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別舊作,春天再出發

春來又一年
雨落花台
崔乙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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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眾號開通已久,擱置已久,因為許久未讀詩詞,未品戲劇,也疏於凝視生活,理性思考,每每提筆,便覺手腦已木然,表達之枯燥無味,思想之淺薄無知,遂驚慌焦躁,汗從背出。
或曰生活苦、俗事累,縱如此,但實是自律甚難,只得藉助他律逼迫,或一二點贊可激勵可督促,是為人面、情面和場面,俗之甚,多可悲。縱不及仰慕之肖君、王君、劉君之千之一二,然於己亦多可喜。恰如徒步健身,置於眾親朋監督之下則尚能堅持,有益身心之舉,可也。
昔日作文已發表者,略取幾篇。尚有諸多不能見光者,隱沒於心。揮手作別,重新開始,夢,從不曾擱置,在春天再次起航。
《窗外》
《紅葉》
《今晚,月色真美》
《安放情緒,讓心柔軟》
《清明賣蓮藕》
《我家的皮襖》
……
窗外
風過,皺起,蘆花白,伏水而後立。透過這通透的玻璃窗子,月亮灣以及周圍的景緻便一覽無餘了。
就是窗外的這些花草樹木,不止一次地勾起我的情致,讓我在每一次與他們相遇時,都能編織一個想入非非的故事。我想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送別悲壯,我想起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的清高雅寂,我想起山楂樹之戀里映射的每個人年輕時的單純心跡,我想起鳳翥梧桐的高潔,我想起謝卻海棠飛花盡正是孩童讀書時的樂趣……
就是窗外的這條蜿蜒小路,它引起我最感動的情懷,讓我在每一次望向它走上它的時候,都異常欣喜。這是一條回家的路,這條小路上每天都有車輛在深夜駛過,那孤獨的燈光呼應著深邃夜空中寥落的星。這是一條將我們老師匯聚起來的路,每天都有很多老師徒步行走在這裡,趕著去吃一頓熱乎美味的餐飯,慰藉轆轆飢腸,於歡笑聲和滿足的話語里表達著對生活的感激,珍惜著偌大的校園帶來的好久不見。我想起循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聞著一路的草香,卻突然停下腳步,送走遠行的一群小麻雀,他們呼應著掠過柿子樹頭,只留下綠色的果子在這秋日掛滿枝頭。想著偶遇路沿石下旅行的小青蛙,我駐足蹲下,目送它走遠。瘦小的身子,又細又短的腿。沒有金黃或者翡翠般的衣裳,卻撩動我的心。就那樣慢慢地一蹦一蹦竟也很快沒入草叢不見。想起萬籟俱寂時,那分布於各個角落驅散我恐懼的燈盞,此時此刻,又溫暖了誰回家的路途。
就是窗外的這灣秀水,以它的澄澈和廣袤接納了我們諸多的情緒。這是一彎釋放身心,關愛自我的秀水。立於月亮灣邊那沒有名字的小橋上,佇立於晨昏時,於風雨後。只為了在風皺碧波時,在萬條金光下印證那一句半江瑟瑟半江紅。一日日地,見證月亮灣的淺淡和深沉,見證野鴨三五成群,見證與我們同在的山水神韻,留在相機里,也烙在心房裡。
窗外,每一天,都會有很多人相遇。都會上演很多人與自然的故事。而每一日也都有這獨特一日的所得。只要心懷慈善,揣著感恩,靜持清蓮,便會懂得這世間的草木人情,皆是美景。而所有美好,都如那一泓碧水,在我們心底無聲氤氳。
別忘了,抬起身來,去看看那熟透的山楂,去聽聽那綠化大姐扔起大塊草皮的聲音,去感受風吹碧浪落霞滿天。真的,我們總得知道窗子之外正在發生些什麼。
紅葉
我並不喜歡泰戈爾的那一句「生如夏花之絢爛,死若秋葉之靜美」。我是喜歡秋天的,越來越喜歡,喜歡那飽滿的秋色,圓潤而不刺眼,成熟而柔軟。
