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不做點壞事,老了連吹牛的資格都沒有
淮上喜會梁州故人.韋應物
江漢曾為客,相逢每醉還。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何因不歸去?淮上有秋山。
今天的詩人,是韋應物。
這首五律是他流傳很廣的代表作。
這首詩,如同內力淳厚的高手,
用平淡無奇的招式,其實威力巨大。
整首詩沒有用典故,沒有難懂的詞句,
翻譯成白話是這樣的:
曾和你住在江漢,相聚就要醉飲而還。
一別如浮雲四散,十年的如水光陰。
重逢的歡笑依舊,
兩人的鬢角卻已染白。
你問我為何不回故鄉?
因為我喜歡住在淮上美麗的秋山。
就是這樣平淡的句子,
卻能感受到悲歡離合,眷戀深情。
尤其是: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要想把韋應物的這一句理解的更深刻,
我們要從他青春時代說起。
時光回到數十年前,那時的韋應物,
不是寫「野渡無人舟自橫」的田園詩人,
而是一位飛揚跋扈的宮廷侍衛,
從他寫的一首自傳性質的詩里,
我們能看到他當時的生活:
逢楊開府
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
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
朝提樗蒲局,暮竊東鄰姬。
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意思是:年少時在玄宗皇帝跟前做事,
唐詩中的「武皇」或「漢皇」都是指代本朝天子。
仗著皇帝的恩寵,放蕩不羈。
在鄉里橫行無忌,家裡窩藏著亡命之徒,
白日在賭坊廝混,晚上和東鄰的妹子偷情。
官差不敢逮捕我,因為我是皇帝的人。
這種無法無天的跋扈生活,
因為安史之亂,被徹底改變。
可憐蹭蹬失風波,仰天大叫無奈何。
弊裘羸馬凍欲死,賴遇主人杯酒多。
戰亂中他流離失所,
要不是別人接濟,恐怕要凍餓而死。
禍亂平息後,韋應物性情大變。
他丟下了長劍和一身跋扈,
在落滿灰塵的角落裡,
拾起一卷卷經史子集。
在《逢楊開府》的那首詩里,
他還寫道:
驪山風雪夜,長楊羽獵時。
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痴。
他說自己一字都不識,
並不是真相,事實是:
他本來就出身於京兆韋氏,
從小就接受過良好教育,
15歲成為皇帝的侍衛之後,
讀書這種無趣的事就丟在一邊了。
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
讀書事已晚,把筆學題詩。
如今,他又棄武從文。
大唐少了一位作惡的武夫,
後世多了一位優秀的詩人。
我們可以多看幾首他的詩,
比如:秋夜寄邱員外
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比如: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比如: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些詩,像不像陶淵明?像不像王維?
一位與世無爭的隱士,
陶醉在山水田園之中。
無法想像這個人年輕時竟然是:
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
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
這樣的一位長安小霸王。
這就是流水十年間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昔日的友人再次見到他,
會不會為他的改變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也看到,韋應物對於年輕時的壞,
並不隱瞞,反而在詩里洋洋洒洒。
這有點像杜甫寫安史之亂前的大唐: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杜甫是無比懷念那個時代的,
韋應物其實也一樣,
不管年輕時做了多少壞事,
他是懷念的,甚至還有些洋洋得意。
那感覺,是「當時年少春衫薄,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
是「五陵年少金市東,
銀鞍白馬度春風」的輕狂。
甚至是「我不做大哥好多年」的自負。
年輕時不做點壞事,老了都沒資格吹牛。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能記住的,除了苦難,
就是年輕時乾的那些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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