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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典丨宗白華:流雲小詩

宗白華:流雲

讀典丨宗白華:流雲小詩

我們

我們並立天河下。

人間已落沉睡里。

天上的雙星

映在我們的兩心裡。

我們握著手,看著天,不語。

一個神秘的微顫。

經過我們兩心深處。

解脫

心中一段最後的幽涼

幾時才能解脫呢?

銀河的月,照我樓上。

琴聲遠遠吹來——

月的幽涼

心的幽涼

同化入宇宙的幽涼了!

東海濱

今夜明月的流光

映在我的心花上。

我悄立海邊

仰聽星天的清響。

一朵孤花在我身旁睡了 ,

我挹著她夢裡的芬芳 。

啊,夢呀!夢呀!

明月的夢呀!

她在尋夢裡的情人 ,

我在念月下的故鄉!

晨興

太陽的光

洗著我早起的靈魂。

天邊的月

猶似我昨夜的殘夢。

小詩

生命的樹上

雕了一枝花

謝落在我的懷裡 ,

我輕輕的壓在心上。

她接觸了心中的音樂

化成小詩一朵。

(選自《流雲》,亞東圖書館1923年12月出版;前兩首原無題,據1928年9月再版本增補)

賞析

論宗白華流雲小詩

摘要:詩集《流雲》在其微小的詩歌文體之內包蘊的是闊大的世界生活,有如夜觀星火,渺渺小小之光遍布天宇,令觀者收覽眾宇之物象。緣於對中國古典藝術的深刻印象,作者體現在詩里的物、意充滿著古典的藝術氣息。同時因其美學家的獨特目光,對世界渺小物無限之美的挖掘,在《流雲》小詩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一、創作背景

和眾多的書齋型學者一樣,宗白華(1897~1986)度過的是單純的學者、教授的一生,少有起落與波瀾,平靜得近乎平淡的一生,然而,平淡中自有其不平淡者在。從21歲(1918)加入「少年中國學會」時起,宗白華便發願為建設未來中國的新文化而奮鬥終身。在此後六十餘年的漫長歲月里,他矢志不移,默默從事著他以為應做的那份工作。他有意避開政治漩渦的裹挾,以邊緣地帶自處,不求聞達,甘於淡泊,唯獨對他的學問——藝術境界的追求,至死難忘。

宗白華唯一的詩集《流雲》初版於1923年。作為非主流的小詩運動的殿軍,這部詩集在中國新詩發展史上的地位並不顯赫。除了得到少數詩人和批評家的好評,《流雲》在當時及其後的詩壇上似乎沒有產生多大影響。宗白華本人對這些詩作卻十分珍視,1947年曾以《流雲小詩》之名重版,1986年臨終前,又將其全部收入文選《意境》。宗白華曾以他的這部詩集得以復歸而欣喜,希望讀者將這些詩作當作實踐之體驗,與那些探究藝境的理論文章合而讀之。因此,這部詩作在他的著作中佔有重要的地位。筆者試著對這部作品作些詮釋。

美學家眼底下的花花草草盡顯「美」之光,唯美是他們意識里的追求,其意在通過對美的發現進而對美的藝術審美,以至明靜身心,清晰思想。宗白華便是這樣的美學家。「宗白華對中國藝術研究的突出貢獻,是發現了中國傳統藝術美的兩大類型,即『錯彩鏤金』的美與『初發芙蓉』的美。而後者是中國古典藝術追求的最高美的境界。」鮑照曾說謝靈雲的詩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而顏延之的詩是「鋪錦列繡,亦雕璝滿眼!」宗白華說:「這可以說代表了中國美學史上的兩種不同的美感或美的理想。」他認為這兩種美感或美的理想表現在詩歌、繪畫、工藝美術等中國古代藝術的各個方面。比較起來,他認為「初發芙蓉」的美比「錯彩鏤金」的美具有更高的境界。因此,在對中國古代藝術美的繼承上,宗白華更多的接受了「初發芙蓉」的美,《流雲》小詩是這方面的傑作。

