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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迷人的異端——《十三邀》番外篇

這篇微信,是視頻節目《十三邀》番外篇「20年後,我們為什麼要尋找王小波」背後的訪談實錄。許知遠採訪了王小波親友李銀河、李靜、姚勇等。採訪從沒有在《十三邀》節目里出現過,現收錄於許知遠的新書《偏見》里。

在這篇採訪里,許知遠跑去煙台,與李銀河談論王小波的個性與思考;在北京一間二室一廳舊居里,姚勇回憶起印象中的舅舅;旅居北京的導演老安則說起第一次拍攝王小波的場面——在那個時候的北京,他就是一個異端。還有作家李靜,這個王小波昔日的編輯,或許是最理解他的思想與情感的人。

王小波:迷人的異端(節選)

文/採訪 許知遠

在九十年代末的大學,也被一股短暫復甦的自由主義思潮衝擊。但在那個性格各異的啟蒙者當中,王小波是個例外的存在,也沒人比他更富吸引力——他不是抽象觀念與思想,而是活生生的個體,像朋友與你天南海北。在經常戲謔的語言之下,是一顆追逐智慧、自由的靈魂。他不僅倡導這些自由,他還親身實踐它,是率先脫離體制的「自由撰稿人」。

他的突然離去使這個形象不僅更鮮明,且凝固成一個神話。對於很多文藝青年,他成了 cult 式的存在,對他的態度流露出你對生活、世界的看法;他還催生了一個出版門類,他的各式文集、對他的紀念文章層出不窮。

我買了他所有的小說與文集。《白銀時代》《青銅時代》里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從未真的激起我的閱讀熱忱,倒是《我的精神家園》《沉默的大多數》中那些片段為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藉由他,我接觸到羅素、卡爾維諾、杜拉斯、王佐良這些名字。

我還熱衷於收集朋友們對他的描述,想知道他日常生活的樣子。艾曉明所編的《浪漫騎士》被我一翻再翻,他的個性比他的寫作更令我著迷。

隨著大學時光的結束,這種「著迷」淡去。我很少再閱讀他,偶爾還被仍在擴散的「王小波崇拜」惹惱——一個反對任何姿態的作家,成了展現某種姿態的標籤。我還覺得他或許被高估了,我從未覺得他會身躋偉大作家之列,作品足以流傳不朽,他是個啟蒙者——或許過去三十年最迷人的啟蒙者,在恰當的時刻出現在一代人的生活中,這個階段遲早會結束。

他的生命力比我想像的更頑強,不僅沒在公共生活中消失,影響力還順利地傳到了下一代人中。他的一些文字與觀點再度跳入我的視野,中國社會的新現實似乎讓他的魅力更為顯現,他所倡導的一切變得更為稀缺。

我重燃起閱讀熱忱,再度從書架上拿下《黃金時代》。這一次,我把它作為一篇完整的小說、而非荷爾蒙的片段讀完,沉浸入王二與陳清揚的愛情之中。在王二扛起陳清揚,有力地拍她的屁股,讓她安靜下來時,愛情從泛黃的紙頁中溢出來,它因荒誕的時代背景更顯得有力。

它促成了這此採訪。

——許知遠

十三邀第一輯《偏見》

許知遠:您這些年還會想起他嗎?對他的書理解會發生變化嗎?

李銀河:他就是我的一段歷史,和我的生活完全融合在一起的一個歷史,所以很難說什麼叫想起,什麼叫沒想起。

一般來說,我看書從來不愛看第二遍的,但是有時候機緣巧合就又去看一遍小波的小說。前不久我看了一下他那個《2015》,我就覺得特別好,怎麼說呢?就是大笑了有七八次吧。有一次馮唐說,他看一個書好不好,就是看能不能讓他笑。他說王小波的書讓他笑了兩回。我說你肯定沒看《2015》,《2015》超過你所有的小說。

許知遠:那像《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後來您看得很少嗎?

