被迫靜止且保持不變。劉雨佳用影像來描述她心內映射的風景,而閱讀與遠行一樣,也是通往想像中的風景的任意門鑰匙。也許,對於藝術家本人,黑色是個人隱秘心境的暗河,而對於觀眾,黑色是無數人想像力疊加後的礦脈。

ArtWorld:能否介紹一下你從小到大求學生活的移動軌跡?

劉雨佳:我從小很喜歡畫畫,但高考考美術學院的時候專業分不夠,就沒考進油畫系,因此我本科念的是四川美術學院設計藝術系。本科畢業後我去了英國,在倫敦藝術大學傳媒學院念碩士,碩士畢業回國後也未從事設計行業,而是在藝術行業工作了兩年。當時我剛剛過了30歲,很迷茫,也特別焦慮,覺得還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於是我就辭職,開始嘗試著創作了。

ArtWorld:在2015年到新疆克拉瑪依拍攝《黑色海洋》(2016)之前,你的創作並沒有與特定的地域建立聯繫,為什麼想要去西部做創作,有什麼影響你的因素?

劉雨佳:在創作《黑色海洋》之前,我做過攝影,也拍過幾個錄像作品,基本是從個人興趣出發,比如它們來源於我喜歡的一本小說、我喜歡的一張油畫或純粹是個人想像的一種編織。之前的錄像作品全部都是在影棚里搭建場景拍攝完成的,我想那個階段的創作對我來說更多是為了滿足個人興趣,現在看來,這些創作並不直接和所謂的現實或外界發生關係。我也時常困惑創作對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直到現在,我也在思考和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我曾經在一本訪談里看到過這樣一句話,雖然我不記得是誰說的了,他說:「對於一些藝術家來講,創作就是要擺脫困境」。起初我對這句話也不是十分有切身體會,後來則對此有些感觸。

我當時到新疆拍攝《黑色海洋》,其實並未想過「西部」或「邊疆」這些概念。對我來說,我是不得不去到那裡,去到那種遠離我自身現實的完全陌生的世界,進入一種廣闊的、能看到地平線,甚至沒有時代感痕迹的地方。這和我當時的心境、生活狀態有密切關係。這個出發點其實是很私密和感性的,並不是一個理性的規劃,甚至不是從藝術創作的角度出發的。我通過去到那裡,從拍攝到剪輯、到最終完成一件作品的過程而擺脫了當時的困境,解決了自身的一些問題。這對我是非常重要的。

ArtWorld:為什麼《黑色海洋》選擇在中國的克拉瑪依拍攝,將這裡表現為一個陌生的世界,具體的拍攝地點是哪裡?

劉雨佳:我對「風景」這個概念一直很感興趣,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風景都和人類的移情有關,風景不再被視為一種棲息之地,而是像一個被凝視的昂貴的背景一般,出現在詩歌、文學、繪畫甚至電影里。當我說我正在眺望一片風景,你將很難推測我具體在看什麼,所以風景是抽象的。如果它只是一片荒蕪的沙漠、戈壁、山丘,那麼它只是一種天然存在的自然,並不能成為一種「風景」。風景中需要有「人」這樣一個緯度,即要有人的生產實踐活動而形成的「第二自然」才有可能成為「風景」。我並不想去到一個純自然的地方,那樣做出來作品可能會變成一種很抒情、很「風光」的東西。選在克拉瑪依拍攝,不僅因為它具有我感興趣的複雜地貌,還因為它有大片的人造風景淹沒在自然風景之中。眾所周知,我拍攝的區域是一個建於戈壁和鹽鹼地帶的巨大石油開採基地,這裡面有很多衝突和不穩定性,它自身有很多層次。另一方面,那一片區域其實是一片被管制的區域,由於地緣和政治局勢的原因,非工作人員被禁止入內。因此它又很神秘,我很想進入它,探索它。當時剛好有一些外部條件促成,我拿到了拍攝許可,可以用內部攝影師的身份進入那裡自由拍攝。

