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展評：抽象主義之父阿希爾·戈爾基《被銘記的幸福的藝術》
2017年11月至12月期間，「熱烈的自然：阿希爾·戈爾基的風景畫，1943-47」（Ardent Nature：Arshile Gorky Landscapes，1943–47）在豪瑟沃斯紐約69街空間展出，這也是豪瑟沃斯首次展出阿希爾·戈爾基的作品。戈爾基是在變革的二十世紀美國藝術中，抽象主義崛起時期里的一位具有極大影響力的人物。
而將於3月27日開幕的2018巴塞爾香港藝博會上，豪瑟沃斯畫廊將聚焦一組專註於探索尺寸、質量及身體的藝術家，把失重的概念與大膽、堅實的雕塑並置。參展作品中包括了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的《田園》（Pastoral）。
在豪瑟沃斯紐約展覽結束前夕，《紐約時報》著名藝評人霍蘭德·科特（Holland Cotter）撰寫一篇名為《被銘記的幸福的藝術》（The Art of Bliss Remembered）的展評，再一次帶領讀者走近這位偉大藝術家，並得以一窺其去世前的幸福與悲傷。
被銘記的幸福的藝術
（本文譯自2017年12月8日刊登於第C19版《紐約時報》原文）
▲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無題》（Untitled），1944 – 1945，鉛筆 蠟筆 紙上，44.5 x 59.1 厘米 / 17 1/2 x 23 1/4 英寸。? 2017 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 / 藝術家權利協會（ARS），紐約，攝影：Christopher Burke Studio，圖片：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豪瑟沃斯
你會非常欣賞某一些藝術家。而其他的藝術家，你在欣賞之外還極其熱愛。對於很多人來說，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是備受喜愛的藝術家。在豪瑟沃斯位於紐約上東區的畫廊空間中，「熱烈的自然：阿希爾·戈爾基的風景畫，1943-47」這個展覽如同一首循環的舒伯特的曲子，躁狂而溫柔。
這是一個大型展覽，由藝術家的兩位孫女之一、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主席莎辛·斯彭德（Saskia Spender）策劃：從各大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借展而來30多幅繪畫作品，被懸掛在畫廊總共三層的空間中。然而，創作這些作品，戈爾基僅用了約四年時間。這正是藝術家最成熟的作品的伊始，結束於藝術家去世的前一年，跨越了他短暫生命中最幸福和最悲傷的時光。
▲2017年在豪瑟沃斯紐約69街空間的「熱烈的自然：阿希爾·戈爾基的風景畫，1943-47」（Ardent Nature：Arshile Gorky Landscapes，1943–47）展覽現場圖。攝影：Genevieve Hanson，圖片：豪瑟沃斯
在那時，十分難得的是，作為藝術家的生活是較為輕鬆的。大約在1902年（確切年份不清楚），戈爾基出生於凡湖岸邊，一個土耳其邊境附近亞美尼亞山區農村。曾經有片刻短暫的時光，戈爾基在美麗的自然環境中、在與家人的親密相處中，他體會到了幸福感。
成年以後的他回憶道：「我們的房子在通往春天的道路上，我父親有一個種有幾棵蘋果樹的小花園，但是已經不再結果。有一個地方總是很涼快，生長著許多野胡蘿蔔，而豪豬也在這裡築巢。有一塊藍色的石頭被掩埋在黑色土壤中，有著像雲層一樣的圖案。」他記得有一棵」聖樹」，記得」白楊樹銀色樹葉窸窸窣窣掉落的聲音。」
不過在現實中，這個伊甸園般的生活很快就結束了。1908年，他的父親移民到美國。幾年之後，他所愛的母親舉家離開故土搬到凡省（city of Van）。隨後一場噩夢開始了。1915年，土耳其政府開始對亞美尼亞人進行種族滅絕屠殺。戈爾基一家人一直都是受迫害的難民，在不同的難民營度日。其母親因飢餓而死在了他的懷中。在仍是少年之時，他便逃到了美國，在那裡，他將自己的名字取為戈爾基，並最終成為了一位卓越的現代藝術家。
為什麼他決定成為一名藝術家？我們無從知曉，儘管我們知道他是如何開始這條路的，最初，他通過其他藝術家的聲音和風格學習口技。他最初從塞尚開始學習，然後是畢加索，然後進入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如胡安·米羅、安德烈·馬松和羅伯托·馬塔。他用眼睛學習每一種藝術風格，學習顏色、紋理，以及圖像和抽象的結合。巧合的是，他生來具備天賦，他對素材的選取十分看重：削減了他不需要的內容，並添加了越來越多關於自身的內容。
到了1943年，戈爾基的藝術形式與內容達成了同步。他竟然——令人難以置信地——已近乎能返回那座伊甸園。在兩年前，這位喜怒無常的藝術外行人，終於開心地與一位名為艾格尼絲·馬格魯德（Agnes Magruder）的年輕女子結婚。同時，經過數十年的奮鬥，他的藝術生涯終於開始有了回報。很長時間以來，他都在城市以外生活，先是在弗吉尼亞州，其妻子的父母有一個農場；後來在康涅狄格州的農村，他在那裡的戶外繪畫了數個星期，並把一個穀倉變成了一個工作室。
展覽中所有的作品都來自這段回歸自然世界的時期。不僅在記憶中，也是在現實中，都可以「放眼看到草地」，正如他所說——伸手就好像能摸到樹。
