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書趣事」徵文
1970年，我在部隊服役。那個特殊時期，可看的書就是毛選和字典。哦，對，大概還有楊榮國寫的《簡明中國哲學史》。說是簡明，其實對少年失學的我來說還是深奧無比，而且嚴重地影響了我對哲學的熱愛，至今遇到「對基本和普遍之問題的研究」和「嚴密邏輯系統的宇宙觀」時，仍然畏之如虎。
後來有了新書，某寫作組寫了一部小說，名為《牛田洋》。大概是圍海造田的事，極其乏味的一本書，說它乏味其實算是表揚了。還清楚地記得名字的緣故就是因為那書的噁心。
整本書，不說人話，不吃人飯，沒什麼情節，處處有黑體字鏈接——凡用黑體字的地方，都是引用毛主席語錄。我小時候看過《紅岩》《歐陽海之歌》和《艷陽天》等書，好歹算是啟過蒙的。
實在沒書看只好看這個，強忍著，發現真的忍不下去。不看也罷！不知誰弄來一本詞典，已經忘了名字，看見長著大鬍子的歐姆和焦耳的線描像，我才知道他們是人。年輕人，在求知慾很強烈的時候，遇上這樣的書荒，想看書而不得，用抓耳撓腮形容，很貼切。
就在1973年前後，具體時間已經不記得。傳來毛主席讓許世友大將讀《紅樓夢》的指示，而且聽說讓許大將讀五遍才有發言權。於是，豎排版四卷本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得以限量出版。
我當時對《紅樓夢》的了解，來自一本小人書，裡面的情節是晴雯之死。有一個情節叫我不得其解，就是寶玉去看晴雯的時候，晴雯口渴，讓寶玉給她一杯茶喝。書里形容那茶有一股子腥膻之氣，我不明白了，茶不都是清香的嗎！成年以後經過世事，才明白那茶在寶玉的眼裡當然不好，也用來反襯晴雯被攆出大觀園之後所處惡劣的環境。
《紅樓夢》開始在部分人群里可讀，什麼人呢？處以上領導。領導有資格讀，夫人就跟著沾光。我還記得那一年因為無名高燒住院檢查，對面床的中年人就是某處長夫人，她看《紅樓夢》，不住地感嘆，哎喲，死了一個，哎喲，又死一個。她的目的，好像就是數數死幾個人似的。我眼饞得很，和她借，她斜著眼睛看著我：「你？你還沒資格。」我至今都記得她有點得意有點輕狂的樣子。
巧的是，遇上文化程度都不高也不做作的處級兩口子，那書就誰愛看就拿走吧。就有那麼一兩套《紅樓夢》私底下傳閱開來。到我手上的時候，書顯得有點舊了，但還沒破。高興，也顧不上究竟是誰給的啦！誰還想看《紅樓夢》嗎？在我後邊排隊。其實，也不知道《紅樓夢》到底怎麼回事，反正毛主席讓許大將讀，一定有道理，而且處以上幹部才有資格，神神秘秘，就算不愛看書的人，也擠進來排隊了。
工作忙、紀律嚴，熄燈號一響，關燈就寢沒商量。哪有時間看！所謂急中生智，好主意就有了，大塊的政治學習時間幹嘛呀！看《紅樓夢》吧！當時真是年輕不知深淺，就利用這個時間了。而且私下裡一嘀咕，一致通過。
怎麼讀？套上毛選的紅色塑料皮，正襟危坐「學習」。班長不用怕，他來自河南農村，正準備搞技術革新，好利於提干，政治學習的事交給副班長。副班長雖然是大姐大，有時候會跟著輪班就不在學習現場。所以我們幾個喜歡讀書的蟊賊，就在領導的眼皮底下，用政治學習的時間，人手一卷，看偽裝好的《紅樓夢》。
唯一害怕的是指導員進來，他會看看你在學什麼。蟊賊們自有防備的辦法，抽屜里放一本真毛選，也得帶紅塑料皮的。萬一指導員進來，立刻換下。我們知道，一旦被發現，最輕的處罰可能會沒收書籍，通報批評，弄不好就是記過處分！就這樣頂著雷，有驚無險地看完了四卷本。
那時候太年輕了，躲躲藏藏看完《紅樓夢》基本沒懂。可是，看不懂為什麼還非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排隊搶著看呢？今天回想起來，不外乎幾個原因：書荒時代；《紅樓夢》的神秘性；從眾心理等等。這些還不足以讓人冒那麼大的風險看書。就是曹雪芹所描寫的那些生活的細部，讓幾乎是清教徒的我們了解到生活原來是可以這樣細緻和漂亮的啊！
那字裡行間的深意雖然還不理解，這才是真正的啟蒙。等我越來越明事理的時候，得出一個結論，讀書，要首選經典。
作者：李輝，50+讀書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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