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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旗人與《紅樓夢》

清代旗人與《紅樓夢》

張佳生

(大連民族大學 滿學研究所,遼寧 大連 116605)

摘 要:《紅樓夢》是一部影響非常廣泛深遠的小說,自以抄本行世以來,在社會上尤其是在旗人中的影響越來越深刻。這部由清代旗人創作的小說,很早就被認為描寫的是旗人社會生活,並一直受到旗人的特別關注,從這一角度進行了闡述。注重這部小說與旗人的關係,對深入研究《紅樓夢》和八旗文化,也許會有更多的發現。

關鍵詞:《紅樓夢》;旗人作者;旗人評論;旗人認知

《紅樓夢》作為影響最為廣泛深遠的古典長篇白話小說,與清代旗人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繫。它的作者和百二十回的續作者都是旗人,它在以抄本的形式行世之初,最早的讀者和評論者也都是旗人,旗人的推介對這部小說的廣泛流行起到了重要作用。

同時,這部小說深厚廣博的內涵和極強的藝術感染力,以及對旗人社會生活和精神世界的深刻挖掘與細微描述,不僅深刻感動了讀者,而且在旗人社會中產生了深遠影響。在讀這部小說的時候,旗人常常將其與自己的家族史和民族史聯繫起來,使得這部小說的作用遠遠超出了娛樂的範疇,也使得旗人對這部小說產生了更為深刻和豐富的獨特認知。


一、《紅樓夢》作者與旗人

《紅樓夢》的作者是旗人,是最早出現並一直被認同的說法,也有人認為《紅樓夢》作者的身份並不確定,因為沒有直接的史料標明小說的作者身份。但還是有一些雖然間接但可信的史料,能夠證明《紅樓夢》作者的旗人身份。

《紅樓夢》在問世之初,其作者即被指為身為旗人的曹雪芹。

最早明確提出這一觀點的,是與曹雪芹同時代的宗室永忠和與滿洲富察氏明義,他們都是八旗滿洲人,也是最早記錄評價《紅樓夢》的旗人,宗室敦誠又說明曹雪芹是江寧織造內務府旗人曹寅的後人,從而明確了《紅樓夢》作者的旗人身份。

永忠是在他的詩歌《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提出《紅樓夢》作者是曹雪芹的。永忠,字良輔,號臞仙,康熙帝十四子允禵之孫,封輔國將軍,著有《延芬室集》,他是清代中期有名的宗室詩人,與曹雪芹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他的《延芬室集》中著名的《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一詩,此詩寫於乾隆三十三年(1768),曹雪芹已經於乾隆二十九年去世,故而以此憑弔曹雪芹:

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

顰顰寶玉兩情痴,兒女閨房語笑私。三寸柔毫能寫盡,欲呼才鬼一中之。

都來眼底復心頭,辛苦才人用意搜。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1]778!

這首詩歌透露了很多重要信息,詩題中已經說明小說《紅樓夢》的作者是「雪芹」,詩句中則說明作者姓「曹」,「曹侯」即「曹雪芹」。「可恨同時不相識」,是說他們生活在同一時代卻不曾交往。「因墨香得觀紅樓夢」,是說從「墨香」處讀到了《紅樓夢》。墨香在宗室敦誠的《四松堂集》中被註明為宗室「額爾赫宜」,是敦誠的叔父,從現存的史料中可以知道,敦敏、敦誠兄弟是與曹雪芹交往最為密切的朋友,以墨香與敦敏、敦誠的叔侄關係,墨香從敦敏、敦誠處得見《紅樓夢》是完全可能的事情。

此詩上原有眉批,據說是宗室瑤華道人弘旿所作,原文為:

此三章詩極妙,第《紅樓夢》非傳世小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1]778。

此眉批是針對永忠詩歌而發的,其中也涉及到了《紅樓夢》,可以看出弘旿對《紅樓夢》關注已經很久了,並且非常贊同永忠對《紅樓夢》的評價,只不過恐有「礙語」而沒有讀過。弘旿是康熙帝第二十四子允祕之子,乾隆二十八年(1763)封鎮國將軍,三十九年(1774)晉貝子,乾隆四十三年(1778)革退,五十九年(1794)封奉恩將軍,這是宗室中較低的爵位。嘉慶四年(1799)又被革退,至十四年(1809)才復爵奉恩將軍,可知弘旿於當時的經歷比較複雜。他所說的「礙語」無非有兩個方面,一是《紅樓夢》被認為有針砭時政之嫌,一是《紅樓夢》被認為有影射旗人之意,故而讀之怕被受到牽連。

從弘旿對《紅樓夢》敬而遠之的態度中,可以想見到《紅樓夢》對旗人並非僅僅是一部消遣娛樂的世情小說,而聯繫到永忠「都來眼底復心頭」的詩句,可知旗人尤其是上層旗人在讀這部小說的時候,會直接觸及到他們的家世和他們曾經有過的種種經歷,旗人讀《紅樓夢》並不是完全用來消遣的,對他們來說有著更為深刻的意義。

滿洲明義也是與曹雪芹同時代的人,他對《紅樓夢》也給於了特別的關注。明義,字我齋,富察氏,隸鑲黃旗滿洲,曾官侍衛,是孝賢皇后之侄,其兄明仁與敦敏、敦誠交好,在其所著《綠煙鎖窗集》中有《題〈紅樓夢〉》詩20首,詩前小序中云:

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知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2]。

明義更明確地說明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是曹姓「江寧知府」的後人,而曹姓江寧知府應該指的是曹寅,此時正是《紅樓夢》以鈔本形式問世之際,當屬可信。明義的這些信息大約也是從敦敏、敦誠處得到的。

從史料中可以知道,與曹雪芹關係最深厚的是宗室敦敏、敦誠兄弟,他們是確定曹雪芹為《紅樓夢》作者的關鍵人物。

敦敏、敦誠兄弟是英親王阿濟格的後代,英親王阿濟格順治年間被賜死,作為宗室敦敏、敦誠兄弟的境遇極其一般,卻與曹雪芹志趣相投。敦敏的《懋齋詩鈔》和敦敏的《四松堂集》中,都有記述酬答曹雪芹的詩作,敦敏有六首寄懷曹雪芹的詩歌,敦誠也有六首寄懷曹雪芹的詩歌,其中敦誠的《寄懷曹雪芹霑》一首最為有名,屢屢被學者引用,詩云:

少陵昔贈曹將軍,曾曰魏武之子孫。君又無乃將軍後,於今環堵蓬蒿屯。

揚州舊夢久已覺,(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 且著臨邛犢鼻褌。

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破籬樊。當時虎門數晨夕,西窗剪燭風雨昏。

接倒著容君傲,高談雄辯虱手捫。感時思君不相見,薊門落日松亭樽。

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扣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3]。

在這首詩歌中,敦誠表明與曹雪芹為至交,並明確說明曹雪芹名霑,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由於敦敏、敦誠兄弟與曹雪芹交往深厚,對曹雪芹的家世有深入了解,故而認定曹雪芹是江寧織造、內務府旗人曹寅之後,已成鐵案。

在敦敏、敦誠寄懷和酬答曹雪芹的詩歌中,沒有提到《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也沒有提到和涉及到其他旗人,可知曹雪芹與永忠等人並無交往,但是永忠等人何以認定《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呢?這還是應該與敦敏、敦誠有關係。

在乾隆中期,一些宗室詩人,如永忠、永、書諴、弘旿等等常常聚會,飲酒賦詩,可以稱為文學沙龍。墨香是敦敏、敦誠的叔父,相互交往密切,不過永忠等人以往與額爾赫宜(墨香)、敦敏、敦誠並無交往,他們之間的交往是在乾隆二十九年(1764)曹雪芹去世之後,故與曹雪芹並不相識,他們是與敦敏、敦誠定交後了解曹雪芹的。

