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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專欄:老K也是個孩子

老K也是個孩子

一間陰暗的小屋裡,一具黎明時剛剛離世的老婦人的屍體安靜地擱在床板上,乾淨的黃土,潔白的冰塊維持著她身體的不腐爛。在她的旁邊,老K頹然坐在地上,渾濁的眸中不時有晶瑩的東西涌動,繼而珠子般的滾落。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老K的肩膀,他轉身看到我的瞬間,失聲的魔咒被解除了。先是低低地啜泣,繼而就開始放聲痛哭。看著他的模樣,全然不像過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性,卻彷彿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像一個愛玩的孩子丟了自己最珍愛的玩具似的,哭的那樣真,那樣純。但他又怎能不哭的這般真,這般純?正像他自己吐出的不清晰的話「我沒有母親了,沒有母親了,沒有母親了……」床板上躺著的是他的母親,我的奶奶,而她就此永遠躺著不再醒來了。

老K像個孩子,這種感覺我是常有的,但他也是個孩子,這還是我第一次意識到。

1、

十八年前,伴著母親的痛楚,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老K就做了我的父親。據母親說,聽到我出生的消息後,老K顯得異常的傻與笨。年輕的護士小姐把我遞給他們時,老K居然沖著我來了一句「叫個爸爸聽聽」,結果我「哇」的一聲哭了。母親嗔怪他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他居然也像個孩子似地說:「你聽,她叫了,叫了喲。」說完便自顧自地望著我笑。

還真是被母親說中了,他確實像個孩子,這我在開始記事時就發現了。年小的孩子不想主動寫作業、看書是真,「不會教育」、自己也童心未泯的父母慣著孩子也是真,老K就是那許許多多不會教育孩子的父母之一。

小學一年級時,語文老師每天放學之後除了書面作業,總會布置一項口語作業:三天時間內背誦一首唐詩或宋詞。若是放在如今這個年齡段容易,多讀幾遍就差不多了;若是放在好學生眼中也容易,咿咿呀呀背幾個鐘頭也記住了。可是放在十四年前的那個屬於差學生群體中的我就很不容易了,光是認字就夠嗆了,都不懂是什麼意思還要求背誦,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域啊,就是晚上背下來了,第二天早晨准忘得一乾二淨。

母親是典型的「望女成鳳」類型的家長,自我出生起帶我去玩、參加活動都有明確的目的。她希望我看到別人練樂器時能主動提出我也想學,看到所謂的藝術品也能有點震驚,希望有一天我能對她手頭的事感興趣。可惜我通通都讓她失望了,直到四歲,我還是只會吵著要與隔壁的小夥伴玩捉迷藏,跟老K要零食,向她討玩具。所有我出生前的期望都落空了,她知道我不是她理想中的孩子,但作為我的母親,她還是沒有放棄。在我四歲的時候,她大動人情,把我送到了當地的一所私家小學。記得為此老K跟她吵了架,吵得很兇,那是我自記事起唯一一次記得老K發脾氣,但忘了後來為什麼老K最終妥協了。

在學校待過一段時間,我也從同學們口中聽到了當地最好的學校是距離家很近的一所公立院校,私底下我問老K為什麼不也摻和一把,把我送到那所學校,老K只是溜著他黑亮黑亮的眼對我說他怕沒人陪他玩。我問他也喜歡玩嗎,他說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玩。

自那以後,我找到了和我一夥的人,老K與我站在了同一盟線上。玩的時間久了,我甚至發現他比我的小夥伴兒更與我玩得來。他陪我玩時不會嘟囔著明天還有小測驗,我愛的東西他都愛,他還會心甘情願把自己的身體當作馬俯身讓我騎。當然,他也愛吃我喜歡吃的食物,會瞞著母親偶爾帶我去吃快餐,會以帶我出去買書的名義給我買冰激凌,順帶用他鮮紅粗大的舌頭捲走最上面的一口,我不愛吃蔬菜時,他會用水果換我碗中的菜。這些事情被母親發現了,老K免不了一頓好說,我總會在他跟母親作保證時,湊到母親耳邊扳著手指頭告訴母親,老K最近帶我做什麼事時要我不告訴她。每每這時,老K總會耷拉著腦袋跟母親認錯,並且轉身對我說:「再也不跟你玩了。」

「再也不跟你玩了」這是老K經常對我說的話。我欺負他時,他會說;我向母親告密時,他會說;開家長會被老師罵的狗血噴頭時,他會說。可他從來沒有信守過,只要我說我有好玩的事情,他準會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眨巴著眼睛問我有什麼好玩的。所以,小時候暑假去鄉下奶奶家掏鳥蛋、捉標本,裁下新買的衣服給洋娃娃做衣服之類的事情都是老K陪我玩的。

