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八十七年
一.
十年前寫過一篇《一個人的八十二年》,那時爺爺去世,走得突然。我正專註於高考,得知時人已駕鶴,所以只有事後寫了篇小文聊以祭奠。那時終究年輕,文意雖真,但仍不免矯揉;而今,十年已過,奶奶也走了。死生大道,不以事廢,不因人異,本無需多言。然老人家一生心心念念無外乎兒孫平安,作為後人,寫點緬懷之文,也屬應有之理,便是這篇《一個人的八十七年》。
二.
老人一生艱辛坎坷:生在戰亂年代,吃過野菜,啃過樹皮,睡過田埂,自幼掙扎著求生。戰爭、飢餓、建國後的風風雨雨,一樣不落。長年的艱難生活鍛就了極盡節儉之生活習慣。記得以前奶奶還在時,每日用水必是半開水龍頭一滴滴地接,這樣才能一個月用水不超兩三噸;儘管眼神一日不如一日,但能不開燈就不開燈,這樣才能一個月用電不超過十幾度;儘管子女一再給其普及所謂「科學」,反覆說明開小煤氣慢慢燒水不一定省氣,但仍然堅持一壺水燒個半個鐘;儘管哮喘發作到每日難以入眠,但仍然堅持不去醫院,終究是「捨不得花那錢」…對於老人家這輩人,節儉是刻進骨子裡的。
三.
說實話,我不是很了解奶奶的前半生。都說人老了很容易追憶往昔,但老人家卻很少提起,至少很少在我這個孫子輩前提起。依稀的,我只是知道,奶奶出生後不久就寄養在其他人家,很小就放牛、做家務、干農活。自小無人悉心照顧,落下了哮喘的病根。解放後獨自進城,給軍官家庭做保姆,幫著帶大了軍官家的幾個孩子。後來得這軍官家幫忙,有了城市戶口,尋得了份工作,成了工人。再後來遇到爺爺,得組織安排結婚生子組建家庭。老人常說「新中國好啊!舊社會苦啊!」我曾問過新中國如何好啊,老人家說「吃得飽飯了,大家差不多」。我不曾再問舊社會如何苦啊,總覺得這麼有些輕浮。我輩生於太平,沒怎麼感受過那些個年代的食物之短缺、器物之匱乏、社會之動蕩,自然也很難明白那個年代的「苦」。
四.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年,國家富裕了,物資日漸充裕,老人家跟著受益,也有了退休金。然而人在老,社會亦在變:十幾年前,長江一橋下舊城改造,大大的拆字印上了舊屋的外牆,一年不到,老人家生活了大半生的老屋變成了翻修後的長江一橋的新引橋。十幾年前的拆遷尚不像現在那般規矩,拆遷補償也沒有個定規。無奈爺爺奶奶兩個70多歲老人頂著鄰里陸續搬走、搬遷「動員人員」日日造訪的壓力,多撐了近兩個多月,爭取了一點點搬遷補償費,加上自己畢生的積蓄買了個二手房,告別了自己居住半生的老屋。之後好多年,老人家都會反覆嘮叨「那老屋是當年自己一塊磚一塊磚蓋起來的」。後來爺爺走了,奶奶以為會守著新屋到最後一刻,甚至每每交代子孫,她走後家裡舊傢具什麼的千萬不要扔,還可以用於出租。再後來,家鄉變成了「滿城挖」。奶奶的新屋所在地被重新規劃,要建新的商業區。這次拆遷動員人員還沒上門,老人家就同意了原地還建,找了出租房,搬了出去。這次回去參加老人家葬禮,發現家鄉真的天翻地覆:地鐵線建了一條又一條,商業街一個又一個,馬路寬了、高架多了、大樓也亮了。舊友們再聚都說家鄉總算有了些大都市的氣象,潛力巨大。這次按著導航開車經過時,看到老人家的第二個「舊屋」已經片瓦不存,而還建的樓地基已成,工地院牆上刻著家鄉的宣傳語「每天不一樣」。最終的最終,老人家心心戀戀的那些舊傢具什麼的,終究沒有留下多少。
五.
近幾年來,老人家年紀日長,身體日衰,去年時不知是否是因為消化機能退化,食道曾有堵塞,痊癒後進食就愈發的少。此前因為牙口不好,只能吃番茄這類能夠煮得很軟很軟的食物,食道有恙之後,能吃的食物愈發的少,有時一餐不過是熱點牛奶就點點鬆軟麵包就過。而那自小落下的病根,伴其一生的哮喘,這兩三年越來越嚴重。以前還只是冬天天氣轉涼時喘得厲害,到後來每每走動稍稍就喘氣不止。生活質量每況愈下。
繞是如此,老人家仍然覺得她這晚年還算有福。何謂有福?老人說,晚年無憂,兒孫自立。奶奶一生沒讀過什麼書,並不知曉那些繁複的哲理。同那輩大多數普通人一樣,一生所信奉的,也不過是故老相傳的樸素道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平平安安是福」、「先苦後甜」… …子孫不肖,不知老人家一生算不算得上「先苦後甜」?
六.
老人最終還是呼吸衰竭,離去了。其後是開死亡證明、出殯、火化、入土,每一步都有既定的程序。現代社會是一個極具效率的社會,以最迅捷的方式宣告了一個人的終結。其後,該上學的,上學去了;該上班的,上班去了;該遠行的,得遠行了。
寫這篇文時,腦海里總有些奶奶這幾年生活的片段。自大學之後,常年在外,一年裡也不過去探望一次,停駐個幾十分鐘,著實是太少,是為不肖。
而現在,不肖子孫在此,也只能默念聲: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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