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酒的人繼續在尋找真愛
一
「你們都不懂酒。」
老王說完這句話，一個疾步，撲在欄杆上，哇哇哇地狂吐。那天是4月1日，小白的生日。
小白本姓尹，長得像白岩松，就有了小白的綽號。當然，現在該叫老白了，肚腩比白岩松還大。
慶生嘛，就得喝酒。那年我們都是菜鳥，酒量拿不出手，咬牙要了一箱啤酒，興奮、擔憂且好奇，心情就跟第一次看三級片差不多吧。
我們都是小口抿，還怡然自得，老王表示看不下去。
老王，18歲後長相就看不出顯著變化。20歲和30歲的容顏幾無二致。刻薄的說法是顯老，寬容的說法則是經老。
他早早學會了喝酒抽煙，酒量還很可觀。
他頻頻舉杯，示範如何倒酒及喝酒，一箱啤酒，他喝了一大半。
酒足飯飽，結完賬，剛走出飯館，他就有了開頭一幕。當晚回宿舍後，睡在上鋪的他，不停歇地吐，下鋪的兄弟真是可憐，找來一個水盆，接了一宿。
小白的生日就這麼戲劇性的結束了。
二
4月1日，於1980年代初出生的叔叔和阿姨，應該是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因為這天，有個叫王偉的飛行員失蹤了。
美軍在日本沖繩有基地，軍機常在此起飛，到南海上空巡弋。我國外交部千年不變地表示抗議，但美軍飛機照飛不誤。
說實話，那個基地的景緻真不錯，尤其黃昏很美，我後來還在呼嘯而過的飛機下拍了好多張照片，真給祖國丟臉。
那年那天，發現美軍飛機後，王偉駕駛飛機去驅趕和警告，發生撞擊，美機沒事，中國飛機墜毀，王偉失蹤。
事發後，社會各界群情激憤遊行示威譴責美帝國，學校里也有聲勢浩蕩的活動，據說部分學校還有寫血書要求參軍打美帝的高調行為。
我印象中，學校里有如此大動靜，只有兩次，上一次是鄧公去世。
老王是高中入黨，屬於很稀罕的事件。高中生黨員都是優等生，也是保送生。但老王不優秀也沒保送，我猜肯定是寫了血書，被樹為典型。
後來我問他，他死不承認。
反正那兩年，每逢4月1日，主流媒體就要發文紀念王偉。
哦，說岔了，還沒交代那件事的後續呢。
事發後，美國飛機被迫降落在海南，被扣押了，中方譴責美方，要求道歉。美方不幹，要求歸還飛機和扣押的隨機人員。
中方繼續譴責，媒體狂轟濫炸，王偉的老婆還給小布希寫信。
小布希給王偉老婆回信了，表示遺憾，願意參與搜尋。但不道歉。
搜尋自然是沒結果。中國要求賠償100萬美金。美國只願意支付被扣留人員的食宿費及相關費用，大約不到4萬美金，太欺負人了。
中方怎麼辦？
不讓美國把飛機開回去，讓他們拆了運回去，美國這架飛機據說價值8000萬美金，拆卸費及運費花了500多萬美金。
最後此事，明面上就這樣了結，因為媒體沒有後續報道。
對了，官方還授予王偉「海空衛士」的稱號，掀起學習的高潮。
三
要不是兩年後張國榮的縱身一躍，每年的4月1日真可以被定義為國防教育日。
但張國榮的影響力實在太大，大大衝擊了愛國者的愛國情緒奔涌，自那後，每年這天，滿屏都是張國榮。
不知道張國榮唱了什麼歌演了什麼戲的人都自發懷念他，就連平素對同性之愛很不待見的傢伙似乎也對同性戀保持激烈讚賞之態度。
這成了一種儀式。
但弱弱講，張國榮跳樓前我知道他，但真不了解，也不迷他。很顯然嘛，他不是我們那個年紀該追的星。
他死後，學校禮堂應景放了他的代表作《霸王別姬》。
在我的經歷中，有兩種文藝作品看一遍後不看第二遍。第一類是牛逼到極點的，比如《霸王別姬》，比如余華的《活著》，看完心悸良久，不忍再看，受不了。還有一種是曾覺得很牛逼但過後一點都不牛逼的，比如張潔的《第二次握手》，比如馮唐的三部曲，在禁慾和衝動的年紀看，是很震撼，但時過經年，不過爾爾。
在《霸王別姬》的觸動下，我儘可能找到了張國榮的所有電影，確實很了不起。