我愛玩,他愛陪我玩。總之,我們都是愛玩的孩子。

2、

上初中了,接觸到了現實以外的虛擬世界。那時候,QQ在同學中間很火,什麼動態、個簽、網名之類的,都是同學們在老師眼皮底下討論的做火爆的話題。

網路的介入,自然把我與老K玩耍的時間擠掉了大半。記得一個暑假的中午我對著手機屏幕「嘿嘿」地傻笑,老K聽到後放下手中的活,對我說他有點無聊,想跟我出去玩玩。我不耐煩地推說外面的天氣實在燥熱,沒有興趣出去。看著他悻悻地離開,原以為他會去忙,殊不知不一會兒他又走過來,兩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問我在玩什麼,我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你不懂」,他居然像個孩子似的噘起了嘴,順帶把那獃獃的腦袋湊過來,看到他那副想看的模樣,我故意讓手機在手中玩飛躍遊戲,他先是努力的夠著,後來就睜著眼睛定定地看手機移過來扔過去。最後,看我玩的差不多了才開口撒嬌說,就讓他看一眼。當然,手機到他手裡後,是不是一眼我就說不準了。

拿到手機後,他一邊用粗壯的手指頭滑動著屏幕,一邊不時地問長問短,厚厚的鏡片底下瞪得賊大賊大的那雙眼睛滿是好奇,那種眼神,我只在極小時有過。他一遍遍翻看各個功能,終於忍不住讓我給他也安裝一個,我徹底崩潰了。他從我的眼神中讀到了不屑於不耐煩,拋下了一句「再也不跟你玩了」轉身去辦自己的事情了。

過了不到一周的時間,餐桌上他便給母親翻看他同事的動態,大概是照片什麼的,他用比平時大好幾倍的聲音與母親談笑,卻全然不理會我,我知道這是他對我的報復。但我明白想跟他和好,我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辦到的。我問母親要不要加我為QQ好友,他就耐不住了,於是乎,他不但跟我和好了,還成為了我的網友。

再後來,老K也陪我玩起了微信、淘寶之類的,遇到不會的東西,他從不會故作深沉地自己去學習,再兜賣給我,而是直接開門見山的先問我能不能教教他,在我遲疑時,還會機靈地補上一句「你想要我拿什麼條件跟你換?」永遠像兒時陪我時那樣,思事、做事方法還像個孩子,心也像永遠長不大一般。

3、

黎明前夕我起身上廁所,看見老K在醫院幽長的東邊走廊里踱來踱去,他的背部好像有些佝僂,那顆大大的腦袋也只一味的低著,裡面裝著的顯然不是愉快的東西。窗前即將燃起的紅日散開的暈與他臉上漫著的憂愁很是不相稱。

走過去默默地在他身後站了許久,他方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抬起那張疲倦的臉,嚅動著嘴唇,唇上有泛白的死皮,也有裂開的溝子,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老K好像被時光推著走了好久似的。他努出一個微笑,問我昨晚休息的可還好,問我他母親這會兒是不是還在昏睡,我一一作答後,他就說「那還好,那還好」。一起回到病房吹過早飯,他說什麼也不肯稍稍睡會,聽完我的建議他把頭搖的好似小時候他買給我的波浪鼓,然後就坐到奶奶的床邊,緊緊握著奶奶的雙手。

他握著的是怎樣的一雙手,乾癟的彷彿在木杈上綳了張薄膜,青灰色的表皮上爬滿褐色的老年斑,白色的指甲牢牢塌陷在瘦削、纖長的十指上。老K就那樣一直握著那雙手,握的時間久一點了就用大拇指來回的輕輕地推動表皮,抑或是把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額頭上,那模樣明明就是一個剛懂事的孩子。

醫生叫他去辦公室談話,他為奶奶挪了挪身子,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看了母親一眼,裡面流露著說不出的憂傷與無助。他從醫生辦公室到病房的路上,不住的用食指指腹摩擦大拇指指背,見到母親後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繼續緊緊握著奶奶的手。

那天傍晚,我陪他去離醫院三公里左右的一家飯店買奶奶最愛吃的三鮮餡餃子,服務員問他要不要佐料,他點了點頭。我看了他一眼,想用眼神告訴他醫生不允許奶奶吃調料,他也會意了,卻沒有改變主意。

買完飯回到醫院,老K 沒有帶我乘坐電梯,其實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和飯點,電梯並不擁擠。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樓一樓的爬,到了五樓後他彎下腰大口大口喘氣,似乎要把所有的沉重呼出去,我看著他一時失語。他望了望窗外即將籠罩的黑,轉頭問我該怎麼辦?眼中充斥無盡的失落與無助,望向我卻滿懷期待,剎那間我好像看到了小時候不會做數學題時向他投去的目光。

4、

不到四個月的治療時間,奶奶在癌症的折磨下離開了。遠在外地的我卻不被老K告知,當母親偷偷給我發來簡訊,連忙告假趕回家,看見太陽即將睡於西山,老K卻渾然不知,他不抽煙,不說話,不吃飯,只是在看到我的瞬間像個孩子似的哭了,告訴我在今天黎明之前他也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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