李銀河:都是很偶然的,突然間想看一下就看一下。因為我都是第一讀者,而且好多小說是我給他抄過的,比如早期的什麼《歌仙》,就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抄過,為了投稿嘛,他那個手稿有點亂。

許知遠:抄的時候什麼感覺?

李銀河:喜歡唄,當時我特喜歡他那個《歌仙》,寫劉三姐。那劉三姐特別丑,所有人見了她沒法看,但她的歌喉美妙。阿牛忍不住出來了一下,就得了搖頭瘋。他就說,只有歌愛美,可是美不愛歌。我覺得非常有意思。

許知遠:你們剛認識的時候,他是一個很沉默的人么?

李銀河:他這個人特有意思,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不管是家裡,同學裡,所有熟人裡頭,他絕對是滔滔不絕的那人,可是你要是生人他就一句都沒有。他們班同學關係特別好,一塊兒去天津實習去了,晚上沒事的時候,說聽王小波說書去啊。然後他就在那兒唾沫星子四濺的,給人家講故事。我原來還真沒想到他是那樣的人。而且他特別逗,他有急智,能當場編故事。

他有一個好朋友叫劉曉陽,有一次他編一個故事,就講到一個一個小羊,最後大家說把羊都殺了,老羊就喊「留小羊」,留小羊是我兒。大家都還得瞪著眼吃著,然後喊曉陽是我兒,最後那句話是給劉曉陽說的。反正他是這麼個性格。

許知遠:我們所有人都看你們倆的情書,情書里的王小波和現實中的王小波反差大么?

李銀河:他就是這麼個人吧,說那個你快回來吧,你要回來,我就放一個震動北京城的大炮仗之類的,這就是他說話的風格。

許知遠:你們1982年去的美國,一直到1988年,那段經歷對您當然很重要了,進入了非常正式的學術研究,這四年對他的改變是什麼?

李銀河:他晚去兩年,他主要的時間是在寫作,我想可能唐人故事就是那段時間寫的。當時我們家有親戚去了還挺氣憤不平的,因為我們倆用的都是我的獎學金,他還一點兒家務都不做,全是等著我回來做。他一直在寫作,在那兒有一個挺好的中文圖書館,我們都是在那兒看的,大陸也看不著,他那時候讀了不少書。

另外他上課就有意思了,有個老師叫許倬雲,是台灣中研院的院士,重度殘疾。他有一次還寫了他跟王小波上課的情景。你看小波雜文裡頭提到「我的老師」說的都是許倬雲。用許倬雲的話來說,就是他們師徒倆就在那兒「聊天」,根本就是聊天,美國那個研究生的課怎麼上都沒有人管的。

王小波身體也不好,老是到哪兒一倒一支,老是支不住的那勁兒,心臟不好。許倬雲說我們師徒倆東倒西歪,古今中外的就那麼聊。可能許倬雲對他的印象挺深的,而且對他影響也挺大。

許知遠:您剛才說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寫唐人傳奇?為什麼這個那麼吸引他?

李銀河:你說他為什麼喜歡唐傳奇,我不知道,大概就是看來看去,覺得唐傳奇有一種有意思的東西,吸引他的東西。其實在整個中國歷史唐代也是一個特別自由奔放的時期,對身體啊,對性都沒有像宋明理學那麼把人弄得像個木頭似的。你看他寫的那些什麼無雙啊,一個個瘋丫頭似的,我早就發現王小波小說裡頭那女的都寫得特可愛。

許知遠:為什麼呢您覺得?

李銀河:可能他喜歡女的吧,或者說他把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寫出來了。所以老有人問我,哪個原型是你,我說哪有我啊。

我記得有一回,就是他那個《三十而立》裡頭,好像王二那個老婆叫二妞子,二妞子是什麼柔道隊的,我媽看了以後還說哎呀那個二妞子是你啊,我說哪兒是啊,怎麼可能呢?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許知遠:那您最喜歡小波筆下哪下女性人物?