在1944年之後的一些素描中，戈爾基似乎真的在草地上來回移動，手握鉛筆和蠟筆。他發現了一個奇異的、由蛞蝓、真菌、豆莢和球莖的抽象形式的大地世界，緊緊地、色情地寄生在一起。這是一個迷人的景象，活潑但是飢餓和可怕。就像塞繆爾·帕爾默（Samuel Palmer）的素描那樣，嵌入了浪漫的靈魂。
然後，在幾年之內，其創作中的形式變得更薄、更輕。 1946年，他創作了一幅題為《弗吉尼亞 - 夏季》（Virginia-Summer）的素描，它是一個由碎片組成遍布的網路：它好似呈現出一個無中心的分散狀，莖、土塊和硬殼蟲由耙子轉動著（這種遍布策略影響了傑克遜·波洛克和其他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戈爾基還是其中一些人的導師）。另外，這種觀點往往是向上的。一種叫做「蘋果園」（Apple Orchard）的鮮嫩綠色粉彩素描顯示了樹枝上的新芽和樹葉，也許這是他父親在亞美尼亞果園裡的一棵樹，突然出現了奇蹟般的綻放。
▲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田園風光的灰色繪畫》（Gray Drawing for Pastoral），ca. 1946 – 1947，炭筆 蠟筆 紙上，130 x 158 厘米 / 51 1/8 x 62 1/4 英寸。? 2017 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 / 藝術家權利協會（ARS），紐約，攝影：Stefan Altenburger Photography，Zürich，圖片：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豪瑟沃斯
在幾件大型作品中，戈爾基似乎進入到了整個景觀中，譬如其1947年左右創作的一對同名、題為《田園》（Pastoral）的油畫。即使在其極為混亂、最為浮躁的石墨畫中，也體現出精確感，並展現出完美的細節。但這兩幅《田園》，一個暗黑（一個棕黑色的區塊中有粉白的斑塊），另外一幅顏色輕盈（鉻黃色和白色中有綠色的潦草塗畫），畫得十分鬆散就像未完成一樣（至少，黃白色那幅不是未完成：在其前方有著明顯簽名）。
▲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田園風光》（Pastoral），1947，油彩 畫布，111.8 x 144.2 厘米 / 44 x 56 3/4 英寸。? 2017 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 / 藝術家權利協會（ARS），紐約，圖片：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豪瑟沃斯
這種效果部分來自繪畫方法的改變，可能從馬塔那裡學來。在他大部分的職業生涯中，戈爾基都是在輪廓內以厚重的和精確的方式塗抹油彩，使得他的形式看起來無懈可擊，異常審慎。但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開始用松脂將他的油彩稀釋成連貫的水彩，這為他的藝術創作帶來了輕鬆柔軟和瞬息無常。
「我不想在畫中看到我手臂的力量，而只想看到我心中的詩歌，」他曾寫到這一改變， 「麻煩是每個人都太多地用他們的手臂。我只想留下這幅畫的幽靈來刺激想像力。」
他確實創作了一些看起來像幽靈般的繪畫。其中一個創作於1947年，名為《不透明》（The Opaque）的作品，幾乎全部用灰色油洗完成，後面還漂浮著一些白色元素。這就像是自然夢遊的景象，或者隱藏在哀悼之中，或者要透過厚厚的煙霧才能看到。
▲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不透明》（The Opaque），1947，油彩 畫布，86.5 x 104 厘米 / 34 x 41 英寸。? 2017 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 / 藝術家權利協會（ARS），紐約，攝影：Genevieve Hanson，圖片：阿希爾·戈爾基基金會，豪瑟沃斯
在這個作品創作時，戈爾基再次失去了他短暫擁有過的「天堂」。 1946年1月，他在康涅狄格工作室遭遇了火災，摧毀了二十多幅油畫，以及許多素描和書籍。2月，他得知患有直腸癌，並接受了手術。他在弗吉尼亞州的農場度過了一個恢復性工作的夏天，然後在1947年，他與家人一起永久地搬到了康涅狄格州——那時他已有兩個女兒。
在此之前的一些時日，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收藏了他的一幅畫，要求戈爾基和其他幾位藝術家，去推測他們過去中哪個因素塑造了他們的藝術。他毫不猶豫地寫道：「當我五歲的時候，我被帶離我的小村莊，但是我所有的重要記憶都來自最初這些年。這些是我聞到麵包的日子，我看到了我的第一朵紅罌粟花、月亮和無辜的眼睛。」
這種曾看見的——舊的、原始的幸福——後來被證明無法恢復，因為災難繼續摧毀著戈爾基。 1948年6月，在一場車禍中，他背部受傷，也失去了他繪畫的手臂。不久之後，他的妻子和孩子們一起搬走。7月，在迷幻與精神錯亂中，他在一個箱子上用粉筆寫上「再見，我的愛人」，在穀倉中上吊自殺。
眾所周知，這個告別是二十世紀藝術中最悲慘的紀念；這是戈爾基為什麼如此珍貴的一部分原因。在我看來，是由於戈爾基對此前生活、當下和過去，以及集中在他晚期作品之中的洶湧的熱愛；外界對這些作品沒有那麼熟悉，而它們所燃燒的信仰，在展覽中，發出刺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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