敦誠於《四松堂集·鷦鷯庵筆塵》中曾記載了他們相交的緣由,說明了這種事實。

昔秋,登城南萬柳塘水閣,曾有「人語落秋空」之句。一日,遇嵩山於紫光閣,初不相識,遽問曰:君非「人語落秋空」之敬亭乎?遂定交而去[4]。

從上面的記載中可以知道,敦誠與永是在偶遇中相認識的。此條內容未記年代,不過下一條記為「丁亥」年,丁亥年是乾隆三十二年(1767),他們「定交」應該在此前後。敦誠,字敬亭。永字「嵩山」,是禮烈親王代善五世孫,康修親王之子,封鎮國將軍,有《神清室詩稿》,他與永忠、書諴等人關係極為密切,他們能夠相互交往應該是永結識敦誠之後,相互引薦的結果,而在此之前他們沒有一首相互唱和的詩文,也沒有其他任何史料證明他們有過交往。在永忠的《延芬室集》中,從乾隆三十三年(1768)開始,才出現了他們在一起詩文酬唱的記錄,至此以後他們相互酬唱的詩歌一直未斷,永忠的《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即寫於乾隆三十三年,大約也是因為這時結識了墨香、敦敏、敦誠,因此知道了小說《紅樓夢》和作者曹雪芹。他們留下的這些史料,為認定《紅樓夢》的作者是旗人曹雪芹起到了重要作用。

關於曹雪芹先世的祖籍,現有遼陽說、豐潤說、鐵嶺說、瀋陽說等等,眾說紛紜,然其先祖世居瀋陽卻是事實。關於他的旗籍經馮其庸、周汝昌等先生研究,曹雪芹家族之始祖即正白旗滿洲包衣佐領下人曹錫遠,他的家族情況見於《五慶堂重修遼東曹氏宗譜》。《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記載了他們入旗後的情況。據《通譜》載:

曹錫遠,正白旗包衣人。世居瀋陽地方,來歸年代無考。其子曹振彥,原任浙江鹽法道。孫曹璽,原任工部尚書;曹爾正,原任佐領。曾孫曹寅,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曹宜,原任護軍參領兼佐領;曹荃,原任司庫。元孫曹顒,原任郎中;曹頫,原任員外郎;曹頎,原任二等侍衛兼佐領;曹天佑,現任州同[5]。

《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完成於乾隆九年(1744),又因曹雪芹一生僅以貢生終老,故未及錄。

從以上記載中可以看出,曹氏早在清太祖之天命年間即已入旗,且久已「世居瀋陽地方」。其子孫多有任高官者,頗受朝廷信任,且曹寅之母為康熙帝之「保母」,關係更進一層。康熙帝下江南時,曾書「萱瑞堂」匾額賜予曹家,對曹家多有顧眷。雍正時曹家敗落,然而曾經有過的家族入旗經歷及富貴生活,成為曹雪芹寫作的原始素材與創作動力。

對《紅樓夢》作者和描寫的內容,胡適、王國維與魯迅以及其他紅學家也都進行了研究並提出了觀點。


二、《紅樓夢》百二十回續書作者與旗人

永忠和明義在提到《紅樓夢》的時候,都沒有說明他們讀到的小說是否是全本,不過從他們的語氣看,應該是全本,尤其是明義說到「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一句非常重要,此處提到的「鈔本」的語氣似為全本,而且永忠也沒有提到他讀的《紅樓夢》是殘本,如果他們讀到的是殘本,應該會特別說明的。

《紅樓夢》後來僅以八十回殘本流傳,也有人認為《紅樓夢》並無全本,作者僅僅寫到了八十回。不過百二十回程、高本《紅樓夢》,是流行最廣泛的版本,後四十回續書的作者,史料一直認為是鑲黃旗包衣佐領人高鶚。

