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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戲再傳《洗浮山》

北京京劇院「魅力春天」青年京劇演員擂台賽連續十幾天鬧熱長安大戲院。其中武戲專場有《洗浮山》一出,扮演賀天保的是葉金援的徒弟周恩旭。

周恩旭演出的《洗浮山》攝影/劉昂

3月24日曲終人散,到家已近夜裡十二點,才一合眼,耳畔猶聞悲涼的反二黃,眼前尚見峭拔靈動的趟馬、耍雙刀。首次實踐又是帶傷演出,難免小有失誤,但周恩旭已懂得「武戲文唱」個中三昧,懂得演戲是一門藝術而非單純的把式。小小年紀,藝術追求從一味勇猛走向潛氣內轉,令人刮目相看。

《洗浮山》,尤其北派《洗浮山》,是出冷戲。故事出自《施公案》後集三十四回至三十七回,又名「群雄探寇」。講巨盜餘六餘七霸佔浮山民遭荼毒,施公出京,經過淮安,欲圖洗除。奈浮山險阻,不易進攻,且又不熟山中路徑。黃天霸等擬商量探山之計,誰知賀天保、盧志義師徒二人,先後私自前往探山。盧志義先被殺,賀天保雖驍勇,足以力敵群盜,然因黑夜荒山,終被餘六用飛爪殺死。賀天保鬼魂託夢於其子賀仁傑。

關於《洗浮山》的淵源,劉曾復先生講過一件趣事:

有一年,余叔岩的朋友李適可逛北京廠甸,買回一部《戲考》,裡面有《洗浮山》一劇,劇中載有「托兆」情節和【反二黃】唱段。於是李適可跑到余家,問余叔岩《洗浮山》是什麼戲。余答:「武戲呀,武老生黃月山的戲。李鑫甫也演得很拿手,裡面有耍雙刀、趟馬、飛爪打死等內容。」李適可又問什麼地方有反二黃?余疑惑道:「【反二黃】?這齣戲什麼地方有【反二黃】?這是大武戲呀!」李說:「你看,我買了個本兒,裡面有【反二黃】。」「啊?有【反二黃】!那咱們得瞧瞧。」余叔岩接過書:「托兆!好啊。唉,可惜這詞兒水了點。你給編編,咱們請錢金福給排排,唱這出。」李適可編完唱詞後,余叔岩因為事情多,就把劇本擱下未排。

都說《洗浮山》分南北兩派,南派是蓋派路子,蓋叫天得李春來所藏黃月山本子所排,講求鬍子、靴子、鞭子、帶子、褶子「五子登科」和耍雙刀花等技巧,較北派少文而多武,北派是余派路子,文武並重。其實,余叔岩並沒演過《洗浮山》,要演而未演,只照過劇照,但照得好極了——頭戴羅帽,身穿箭衣,外罩半褶,背插雙刀,足踏薄底快靴,臉上平和中有神,身上鬆弛中有勁,特別有名。以至於一時間在老生名伶中興起一股拍《洗浮山》劇照的風氣,言菊朋拍,王少樓拍,楊寶森也拍。不過拍過劇照的多,真上台演過的少。

李少春是真演過《洗浮山》的。李少春拜余叔岩後,首演《戰太平》,亦文亦武,大受歡迎。朋友們便鼓勵他上演《洗浮山》。余叔岩同意後,便請友人竇公穎把劇本重抄一遍,給了少春。又給他說了趟馬的身段和【反二黃】的腔兒,讓他請丁永利排戲。李少春在丁永利的幫助下,設計了新的武戲把子,包括四門斗、翻摔等,又請侯喜瑞、傅德威、蘇連漢、高盛虹等好佬配演,此劇遂立於舞台。《翁偶虹編劇生涯》中記錄了李少春的一段談話:「這齣戲,雖非余先生一招一式地傳授我,可是我跟丁永利丁先生學會之後,余先生不止一次地給我細摳,並囑咐我說,這齣戲,你要傳下去,因為我只拍過一張這齣戲里賀天保的照片,卻沒有對外演過,你能完整地演在台上,余門又多一齣戲了。」