詩集《流雲》雖曰小詩,但小詩並不小,觀其物象意境,其廣闊之面直至世界千千萬萬。在其微小的詩歌文體之內包蘊的是闊大的世界生活,有如夜觀星火,渺渺小小之光遍布天宇,令觀者收覽眾宇之物象。緣於對中國古典藝術的深刻印象,作者體現在詩里的物、意充滿著古典的藝術氣息。同時因其美學家的獨特目光,對世界渺小物無限之美的挖掘,在《流雲》小詩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二、思想內涵

《流雲》小詩所表現的思想內涵是通過詩人對「流雲」種種形態的觀察、體悟、參照自己的情心,表達詩人所追求的「流雲」之美。詩歌裡面突出地表現著對「雲」的眷戀喜愛。「雲」包括了詩人深刻的思想內涵。詩人為何獨喜「流雲」,而不是花草、風雨呢?可以從歷史和現實兩個方面找原因:

(一)「雲」意象在歷史文化中的內涵是宗白華嚮往「雲」境的背景

「雲」作為中國古典詩歌常見的意象,很早就已為人們所注意,並進入詩歌審美之中。從詩經到楚辭,人們對「雲」的認識已相當深刻,並已賦予了「雲」深刻的文化內涵。如「浮雲」喻飄浮不定的高志、理想,屈原《悲迴風》有「憐浮雲之相蘋」,宋玉《九辯·四》有「仰浮雲而永嘆」。到漢魏唐宋,「雲」的文化意蘊更是不斷的得到豐富和深化。豐富的「雲」的意象內蘊激蕩著宗白華的情感,那些充滿著中國文人普遍心態的「浮雲」、「白雲」、「青雲」同樣是宗白華的心態,因而對「雲」的追逐正體現了詩人對古典詩歌的追逐。

(二)宗白華對自然景物的審美態度是他喜愛「雲」的根本原因

宗白華以「美」的目光參照自然景物,追求自然之美,自然中的景物便成了他內心的外在表現。「雲」表現出的溫和,時起時伏的形態正好契合詩人的審美態度,因而對「雲」有了獨特情感。在《我和詩》里寫道:「我小時候雖然好玩耍,不念書,但對於山水風景的酷愛是發乎自然的。天空的白雲和覆成橋畔的重柳,是我孩心最親密的伴侶。我喜歡一個人坐在水邊看天上的白雲變幻,心裡浮著幼稚的幻想。雲的許多不同的形象動態,早晚風色中各式各樣的風格,是我童心裡獨自玩耍的對象。都市裡沒有好風景,天上的流雲,時常幻出海島沙洲,峰巒湖沼。我有一天就雲的各種境界,分別漢代的雲、唐代的雲、抒情的雲、戲劇的雲等等,很想做一個雲譜……」可見「雲」的形態早早地佔據了詩人的心靈,對「雲」的嚮往體現著詩人對自然山水的嚮往。

佔據詩人心靈的「流雲」在於「流」和「雲」所固有的內蘊,「流」有流動、流逝的思想傾向,「雲」則包含了詩人對物理世界流逝的淡淡的憂愁和生命情感的表現。詩人追求自然美的嚮往轉向對「流雲」的酷愛之上。

三、藝術境界

詩人以「美」為藝術追求,以「流雲」為心靈的形象表現,通過清麗的物象使詩歌意境明晰可觀,這是詩人在《流雲》詩里的表現技巧。物象與意境結合,使人從物象之中自然洞察到詩歌意境的絕妙,美貫穿著整個物象意境,給人以奇高的藝術境界享受。

