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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落到河底的一塊石頭……」

「我是落到河底的一塊石頭……」

「我是一塊落到何底的石頭」,語出俄羅斯詩人巴爾蒙特的詩《痛苦的呻吟》。

我很喜歡這首詩,喜歡巴爾蒙特在詩中敘說的意象。

石頭落到沉入了河底,會有什麼結果?

像我這樣從小在河流中翻騰過的人,都清楚,落到河底的石頭命運。

如果分量不夠,它會被奔湧向前的河水帶著,在河底滾動,滾滾歇歇,不知最終被什麼水草絆住,停駐於何處淤泥中。偶爾,如果有人搪螺螄,碰到它,把它拖上岸,曝晒於陽光下,而此時,最初與它一起漂流的草屑浮木,已不知去向何處。或許有一天,他會被一個小孩撿起,重新扔進河裡;或許,它會被一個農民撿起,帶回去做為造房子地基的材料。它的命運大致如此。

如果石頭的分量足夠重,那麼它就會頑強地對抗著流水,在與深流的對峙中,漸漸在河底愈陷愈深,先是與水草為伴,任水草在水底拂過身子,看魚蝦翔游,來來回回。慢慢地,它的身子開始沉入泥中,慢慢地,淤泥覆上了它的身子,身上或許長上青苔,或許裹上了水草,或許,最後徹底被淤泥湮沒,再沒有人知道,甚至水草魚蝦也記不得了。

就這樣,在淤泥的黑暗世界,沉默。或許永無再見天日之時。它所有與深流的對抗,從無人知道,除了自己聽到一聲聲那被水流聲魚蝦的潑啦聲掩蓋了的來自自己內心暗自的嘆息。它的命運大致如此。

沒有人知道,這落入水底的石頭的命運。除了它自己。

而它的同伴們,在和它一起被從山上放炮炸開之後,裝載在獨輪車上,拖車上,載重卡車上,輪船上,顛簸著走向遠方,走進新時代,挨挨擠擠一起,或集體成為寬闊馬路高樓大廈的基石,或成為山村小屋的圍牆。在世人的眼中,這叫物盡其用,也叫貢獻。大多數石頭都很享受這世俗的恭維。

那塊從車上被甩下的跌落掉入河底的石頭,在它從山上被開出從車上跌落之前,它不知道它的命運將往何方,儘管千百年來它的祖先宗親們都是這個命運,幾乎沒有例外。這是命定的結局,宿命。如果說有例外,也沒有石頭知道。

在石頭沒被從山上開出之前,在人力的鐵鎬砸向它們的時候,在山炮點響之前,它們也會簌簌發抖,害怕離開大山。甚至,在車上的時候,擠在一起的石頭們,依然害怕不知顛簸去往何方。直到被鋪進地基路基,被堆砌進山牆,它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塵埃落定,命運不過如此,周圍還有許多熟悉不熟悉一起的兄弟姐妹,雖然它們被水泥或泥巴固定,動彈不得,但它們慶幸,慶幸自己不孤獨,還在一個集體里,儘管原來身邊的朋友可能換做了新人,甚至,可能還有僵硬的水泥分隔著。晚上,你若仔細聽,或許還能聽到它們自豪的竊竊私語,這自豪,是它們從修路造房的人嘴裡聽到的,它們自豪自己終於還有用:「沒有我們,就沒有新時代的高樓大廈寬闊馬路!」

過了幾年,規劃改了,高樓必須炸掉,於是,地下的石頭們又被挖了起來,渾身髒兮兮地,被重新裝車,挨挨擠擠,被拉到新的遠方。雖然不知道去往何處,但它們知道,它們就是當地基,所以,也就安之若素了。再無擔心恐懼。

至於那塊例外的從車上掉落下來沉入河底的石頭,除了它自己知道,自己度過了怎樣的歲月,沒有人知道。無情的流水不知道,它們前赴後繼奔湧向前不再回頭;當年翔游的魚蝦記不得了,它們也會生老病死代際更迭;而拂身的水草,當石頭被淤泥漸漸覆蓋時,它們再也記不得這塊石頭了……

這塊沉入河底的石頭,就這樣默默地在淤泥的黑暗世界中,獨自守著,頑強地堅持著,不畏黑暗,無懼水流。偶爾,它會想起遙遠的故鄉當年鬱鬱蔥蔥的山包,想起曾經天天廝守一起的父母兄弟姐妹——它們現在在哪裡,是否安好?這個時候,它或許會發出一聲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嘆息。

這塊沉入河底的石頭,它沒到過美麗新世界,沒有見過穿梭往來的車輛,沒有見過衣冠楚楚的男女——其實,它在美麗新世界的兄弟姐妹們也沒見過,它們被水泥柏油覆蓋在下面的黑暗中。畢竟,美麗新世界也是講等級秩序的。但跌落河底的石頭,與它的兄弟姐妹們相比,它幸運的是,它見識過每天都是新面孔的洶湧水流,並與它們試圖將它捲走的努力對抗——它自身的品質不允許它隨波逐流——並贏得了勝利;它曾經與水草、魚蝦比鄰而居,它們溫柔可愛——雖然如今沒有人再記得它;如今它安靜地在黑暗中,靠回憶曾經有過的美好的歲月,那些抵抗,還有那些溫婉的友情,還有遙遠的故鄉兄弟姐妹們的往事以及未知的未來——也許它偶爾也為它們祝福,打發枯燥的水底淤泥中的黑暗歲月——在世俗的眼光中,它比西西弗斯的石頭更不幸,那塊石頭還可以在山坡上滾上滾下,雖然機械,還在滾動,但這塊石頭,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呆在河底……

這樣的生活,自然沒有人喜歡。對於那些喜歡逐新的物種而言,這塊河底的石頭是如此不幸。

但是,對於這塊石頭而言,這一切便是它的全部。

在自我囚禁般的抵抗中,它明白了,自己幸運地擁有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它的父母兄弟姐妹們,一個那些對它冷嘲熱諷的其他物種永遠無法理解的世界。這個世界不屬於其他物種,屬於自己。就像當初被鐵鎬山炮開出來之前。不一樣的是,這塊河底的石頭,所理解的世界的廣袤性和深度,遠不是還沒從山上開出來之前的那種。

只有落到河底的石頭,才會明白,此中有真意。

附:巴爾蒙特《痛苦的呻吟》:

「我是痛苦的呻吟,是煩悶的嘶吼。

我是落到河底的一塊石頭。

我是隱在水下水草的根莖。

我是小河中睡蓮蒼白的面容。

我是陰陽兩界飄渺的幽靈。

我是目光講述的故事。我是無語的眼睛。

我是理想的標誌,只有與我和諧

你才會用心靈說:『有一個彼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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