就是這樣，張國榮用自己的死，意外完成了在80後和90後兩代人心中的普及。
四
但真也僅於此。
每逢4月1日，我首先想到的還是小白的生日，只不過這天有個名人恰巧過世了。
再怎麼痴迷，日子還得過嘛，什麼是過日子，就是珍惜眼前人眼前事，其他都是掰扯。
那時，學校很變態，每個學期還把成績單寄給家長。我們都把收信人地址寫成小白家，因為他爸爸是個愛笑的小老頭，和藹的很。
就這樣，有那麼幾年，小白他爸成了我們的家長。
一個宿舍都把成績單寄到同一個人，學校居然還沒發現，必須點贊。
後來，我見過小白爸爸兩次，還一起愉快的吃了小龍蝦。說起這則往事總是樂不可支。
我倒是想問問他，把小白生在愚人節這天是巧合嗎？
可惜再也沒機會。
其實，很多年後，我又認識了一個出生在愚人節的傢伙。
他喊我哥，我叫他洪大夫。因為他先去上海某著名肛腸醫院做總經理，後在北京開了連鎖整容醫院，順帶還在成都辦了三家月子中心。這輩子就跟女人上半身和男人的下半身杠上了。
洪大夫原來是洪記者，滿腦子的新聞理想。報社校招時，面對面試官，他朗誦了報社創始人的一段謳歌光明咀咒黑暗的名言，淚流滿面，據現場目擊者後來回憶，氣氛頓時十分沉澎湃，但大家心裡不爽，覺得被這小子搶了風頭。
實事求是講，洪記者還是很敬業的，挖空心思要做出好報道，腦子活，策劃多。領導喜歡他，同事喜歡他，他自己更喜歡自己。
他信誓旦旦跟我說，哥，我要做中國最好的台海報道記者。
我說，好，加油。
一年後，他跟我說，哥，我辭職了，去上海一家民營醫院做高管。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來自福建，自帶莆田人的基因，開醫院是他的宿命。洪記者就成了洪大夫。
從此，我就認識了兩個4月1日出生的人。但再也沒有一起喝酒，因為各奔東西。
五
馬爾克斯說，一個男人發現自己衰老的那一刻，不是長出白頭髮，而是對鏡自憐，發現越來越像父親。
他還說，一個男人真正成為男人不是當父親，喜當爹的事情多了去，而是自己父親去世的那一刻，從此沒爹了。
這個睿智的老頭總是能說出這麼牛逼的話。
小白的爸爸去年底去世了，他身體不好，但沒想到這麼快。想到他曾經給我們做過許多年的名義家長，我們還沒給他買過一包煙，心情就很難受。
小白之前是個嘻嘻哈哈的人，自此，真的成熟許多。把掙快錢的念頭給丟了，在上海中心商圈踏踏實實張羅起一家眼鏡店，做起了小買賣。
他細心有耐性，追求品質生活，開眼鏡店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就在小白去上海的那年，洪大夫離開上海去了北京，繼而去了成都，事業完成進階，從專註下半身到兼顧上半身。
當小白娶妻生子時，洪大夫周旋在不同的姑娘之間，他說在尋找真愛。
你看，人生真奇妙。
小白和洪大夫都出生在4月1日，他們彼此不認識，但都與我認識。
他們曾在一個城市晃悠，然後分開，人生軌跡漸行漸遠，還都過的不賴。
對了，老王幹啥去了呢？
他干起了電取暖的買賣，說是要響應國家號召，煤改電，減少污染，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
老黨員不僅懂酒，還懂政策，嘖嘖。
我就這麼旁觀打量。
日子如流水，總是不快不慢的流過。我們認為快，那是因為走得急，忘了多回頭看。常回首，會發覺，只是人變了。
日子是符號，不會因為與名人發生關聯而永恆，也不會因為平凡人繫於當日而消融。有人才有心，有心才能記住那些日子。
所以，我寫了上面這些東西。
這麼走心的文章應該不會再被404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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