在詩人眼裡,美從哪裡來呢?作為一種抽象的審美情趣,作者通過對抽象之「美」的嚮往追求,在具體的美的物之間尋找,使抽象的情感具體化、形象化,形成物與意的結合。

《美從何處尋?》曰:「啊,詩從何處尋?/從細雨下,點碎落花聲。/從微風裡,飄來流水音/從藍空天末,搖搖欲墜的孤星。」

原來,在詩人追求美的目光里,美在於「細雨」、「落花聲」、「微風」、「流水音」、「藍空」、「孤星」之間,在於一切天地自然間的萬物萬象,是一種自然美。而對這些自然間的萬物萬象,詩人寄予柔和的、美的、真的情思,即使是「細雨」下,也非離人淚,沒有悲切愁傷,即使是「落花聲」、「流水音」,也不會是「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的感嘆,對於這些自然萬物之間的勃發和凋落,詩人的態度是平和的,平靜的,使人從中看出,作者將生命看成是宇宙運轉的一個步驟、一個自然的過程,而不去過多的理會顧慮生命的生死或者喜悲,作者更看重的是從自然發展的角度發現自然中的美,並從中收穫為心靈的一種藝術享受,將自然生息作為必然的運轉,因而,即使是「落花聲」、「孤星」,也是美的。作者在他的散文《我和詩》里寫道:「純真的刻骨的愛和自然的深靜的美在我的生命情緒中結成一個長期的微渺的節奏,伴著月下的凝思,黃昏的遠想。」從美之中,可見純真的愛。詩人對萬物萬象的情思,便正體現了他對自然之美及自然之愛的情緒。

憑著對自然之美的喜愛,詩人在詩歌中以清麗的、純真的物象,將他追求美的心靈通過物象表達出來。這並非詩人過於單純天真的審美眼光,而是他的心靈已從現實中超脫出來,以唯美的目光審視世間萬物。宗白華說過:「我們的世界是已經老了!在這世界中任重道遠的人類,已經是風霜滿面,光垢滿身。他們疲乏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只是罪惡、機詐、苦痛、空虛。」正因為世態的失落,要麼造成創作者對世態生活的絕望,要麼從中超脫,通過求美以熏陶、慰籍心靈,潔凈思想。宗白華選擇了後者,在他心靈深處,仍保留著一塊靜地,這塊靜地用來接受美的自然萬物。在社會與自然這兩個環境當中,最不易遺失本真的當屬後者,即使人類對自然界加緊迫害,其本真仍在,故執著於追求美的詩人便從自然中尋找美、尋找愛。

由於執著於對美與愛的追求,反映在詩人頭腦里的物象便顯現出清麗的形態,體現在詩歌里,予人以純美的震撼。清麗的物象包括著兩個方面的含義:

首先,出現在詩人頭腦中的物象必然是錯綜複雜的,然而詩人從這錯綜複雜里選擇符合其心靈的物象,顯得單純起來。如對小草的吟唱,有長在污水排放處的失去顏色的小草,也有長在田野間碧綠的小草,詩人必定選擇後者作為抒情對象,為什麼呢?因為詩人的目光總是嚮往著「美」的世界,它需要必要的物來代言,如《世界的花》曰:「世界的花/我怎忍採擷你?/世界的花/我又忍不住要採得你!/想想我怎能捨得你/我不如一個靈魂化作你!」這其中體現了詩人矛盾的思考:對世界存在的美我們應該怎樣對待呢?並對此有著隱隱的憂患,倘若拿手采來,這不是詩人的本心。若不採之,又恐失落的人類世界將美進一步損害。因此,詩人最後做出了:「我不如一個靈魂化作你!」的選擇。實在的物遲早會受到摧殘,只有保留在心靈之內才能永恆珍藏,於是詩人將美收藏到心裡去了。這是最高明的手法吧。

其次,這清麗的物象僅是大自然與心靈之間的物象,而非其他。詩人已將心寄託於自然之物,在自然中求美,求得的將是自然可愛之美。這「美」是不易變質的,可以永久享用的。因為這是最本真之美。在現實社會生活中美的存在遭到破壞,無不令詩人內心感到痛苦,但人類文明的發展產生的這些美與丑的格鬥是詩人無法改變的,為求得能潔凈心靈的物象,詩人便只有從自然中尋找。《我的心》道:「我的心/是深谷中的泉/他只映著了/藍天的星光/他只流出了/月華的殘照/有時陽春倍至/他也嚙咽著/相思的歌調。」