有清一代,《紅樓夢》的各種續書有數十種之多,然皆未流行,只有高鶚的續書為世人普遍接受。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高鶚與曹雪芹一樣,都是八旗滿洲包衣佐領人,都隸於內務府,他們對旗人社會和旗人生活有著漢人難以感悟的認識和感覺。儘管高鶚的續書還有很多不盡人意之處,並因此遭到許多詬病,但實事求是地講,高鶚的後四十回續書還是要比眾多其他續書更貼近本意,尤其是忠於原著的悲劇結局,使《紅樓夢》能夠以比較完整的面目流傳於世,以至有人認為百二十回本即是原書。

對於高鶚的籍貫眾說紛紜。

高鶚,字蘭墅,號紅樓外史,隸鑲黃旗滿洲包衣佐領,著有《高蘭墅集》《三合吏治輯要》。乾隆六十年(1795)進士,常自署「鐵嶺高鶚」,故一直被認為是祖籍鐵嶺。近來有人發現了高鶚科舉時自己填寫的履歷表,其中祖居地填寫的是「瀋陽三檯子」。清代的科舉制度非常嚴格,應試之人必如實填寫祖、父及本人情況,還要填寫籍貫,如有瞞報不實之處,即犯科律,因此他填報的「瀋陽三檯子」應該是真正的籍貫。現今瀋陽城北仍有「三檯子」的地名,按照八旗分布方位,這裡正是正黃旗和鑲黃旗駐紮的方位,而高鶚即為鑲黃旗人,也就是說高鶚是瀋陽人,應該在瀋陽生活了多年。其實高鶚在《蘭墅硯香詞》中曾自署「奉天高鶚」,這也透露了他本祖籍瀋陽的消息。不過,高鶚自署「鐵嶺高鶚」,也為他真實的籍貫留下了疑問,以致今人多有爭議。然而瀋陽、鐵嶺均屬盛京將軍管轄,隨意署之亦屬可能。從上面的情況看,被廣泛接受的百二十回本《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與續書作者高鶚均為八旗內務府包衣旗人,這並不是一種巧合。

據今人研究,《紅樓夢》的另一種續書《紅樓夢影》,作者是宗室奕繪側室顧太清,西林覺羅氏,如果這個研究結果不錯的話,也表現了旗人一直熱心和關注著《紅樓夢》。


三、旗人對《紅樓夢》的評價與認知

旗人對《紅樓夢》的評價和認知並不一致,他們不同於一般的讀者將其作為消遣之物,或褒或貶皆出於對自身、民族和八旗的感受,這種感受已經超出了一般讀者對小說的認知範圍,小說描寫的旗人風格的場景與暗含的旗人社會生活內涵,使得旗人具有了「都來眼底復心頭」的真切感受。因此,應該說旗人對《紅樓夢》的評價與認知最為深刻。

旗人對《紅樓夢》的評價以褒揚為主流。

前面列舉的永忠、明義所作詩文,都對《紅樓夢》給以了極高的評價,這種評價到了清中期以後仍然存在,宗室裕瑞即是極為熱心《紅樓夢》的旗人。

裕瑞,字思元,豫親王多鐸後裔,曾官副都統,嘉慶十八年(1813)因林清攻入皇宮案被發往盛京,永不敘用,此年裕瑞43歲,直到他68歲去世,在瀋陽居住了25年。在此期間有《沈居集吟》,收入《思元齋全集》中。裕瑞對《紅樓夢》深有研究,評價也很高,他認為《紅樓夢》八十回後所有續書,都有悖於原著。

裕瑞與《紅樓夢》發生關係,主要是他熱衷於此書並有《棗窗閑筆》。《棗窗閑筆》收錄了他7篇評論《紅樓夢續書》的文章和一篇評論《鏡花緣》的文章,對七種《紅樓夢續書》進行了多角度的批評,裕瑞評《紅樓夢》諸續書的文章也因此成為重要的信息來源,為研究《紅樓夢》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如《後紅樓夢書後》一文,記載描述曹雪芹的形象是:

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絕妙盡致[6]175。

這是對曹雪芹形象最為具體的描述。

裕瑞是研讀《紅樓夢》的專家,對前八十回本精讀至深,故而認為所有續書均為續貂之作。不過他認為程、高本「草草看去,頗似一色筆墨,細考其用意不佳,多殺風景之處」[6]165。雖有批評,但未指摘其遣辭用句有不合時宜之處。而對其他續書則認為不僅雜亂無章,令人不忍卒讀,而且乖誤之處甚多。

如《雪塢續紅樓夢書後》一文評此書「荒唐不經,有失前書意旨」且滿篇用「克食」,「玉搬指」等,並指出海圃《續紅樓夢》,以及《綺樓重夢》《紅樓復夢》諸續書不僅多有此病,而且「攆趕」、「叫教」不分,「咱們」與「我們」亂用等等。總之,裕瑞對《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推崇和對各種續書的評論,為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思路及方法。

在旗人中除了給予《紅樓夢》極高的評價之外,還有一些旗人則貶低《紅樓夢》,這兩種立場儘管截然相反,但都反映了旗人對《紅樓夢》的關注,這是旗人對其他小說很難見到的態度,這也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了《紅樓夢》與旗人社會的密切關係。

清梁恭辰《北東園筆錄》中記載了滿洲旗人玉麟及那彥成的反面看法:

滿洲玉研農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嘗語家大人曰:「《紅樓夢》一書,我滿洲無識者流,每以為奇寶,往往向人誇耀,以為助我鋪張。……那繹堂(那彥成)先生亦極言,《紅樓夢》一書,為邪說詖行之尤,無非糟躂旗人,實堪痛恨。」[7]688

玉麟,字子振,號研農,隸正黃旗滿洲,哈達納拉氏,乾隆六十年(1795)進士。歷官禮部、吏部、兵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

那彥成,字韶九,號繹堂,隸正白旗滿洲,乾隆五十四年(1789)進士。歷官工部尚書、內務府大臣,陝甘、兩廣、直隸總督。

這兩人都是八旗中有影響的人物,他們貶斥《紅樓夢》的立場,代表了相當一部分旗人的看法,也從別一種角度反映了《紅樓夢》對旗人產生的深刻影響。

玉麟和那彥成入仕時,《紅樓夢》已經在社會上流行了三十餘年,玉麟的「《紅樓夢》一書,我滿洲無識者流,每以為奇寶,往往向人誇耀,以為助我鋪張」之語,反映出了《紅樓夢》對旗人影響的廣泛和深刻程度。玉麟與那彥成感覺最深的應該是《紅樓夢》所揭示的複雜尖銳的旗人社會矛盾,以及悲劇性的內涵與結局會對八旗社會產生巨大的衝擊,他們出於對滿族和八旗社會現狀的擔憂,故而從現實的反面對這部小說提出了抗議,雖然他們對這部小說的評價並不公允,但是也可以反映出旗人對一部小說的重視程度,以及《紅樓夢》對旗人各個階層的影響深度。

另外一個不滿意《紅樓夢》的典型,是道、咸年間特別針對《紅樓夢》「糟躂旗人」的情況出現的小說《兒女英雄傳》。

《兒女英雄傳》作者文康,字鐵仙,號燕北閑人,費莫氏,隸鑲紅旗滿洲,道光至光緒年間人。《兒女英雄傳》大約成書於咸同年間,此時八旗正值漸衰之際,作者有感於此寫作了這部小說。小說除了有想振奮八旗精神的動機之外,與《紅樓夢》爭勝,也是作者的一個重要目的,這能夠從作者表述的創作動機和創作主旨上明確地表現出來。

清代旗人長篇白話小說只有《紅樓夢》和《兒女英雄傳》。

《紅樓夢》將真事隱去,暗寫八旗社會,儘管如此,讀者仍能清晰感覺出濃郁的旗人社會氣息。《兒女英雄傳》則明言寫的是「正黃旗漢軍」安學海的旗人家庭,時時處處突出旗人的社會與生活,書中的人物設置與《紅樓夢》一一對應,創作主旨卻大相徑庭。