具體拍攝地點是克拉瑪依的白鹼灘區、烏爾禾區與獨山子區,後來還去了庫木塔格沙漠和達坂城風力發電站。

劉雨佳(左)和工作人員在拍攝《黑色海洋》,2015年11月

劉雨佳(右)和工作人員在拍攝《黑色海洋》,2015年11月

ArtWorld:《黑色海洋》的創作是你有了非常具體明確的計劃之後才身赴克拉瑪依拍攝的嗎?你在拍攝前是否對最終作品的畫面、節奏、旁白文本已經有了清晰的想法?還是說作品的概念是在到達克拉瑪依,看到戈壁沙漠後才慢慢形成的?

劉雨佳:拍攝之前我只有大概的意向,比如我想把它做成一個遊記似的作品,它應該是一件多頻錄像,不同的時間或場景同時出現在展廳,觀眾可以隨意遊走,但後來這些想法都被推翻了。在動身前,所有的細節都是未知的,因為我從未去過那裡,拍攝之前甚至沒有去堪景。總之,我就是行動了。到達克拉瑪依後的一個月,我把自己放入那個地方,一些感受才逐漸形成。拍攝只是素材的累積,更重要的創作是在剪輯過程中完成的,比如節奏、旁白文本等細節,都是回到北京後才慢慢思考形成的。

ArtWorld:《黑色海洋》拍攝了多久,拍攝期間你的生活如何解決?拍攝過程是否順利,是否有覺得孤獨或孤立的時刻?

劉雨佳:拍了一個月。我住在白鹼灘的一個旅館,白鹼灘有一片類似小鎮的生活區,我和我的兩個工作人員每天都要返回鎮上過夜。上午大概八九點開車出去拍攝,晚上八點返回住處。拍攝過程其實很愉快,因為沒有腳本,所以拍攝很隨機,向著一個大方向前進,撞到什麼就拍什麼,甚至有點半遊玩的性質,所以出現了很多我意想不到的驚喜。其中有個小插曲,某天我們拍攝時沒按規定穿著正規的工作服,而且那天是周末,因此在遇到巡視人員盤查時,我們出示的拍攝許可無法得到相關部門的核實,結果我們被當作可疑份子抓進了派出所。那是我第一次被抓進派出所接受查問,我覺得興奮、好奇和開心。

我感到最孤獨的時刻是冬日夕陽西下的時候,金色的光輝撒下來,我站在山頂看著銀色的輸油管道在地面上閃閃發光、向外延伸,公路上的車隊逐漸模糊消失在遠方地平線上。

ArtWorld:作品標題的「海洋」和「黑色」分別指什麼?

劉雨佳:「海洋」我理解為一種「遠洋性」(pelagic),它有一種冥想般的、莊嚴浩瀚的質感。更遠一點,它就像一個孤絕的空洞,吞噬了所有。新疆地處內陸,是距離海洋最遙遠的地方,但我在那裡獲得了與之類似的體驗。所以《黑色海洋》的影像里配有一句字幕:「它建在地下海之上,它的周邊是看不見的海岸線。」指的就是這個意思。「黑色」是一種感官體驗,和那片風景以及我當時的心境有關。

ArtWorld:在《黑色海洋》的創作中,你對拍攝素材的選擇、取景角度、後期畫面的調色、鏡頭剪輯有什麼原則性的設定嗎?

劉雨佳:其實沒有太多原則上的設定,但我很喜歡使用遠距離視點的長鏡頭去拍攝風景。影像里有很多大遠景風景鏡頭,人物在畫面中只不過是一小點。我們會發現,風景的存在會讓暴力、野蠻等一切人類活動顯得無關緊要,甚至微乎其微,所以我一直使用這種方式去捕捉那種超然、冷靜的感覺。

劉雨佳,《黑色海洋》,單頻電影,彩色,有聲,38分35秒,2016

ArtWorld:《黑色海洋》的旁白引用了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就像《看不見的城市》中馬可波羅所表述的,通過描述和想像能在頭腦中建立一座城市。你自己是否信服這一點?在去到克拉瑪依之前,你對這個地方有怎樣的想像?你對它想像的信息依據來自哪裡?你是否曾儘力搜集或者拒絕這些信息?