由此,倒映在詩人印象中的物象是單純的、清麗的,又不乏引起相思的物象。這物象是不曾經過扭曲的,故而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體現著作者對美的絕高的藝術追求。

清麗的物象又怎樣形成詩人心中的意境呢?從《流雲》小詩里可發現兩種情況:

觸景生情,緣物生情。劉勰《文心雕龍·物色》曰:「春秋代序,陰陽卷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由於心理結構形成的原因,心情可能因此時之易變或物之演變而起伏。

物與意,相互滲透,在創作主體意識內生成一種混然的狀態,物象映入意境當中,意境中之物又實乃物象,這樣,將物與意的地位及作用同一化,呈現一種物象詩意化,詩意物象化的狀態,使人能從抽象情感中尋到具體物,又從具體物中悟出抽象詩情。《戀愛》里寫道:「戀愛是無聲的音樂么?/鳥在花間睡了/人在春間醉了/戀愛是無聲的音樂么!」詩人眼裡的「戀愛」,到底是人與人的戀愛,或是人與鳥、人與春的戀愛;還是鳥與花、花與春、春與鳥的戀愛,似乎混然一片。其實非然,它明晰地告訴讀者,戀愛在於我與你之間發生。「我」「你」是天地間萬物(包括人)。詩人將情感之意寄託於花鳥之間,寄託於自然之間。他的心靈映射萬象,代山川花草而立言,山川花草同時反過來為詩人立言。表現出主觀的生命情趣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互融互滲。成就一個鳥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

宗白華在《我和詩》里寫道:「湖山的清景在我的童心裡有著莫大的勢力。一種羅曼蒂克的遙遠的情思引著我在森林裡,落日的晚霞里,遠寺的鐘聲里有所追尋,一種無名的隔世的相思,鼓盪著一股心神不安的情調;尤其是在夜裡,獨自睡在床上,頂愛聽那遠遠的簫笛聲,那時心中有一縷說不出的深切的凄涼的感覺,和說不出的幸福的感覺結合在一起,我彷彿和那窗外的月光霧光溶化為一,漂浮在樹梢林間,隨著簫聲、笛聲孤寂而遠引——這時我的心最快樂……」。因此,自然里的「物」與自然物形成的「意」結合成《流雲》小詩一束。在這些短小的文字之間,詩人的心靈充滿了清麗的物象和明晰的意境,並由此而引發著詩人對美的無窮嚮往追求,同時激發起讀者觀眾對現實丑的反思以及對現實美的珍惜。因此,《流雲》不僅體現了宗白華「初發芙蓉,自然可愛」的美的意境追求,而且引導讀者嚮往美的藝術境界。

參考文獻:

1、章啟群.重估宗白華[J].文學評論,2002(4).

2、宗白華.宗白華全集[M].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3、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4、劉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龍注釋[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文章來源於網路)

詩人簡介:

讀典丨宗白華:流雲小詩

宗白華,曾用名宗之櫆,字白華、伯華,籍貫為江蘇常熟虞山鎮,祖籍浙江義烏。在安慶長至8歲後到南京上小學,1916年8月受聘上海《時事新報》副刊《學燈》,任編輯、主編。將哲學、美學和新文藝的新鮮血液注入《學燈》,使之成為「五四」時期著名四大副刊之一。就在此時,他發現和扶植了詩人郭沫若。1920年赴德國留學,在法蘭克福大學、柏林大學學習哲學 、美學等課程。1925年回國後在南京、北京等地大學任教。曾任中華美學學會顧問和中國哲學學會理事。 宗白華是我國現代美學的先行者和開拓者,被譽為「融貫中西藝術理論的一代美學大師」。著有《宗白華全集》及美學論文集《美學散步》、《藝境》等。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指出:「主觀的生命情調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成就的靈境是構成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意境」。他將意境稱為中國古代畫家詩人「藝術創作的中心之中心」。

1986年12月20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0歲。1994年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宗白華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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