《紅樓夢》是盛世中對八旗社會行將沒落的一首輓歌,揭示了八旗社會發展的一種必然趨勢。《兒女英雄傳》則通過對以往強盛時期八旗的無限眷戀,唱出了對已進衰落階段八旗的一首讚歌,雖然不合時宜,卻也顯示出了在民族衰落時期強烈的憂慮感。

最能表現作者這種思想的是在《兒女英雄傳》的第三十四回中,作者文康用了將近1200字針對《紅樓夢》發表了一大段議論,進行了刻意詆毀:

與其看燕北閑人這部腐爛噴飯的《兒女英雄傳》小說,何如看曹雪芹那部香艷談情的《紅樓夢》大文?那可就為曹雪芹所欺了。曹雪芹所作那部書,不知合假託的那賈府有甚的牢不可解的怨毒,所以才把他家不曾留得一個完人,道著一句好話。燕北閑人作這部書,心裡是空洞無物,卻教他從哪裡講出那些忍心害理的話來[8]!

文康還覺得不夠,又將《兒女英雄傳》中的人物安驥、安學海、何玉鳳、張金鳳、長姐等等,與《紅樓夢》中的賈寶玉、賈政、薛寶釵、林黛玉、襲人等等作了比較,認為《兒女英雄傳》中的人物個個都比《紅樓夢》中的人物完美,以此抬高《兒女英雄傳》的地位,抵銷《紅樓夢》的社會影響。

對《兒女英雄傳》的這種寫作動機,後人也給予了揭示。《續小說閑評》中說:「燕北閑人特著《兒女英雄傳》,極寫義俠以稱滿人,將藉此以平局外之氣,用心可謂厚矣。至思奪雪芹一席,而阻《紅樓》行世,尚屬未能。」[7]711這種評論可謂公允,兩者之間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從文學藝術的角度來看,《兒女英雄傳》首次將傳統的世情小說與俠義小說結合,開啟了中國「情俠」小說的先河,這也是它能夠在清代小說史上佔有一席之地的原因所在。

此外,對於《紅樓夢》不僅旗人認為是寫旗人社會生活的一部小說,漢人亦認為此書與旗人密切相關。

解弢在《小說話》中說:「書中所寫規矩禮節,皆八旗世族中家法。近今清室雖亡,而八旗世族中人,對於此等規矩禮節,仍不少變。」[7]740這種評論解說大量存在,如有人將《紅樓夢》指為寫清世祖與董小宛者,有指為寫康熙朝權相明珠家事者,有指為寫乾隆朝權相和珅家事者,亦有將賈寶玉指為納蘭性德者等等,這些看法皆與八旗世家大族有關。從這些情況看,認為《紅樓夢》是寫旗人社會生活的認識,在旗民中很早就被廣泛認同,從鈔本流行之初就已經形成。

從以上情況可以看出,《紅樓夢》的作者、寫作內容和角度,乃至於評論者,都與旗人有密切關係,作者的家族如果沒有入旗的經歷,是寫不出具有如此深刻的旗人文化的《紅樓夢》來的。《紅樓夢》的思想藝術成就,以及與《紅樓夢》關係最為重要的一些人物和線索,都與旗人有關的事實,不僅展示了旗人對中國文學發展的貢獻,而且成為了八旗文學的代表作品。重視《紅樓夢》與旗人的關係,對全面深入地研究《紅樓夢》、八旗文化乃至於清代社會,都將會起到一定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永忠.延芬室集(乾隆三十三年戊子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 明義.綠煙瑣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05.

[3] 敦誠.四松堂集·卷1[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46.

[4] 敦誠.四松堂集·卷4[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323.

[5] 弘晝.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卷74[Z].瀋陽:遼海出版社,2002:808.

[6] 裕瑞.棗窗閑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7] 朱一玄.明清小說資料選編·下冊[Z].濟南:齊魯書社,1989.

[8] 文康.兒女英雄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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