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飄在風中的記憶
那些記憶飄浮在風中，一吹就沒了。
小時候，我們家和別人家共用一個廚房。那時候，家庭都條件不好，但他們家有個兒子在文化部門工作，兒子和媳婦在鎮中心住，他家的條件就要比我們家好很多。兒子的時常回來看老人。
他的兒子是個文化人，媳婦也是個有知識的人。以現在的眼光看，媳婦和婆婆的關係就是客氣互敬，沒有什麼大矛盾，但婆婆總嫌媳婦不夠熱情。
母親和老人家相處得十分好，她的兒子比我的父親大，我們叫他「大爺」。
母親說那時她懷著我，老人的孫子剛剛出生，大爺就和父母說:如果母親生了男孩，就和他家的兒子結拜兄弟，生了女孩，就做親家。
然後，我出生了。你也會猜到了，我是個女孩，你還會猜到，我沒有做他家的兒媳婦。
因為他的兒子長一歲，我叫他小哥。
在共用廚房這段日子，我們兩家相處的非常好。後來老人去世，他家的女兒搬走了，但我們家和這個大爺一直有聯繫，關係也不錯。
我們的娃娃親這事沒人再提起，大家都覺得這是個玩笑。
大概是我上初中時，我找這個大爺借書。他在文化部門工作，圖書館是他的下轄單位。找他借書特別方便，可以走到裡面挑自己喜歡的書。（那時候是不讓進去的，你想借什麼書告訴窗口的圖書管理員，他拿給你。）雖然我們那個小縣城的圖書館不大，書也不多。
那時候縣城裡只有一家新華書店，買書是十分奢侈的事。圖書館裡的書雖然不多，但那些在書本上知道的名著是都有的。
我去找他時他總在辦公室對其他同事說:這是他侄女。聲音裡帶著一點點自豪。
他有三個孩子，大女兒患小兒麻痹症，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全是他帶大的，二女兒長相性格更像她媽媽，他的兒子，實際上我沒見過幾次，更多的是聽他說起。
常常聽我的父母說起大爺年輕時的事。據說他當年交了很多的女朋友，但沒一個能談婚論嫁，老人急了，找算命的算他啥時候能結婚，他恰巧談著一個，算命的說這個趕也趕不走。後來結婚了，老人嫌這個媳婦不做家務，家務活要由自己的兒子干。
那時候我對感情之事開竅得晚，實際上在我和大爺借書的時候，他對我的感情里已經摻雜著男女之情，我對這些事不懂，他很克制。現在想想，他是個好人，從未做過份之事。
有一次我又和他借書，那時他兒子已經不上學了，諸事都不讓他管，抽煙喝酒，與一幫小混混攪在一起。
他自己也覺得兒子不爭氣，很讓他丟臉。
那天辦公室里沒有其他同事，他說了一些他兒子的缺點，然後又說了一堆我的優點。他忽然抓了我的手，很熱烈地吻了我的手心。現在想想，他確是很熱烈地吻了我的手心，但到現在留給我的記憶還是長輩對小輩的熱愛，不是男女之愛。
我的父親說搞文化的風流，他實際上用這句話形容這個大爺。
他有一年和某個女人鬧出風流韻事，跑到我們家避難。
他認識一些文化名人，有一年他甚至讓我去學畫畫，學習寫話劇。學畫我已過了好年紀，但我倒挺後悔沒有去學寫話劇。
其實這時候無論是我的父母和我還是他和他的兒子，我們都知道娃娃親這事就是玩笑。
他是個有文化的人，有休養，又善解人意，給人一種英國紳士的風度。他也很會鼓勵人，我讀書的興趣就是在他的鼓勵下培養起來的。
我和他兒子見過幾面，他長得很帥，瘦瘦的，穿衣打扮都很時髦。
他通過關係把兒子安排在文化館開設的歌舞廳里工作，那時候文化館的歌舞廳在我們小縣城是第一個，很是新鮮。唱歌跳舞剛剛興起，能在這樣的地方工作也是讓人羨慕的。
後來他兒子談戀愛也是找了一個又一個也不行，父親用了「遺傳」兩字來形容這件事。再後來我離開了老家，偶爾從父母那裡得到一些關於大爺的消息。
記不得他是哪年去世的，他去世後我們家人和他們家也就不再聯繫了。
有一年和好友談論起往事，好友的老公忽然插話：那是我朋友啊，哪天找他喝酒。生活太讓人意外了。
我也沒有和他們喝酒，已經從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了，何必又要再出現在彼此的生活中。
某年的春節我回老家過年，一天傍晚，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後面忽然來了一輛車，在通向大爺墓地的小路停了下來，是他的兒子。我知道這個人，但我已經不認得他了，他或許也知道我的存在，但也不認識我了。
感謝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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