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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地成傷的老屋,你可好

【白石道·原創】

老屋年久失修,也不會有人去修。它殘垣斷壁,雜草叢生,形同亂崗,有種破落凋零的感覺。但以前卻不是這樣的。那時,老屋住幾家人,每家仔女多,小孩在堂屋,或追追打打,或聽老人講故事,還真不是一般地熱鬧。大概村人嫌老屋破舊,交通不便,所以,現在新砌的房子,要麼在田裡,要麼在路邊,老屋也只是極個別老人在住。

上高中那年,去山川驛馬桐子坪村參加表姐的婚禮,負責禮儀的是唐英才。他是安陂磴頭崗人,個子很高,臉長顯瘦,身子硬朗,精神蠻好,穿件軍大衣,年紀在六十五歲左右。他在禮房登記禮金禮品,知道我是劉姓親戚,十有八九來自白石禁山裡。於是,他放下毛筆說,五十多年前他去過白石禁山裡,講我家老屋蠻大座,現在不知拆了沒有?還有沒有人住?我說,老屋還在,沒有住其他人,只住著瞎子滿奶和滿爹。

唐英才寫好婚聯,在禮房和我談白。五十多年前,唐是秦家塘中心校的學生,我曾祖父是他的歷史老師,兼上自然課。曾祖父對歷史感興趣,毛筆字不錯,寫狀子了得,在當時山川長鄉河域頗有名氣。曾祖父對學生要求很嚴格,人也很謙和,但性格耿直,當了一輩子老師。那時,秦家塘江兩邊田垌到處是高低不平的大小土坡。他從安陂磴頭崗村去秦家塘中心校,過寧家村後頭山,可見到野東西,而白石禁山裡像是在深山老林里。秦家塘和禁山裡一江之隔,他和同學去老屋拜訪過我曾祖父。

唐說,白石禁山裡位置好風水好,村子出了個蔣余蓀。當時蔣在全州名氣很大,既報效國家,又熱愛桑梓。還講劉姓祠堂建得不錯,雖然沒有蔣姓的寬大氣派,也就是幾大間,但是設計靈巧精美,祠堂空中四角有「桃園三結義」和「劉海砍樵」的雕像。其實他講的並不是現在的這個祠堂,是以前建在犁頭咀的早被拆掉的老祠堂。他說我曾祖父住在老屋的廂房,面向天井的花窗左側有個碗櫃樣的樟木櫃,並分幾層,每層都放滿各種書籍,但多數是歷史和自然書籍。

他和同學去拜訪我曾祖父,還沒走進老屋大門,就聽到我曾祖父怒罵祖父混賬,寡蛋,婊子養的爆聲。因我祖父不讀書,遊手好閒,三天兩頭跑去全州東門的外婆家耍,也愛去村後山裡打野東西。曾祖父見到學生來拜訪,怒氣頓散,笑臉相迎。他招待學生,一是煎幾塊糯米粑,二是讓學生去樟木櫃找書看,三是和學生討論社會形勢。

當時是二十年代末期。清政府倒台,軍閥割據,民不聊生。但新文化運動開始了。蔣介石為統一全國,發起蔣桂戰爭,在全州、桂林打仗,老百姓生活十分艱難。曾祖父在老屋廂房,點盞菜籽油燈,和學生談古論今,用歷史知識教育學生,大家受益匪淺。民國三十三年全州走日本,曾祖父的一些學生與日軍干過,唐英才說他就參加挺進縱隊打過日本鬼子,也有學生加入桂北游擊隊,為共軍進入桂北打下基礎。

有年臘月二十日,還是二十三日,唐英才和幾個同學帶些白糍粑,俞家村的一個同學包了份糖,在秦家塘中心校結伴去白石禁山裡拜訪我曾祖父。當時又到年關,曾祖父見學生走進老屋很高興,便喊曾祖母殺了個老雞婆招待學生。曾祖母是全州東門老街的,沒有裹小腳,做事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雞殺起煮好。大家在老屋提前過了個年。

不多久,蔣余蓀來拜訪我曾祖父。唐說蔣也是我曾祖父的學生,肄業於香港皇仁大學,在好幾個縣當過縣長,還做過全縣(民國時期全州的稱謂)抗日挺進縱隊司令。他不管做學生,還是後來做官,只要回到老家白石禁山裡,幾乎都要去老屋拜訪我曾祖父。蔣在老屋鼓勵唐和同學努力讀書,學好本事,報效國家。蔣知識廣,視野寬,膽量好,雖然話不多,但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是唐英才第一次見到蔣余蓀。唐後來大學畢業,參加了全縣抗日挺進縱隊,蔣是他的司令。解放時蔣投誠,信勸部下幾千人繳械,並立功贖罪。但蔣下山不久,在全州體育場被槍決。學生拜訪我曾祖父後,曾祖父卻沒有好禮相送,當場在老屋裡寫幾幅春聯給學生帶回家,春聯內容多為勸學勵志。

曾祖父對學生教育有方,但卻教不好仔,祖父遊手好閒,賭錢拿牌。解放後有所改變,也蠻進取,聽說還當過人民公社的勞模。父親和滿叔抱怨其守不住家業,大座老屋多間房和部分田地作賭資打給了別個。祖父卻說仔女沾了他賭錢的光,如家產還在,被劃為地主,仔連命都難保。想也在理,文革時村裡打鬥地主,劉姓有家地主,十個仔被搞掉了九個。

祖父也講些舊事給兒孫聽,卻從沒講過老屋裡有關曾祖父與學生的事,如果不是唐英才講起,我還曉不得老屋有這些舊事。唐離開秦家塘中心校,到全州讀國中,又去桂林讀師範,畢業後,他參加全州縣抗日挺進縱隊打鬼子,抗戰結束,他在秦家塘中心校做過校長,而後被錯劃右派,下農村幾十年,那時,他被平反出來,一直在東山鄉白竹初中教外語。

父親也提到過老屋,但多是傷心事。五十年代初期,祖父去外地搞土改,曉不得是什麼原因,上座老屋突然起火,屋子被大火焚燒了大半天,村口池塘的水都被挑光,也救不了火,變成塵埃焦土。老屋起火時,屋裡搬出了很多絲綢和布匹,其實這些物品是一個做生意的湖南人放在老屋的。土改調查領導看到後,以私藏財產的名義把所有東西沒收去,家裡好些前輩還被押去公社蹲了幾天黑牢。

曾祖父母過世後,老屋的廂房一直關著,除祖父外,任何人不給進去,原是廂房裡放有一櫃書和很多字畫。文革時破舊立新,紅衛兵抄家,這些東西全部被搶去燒掉。老屋不遠村口的老台門前掛的進士舉人等牌匾被紅衛兵砸爛。新祠堂四角檐上,和被拆掉的老祠堂一樣,也有「桃源三結義」和「劉海砍樵」的雕塑,也都被紅衛兵戳的稀巴爛,到我小時,只見過「劉備」的小段脖子和「關公」手裡的半把大刀。

現在,村裡各家砌新房,老屋被拆的七零八落,滿奶滿爹早已過世,老屋放著稻草和棺材,顯得很是凄涼。每次回到村子,田頭路邊都多了些新房,而老屋孤零於村中,村人敬而遠之,像是座鬼屋。我是對老屋有興趣的,因為它沉澱著些許東西。但想不通的是,老屋怎和老人一樣,越老越孤寂,越來越沒人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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