李銀河:我還真沒想過喜歡哪個,我也不知道陳清揚還是誰,紅拂反正我挺喜歡的,我覺得自由地在時空之間穿來穿去、很飛揚的那種東西我挺喜歡的。

許知遠:小波進入這個領域,研究同性戀這塊,他一開始就很感興趣嗎?

李銀河:其實那是我的研究題目,他當時在所里是做計算機的。但是我在調查過程中發現特別年輕的男同性戀不願意跟女的談,我說那你就上唄,他就上了。還跑到廁所去拍了一些廁所文學。就有人傳,說我當初搞男同性戀研究的時候,女扮男裝跑到男廁所。其實根本就沒這事,是王小波去的。

許知遠:但王小波又是見陌生人不愛講話的人,這個事對他有困難嗎?

李銀河:反正是讓我們的線人帶著去的唄,回來還挺失落的,說他到那個廁所,隔間探出一個頭來,縮回去了,又探出一個,又縮回去了。他就問線人,說那是什麼意思,人家說,沒看上你唄。他還挺失落的,自尊心有點受傷。

許知遠:這二十年你們關係從來沒有緊張過嗎?我看您回憶說沒有。

李銀河:可能他脾氣太好了吧。其實我覺得也是他要求不高,比如說我做飯的那個水平,就不怎麼好,從小我們家都吃食堂的,哪會做飯呀?瞎做呢他也就那麼湊合吃了。後來他不是還給我講故事——他有時候挺會自我解嘲的,就是說有一個女博士,他老公讓她下挂面,她把拖鞋下鍋里了。他說好像你至少還沒做出這種事。

許知遠:您覺得他懂您嗎?

李銀河:他應該懂吧,沒啥深奧的,我的心思最不用猜了,我就是特直來直去。我記得好像是談戀愛的時候,有個什麼事啊,沒談多久我就說咱分手吧,覺得他長太難看了,就這一理由,把他氣得夠嗆。後來我還不是拿兩張電影票說去看電影,然後他就把電影票給我寄回來了,寫了一封信,說你從這個信上可以聞到什麼二鍋頭、什麼五糧液的味,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特別生氣,把他氣著了這次。

後來他就說到底怎麼回事,我說就是覺得他長得太難看了,真沒別的原因。他就說了一句話,說你也不是就那麼好看。我說得,那行,就接著談吧。

許知遠:那您覺得您懂他嗎?

李銀河:他也沒有什麼特別難懂的,他也是一個非常清澈的人吧。但是從他說的話里,或者比如劉三姐那個《歌仙》里說,她受欺負就是人家覺得她長得太難看,給她吃最壞的東西,我覺得要是一點兒沒有受過這種氣,可能也寫不出來,但是你要問他具體受了什麼氣,你問不出來,他也不說。

我覺得他心裡頭有時候有一股勁挺大的,這種勁從哪兒來的,一定是從一些挫折上來的,但是具體是什麼,我就沒問出來過。

許知遠:跟您這麼親密的人他都不會講?

李銀河:不會講。我估計可能有一些話,說他說重了。因為所有的作家都是極度敏感的,好比說別人感覺到一,他可能已經感覺到十了。他也不願意說,這些東西已經造成了,以後也不願意提了。

許知遠:您覺得王小波身上最持久核心的魅力是什麼,這麼長時間還有那麼多人對他有那麼強烈的感情,當代作家裡可能是唯一的。

李銀河:因為他寫得好吧。王爾德說過,其實文學沒有這個派那個派,文學只有兩類,一個是寫得好的,一個是寫得糟的。他真的寫得挺好的,是屬於寫得好的那類,所以大家念念不忘。

許知遠:跟他核心的精神氣質、價值有直接關係嗎?

李銀河:他年輕的時候,說我要試著創作一點點美出來。我想這裡面一定是達到了一點點美,大家看出來了這裡頭有一點美。不管是他的文字,他的故事,他的人物,他的某個想法,或者整個呈現出來的東西有一點點美,我覺得大家喜歡的就在這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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