余叔岩扮上賀天保的造型所拍劇照

新中國成立後以黃天霸為主角的八齣戲「八大拿」禁演,《洗浮山》絕響戲壇。李少春將北派《洗浮山》化入《響馬傳》,蓋叫天將南派《洗浮山》化入《七雄聚義》,雖說保留了賀天保的扮相和技巧,但移植的總不如原著夠味兒,並未達到「借屍還魂」的效果。24日晚演出開場戲恰為《響馬傳》中《秦瓊觀陣》一折,老戲「古典」氛圍喪失殆盡,前後對比,高下立判。上世紀八十年代,王金璐把北派《洗浮山》整理出來,傳授給葉金援。吳小如、劉曾復、朱家溍三老亦參與「攢戲」,為其憶詞安腔,傾注了很多心血,網上可找到吳小如先生為葉金援錄的說戲錄音。小如先生有詩:「絕跡氍毹四十年,允文允武洗浮山。名師高弟傳薪火,融匯余楊樞軸間。」

王金璐整理的《洗浮山》,戲路兼法余叔岩與楊小樓,可以說是修舊如舊,格調不俗,對於武生演員的要求極高。其中「探山?趟馬」演來要有長靠武生的功架與氣派,「開打?中爪」展示短打武生的靈巧與乾淨,「托兆」則要具備老生唱腔的韻味與沉穩。屬於典型的武戲文唱,絕不是光有力氣和技巧所能達到的。一個劇種所以能生存發展,主要靠劇目和演員,傳統劇目留下的太少,再加上老輩演員逐漸離世,戲隨人亡。無論京劇演員還是觀眾,都需要學習和觀賞大量樣本,博觀約取,從實踐出發,才能理解和掌握京劇藝術規律,避免「盲人摸象」,減少「造魔」。沒有足夠的劇目和演出史,所謂研究也就架空。武戲尤其如此,劇目越單調,演出越少,演員越不練功,藝術質量越下降,功夫不靈就難以吸引觀眾,造成惡性循環。《洗浮山》這類「冷戲」的恢復,在今天看,尤其是一件迫切的事情。

「說來也巧,師父傳我此劇是1988年,至今正好三十年,當年師父虛歲七十,今年我把《洗浮山》一戲傳承給我的弟子周恩旭,我也年入70歲。恩旭才28歲大好的年華,充沛的時光,希望他能把《洗浮山》一劇傳承下來。希望他能演得圓滿成功,並在唱、念技藝上有所突破提高,也希望他永遠保持謙虛謹慎、勤奮好學的精神,在藝術事業上不斷攀登,力爭做一個文武全才的優秀武生演員,以慰前輩們的在天之靈。」恩旭的師父葉金援如是說。從王金璐,經葉金援,到周恩旭,正是一個「戲以人傳」的鮮活事例,令人感動。

恩旭扮賀天保,出場趟馬,一招一式,都覺邊式,把髯口、水袖、大帶和馬鞭的功能全調動起來,具有造型美;後入浮山,與群盜開打,雙刀使得圓穩清楚,腳底下有地方,快而不亂,分寸感極佳。報幕員說恩旭練功把右腿韌帶拉傷,打了封閉針堅持此次演出,如果不說,真看不出。讓我想起三十年前葉金援演《洗浮山》,也是在演出過半時,摔傷肩膀,王金璐說:「咱武生演員拼就拼在這一會兒,死都得死在台上,胳膊抬得起來嗎?抬得起來就堅持,疼也得忍著,除非折了。」演出結束後,吳祖光先生上台合影時對葉金援說:「以後不許你再這麼玩命了!」恩旭不但繼承了師父和師爺的藝術,還繼承了師父和師爺的精神,愛戲如命,難能可貴。

最後,我想對恩旭的《洗浮山》提兩點建議。一是「托兆」一場,台上只賀天保一人獨唱,舞台畫面略顯突兀,可以上四鬼卒,拿黑風旗站門;二是在唱念上,還應加強練習,特別是氣息吐字方面。從「能唱」到「會唱」需要一個過程,目前算不得「講究」,「味兒」上有所欠缺,夠不上「一賣」。大段唱工時臉上應始終有戲,身段協調,唱出情感,切忌顧此失彼。今後不妨多學些老生本工戲,追求一下唱工方面的提高;再學些武生中掛髯口的崑腔武戲,如《麒麟閣》《對刀步戰》《別母亂箭》,有助於培養穩健文雅的作風。古語說厚積薄發,希望恩旭真正實現由技到藝的飛躍,在不久的將來有更高的成就。

文| 劉昂

本文刊載於20180327《北京青年報》b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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