劉雨佳:其實文學比影像更抽象、更深邃。你通過閱讀感受到的東西並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你需要充分發揮想像力去建構你閱讀到的東西,這種想像的方式和結果對每個讀者來說是完全不一樣的。但影像會給出一個實實在在的,非常具體的畫面。所以,我在後期創作中,使用了馬可波羅與忽必烈的對答與辯論的這種敘述結構,它會讓具體的影像畫面一直處於一種被探尋和被詰問的氛圍中。同時我也對《看不見的城市》的文字進行了大量的改寫,來找尋這些文字與那片風景之間的關係:一方面我們是如何閱讀文字的,另一方面我們又是如何感知圖像的,當文字和圖像在一起時我們又是如何去想像的。

在去到克拉瑪依之前,我對它一無所知,唯一所知的是來自網路搜索的一些新聞圖片,那些圖片完全是新聞媒體式的視角,對我來說也僅僅是提供一種對當地情況的基本了解。

ArtWorld:你希望觀眾將《黑色海洋》中的戈壁沙漠、寂寥的油田公路認作中國西部的一個實在的地點,還是視為遠離自己生活日常的一個陌生地點?

劉雨佳:我拍攝的的確是一個實在的地點,它的地貌、風景都明確指向了它的地理位置。但我並不認為在影片中它是一個很真實而具體的地方。雖然我在那裡呆了一個月,但它對我來說仍然非常「遠」。這種「遠」夾雜著一種模稜兩可的空間:一方面我很難真正深入了解它,我對它的理解可能是膚淺的;另一方面似乎它又是觸手可及的。我想這種距離對我來說就是最合適進行想像和敘述的距離。直接而具體地去反映一個世界並不是我的出發點。「陌生化」或許也是一種創作手段,它把對象謎題化或者浪漫化,這有助於讓我們重新去審視關於自身處境與外部世界之間一些基本假設。

ArtWorld:你的作品《柯蘭島》同樣有鮮明的地域特徵,但貫穿作品的是人物的自述,加上鏡頭中正常的時間流速,顯得作品是在反映某地、某個時代、某人的真實。但《黑色海洋》與真實的關係非常疏離,儘管出現了人類的痕迹,但這些生產設備、建築、工人都成為了風景中的一部分。對你來說,整體性的風景和個體的故事哪一個吸引力更大?

劉雨佳:其實《柯蘭島》里流浪漢的故事,我也是將它放置在一個島嶼上的風景下進行的。人類與風景/空間/地方的動態關係是一直都是我很感興趣的。

ArtWorld:拍攝《黑色海洋》時最深刻的體驗是什麼?

劉雨佳:我對那個地方最深的體驗是一種在時間感上的對立與分裂。一方面那裡的風景與地貌讓你感到時間具有非常緩慢的累積性特徵,時間甚至是完全停滯的。但同時,你又會在這一片風景里看到磕頭機日復一日的重複運動,工人每天都在機械地忙碌,接送工人的班車一到準點就會結隊在公路上行使,時間似乎又發生了變化,變得分秒必爭,跟高效、巨大的經濟利益掛靠在一起。

ArtWorld:你在西部的創作會是一次性的經驗嗎?是否還會回西部做作品?為什麼?

劉雨佳:目前我正在籌劃一件新的影像作品,還是關於那片地區的。一方面,《黑色海洋》留下了一些遺憾,總覺得還是不夠。更重要的,也許就是被那片風景和地貌以及它的歷史感所吸引吧。

編輯 / Art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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