能得閑暇片刻,於深秋的晨光暮色中,一個人靜靜地走到僻靜的角落裡,漫步、眺望、凝視,任風卷,看暮至,直到夜色瞬間點亮所有燈盞,然後離開,不著痕迹,不知目的,真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黃櫨葉子漸紅,它的紅通透而明麗。在一次去餐廳吃午飯的路上,我被它吸引了。之前隱於青翠中的它並無絲毫特別之處。午飯過後,稀疏的園子里那幾株黃櫨就更明媚了。窸窸窣窣隨風擺動,發出的輕微聲音似乎傳到耳際。靜靜地和它們比肩而立,目光所到之處是他們恰及身高的紅,輕輕觸摸這每一絲紋路,就像在聽它傾訴著春夏秋冬,年復一年,是如何來到這裡。踩著高跟鞋,著一件中國紅的風衣,此時此刻的小園定是相當雅緻的吧。
落羽杉葉子漸紅,它的紅有些黯淡凝重。有幾次,走在落羽杉樹護衛的小路上,仰望聳入雲天的身姿便覺敬畏感喟,生命的威嚴和韌勁何曾在季節的流轉中有絲毫的衰減?相反,那些秋天裡毫不屈服的勃發和熱烈卻震懾著我,讓我在充實的勞碌之後也平靜了許多。或許我們的生命狀態就該如此,堅韌而平靜,飽滿而內斂。
喜歡秋天這一抹明亮而不刺眼的紅,就好像讀到了雙重的自己。外表熱烈似燃燒,內心柔軟而清醒,縱然知道最終的歸處,也不願草草了結這長久的一生。
地上的落羽杉,被我一一撿起,紮成花葉一束。這些枯枝紅葉,這些一個人的安靜時刻,這些看似無用的瞬間,反而為我擁擠的生活注入了巨大的能量。
校園裡那些神秘的生命,正在等待我。這些無聲的表達也一直在寬慰我,治癒我。
愛極了,這紅葉。
今晚,月色真美
「媽媽,先把這兩個小傢伙擺上吧。」兒子稚嫩粗胖的小手指抓著倆最小的木板,把它們輕輕地按在拼圖上。用力拍了拍,彷彿即將完成一件傑作。
「這個小淘氣,出去玩兒竟然不回家,一點也不乖。」她指著台灣說。
「她玩得累了就會回家的,她要是不回來,媽媽會在家裡等他,會出去尋他,實在不聽話還會揍他。」我動情又不懷好意的眯起了眼睛。
「哦。我自己就能回家了。不用媽媽找。」
我笑笑,打亂了拼圖。不再說話。
「媽媽,這麼小的地方也有飛機嗎?也有動車嗎?我也能開聯合收割機?」
「對啊。海南島和台灣看上去面積很小,而實際上她們也很大。聯合收割機估計沒有。咱們這裡農作物多,她們那裡海洋資源豐富,亞熱帶水果和旅遊業更發達,我們吃的很多特別鮮美的芒果、火龍果、菠蘿蜜都是坐著飛機從海南飛過來的呢。媽媽從手機上輕輕一點,好東西就落在我們家門口了。」
「芒果實在是太美味了,我最喜歡吃了。我們這裡還有小麥啊,棉花啊,玉米啊,花生啊,很多很多。媽媽,我想去看看她們那裡還長些什麼好吃的。」
果然是小吃貨一枚,我在心裡想著。繼續說:「台灣和海南島氣候宜人,她們那裡冬天不下雪。一年四季都可以去旅遊。等你再大一點,等媽媽讀了大學,我們就去轉轉。」
「我們這裡冬天可以堆雪人啊媽媽!實在是太好了。媽媽。」她又高興的手舞足蹈。
「找找最大的一塊拼圖是什麼?」
「這個綠色的就是了。」
「這是新疆。我們拼地圖的時候可以先把這些大塊的拼起來。」我邊說著邊把大塊的拼板推到她面前。
「我來我來。咦,大象鼻子去哪裡了?」
「那是廣東省。好好找一找。廣東人可講究了,他們吃飯的時候不能把筷子插在碗里,否則太晦氣。他們吃飯不說吃完了,而說吃好了。他們吃早茶,就是吃早點的時候要喝湯湯水水,健康長壽呢。他們還經常派利是,派利是就是發紅包嘍。例如小傢伙成功的拼好地圖就可以發個小紅包買兩塊棒棒糖嘍。他們那裡有一道菜叫臭鱖魚。其實臭是鮮美的意思。他們說話和我們不同,我們說普通話,他們說粵語。比如烏拉烏拉烏拉烏拉。」
我和兒子做起了鬼臉。她調皮的轉動舌頭,搞怪起來。
「媽媽,那我們住的山東在哪裡?這裡?這裡?哦,媽媽,我不知道了。我記得它像只飛翔的小鳥。」拼板越來越小越來越複雜,兒子已經很難集中注意力來仔細觀察了。
「我幫你。山東是孔孟之鄉,就是兩位偉大的人物孔子和孟子就是我們的老鄉。」我一邊拼拼版一邊說,「濰坊風箏可出名了,我們又叫它紙鳶,各種小動物都能做成風箏飛上天空。春天裡小朋友們跑著鬧著可快活呢。爸媽帶我們去的莫言老爺爺的家鄉就有賣風箏的。還有泥老虎記得不?莫言老爺爺寫了很多好故事給別人聽。我們山東臨海,有個叫青島的城市,爸媽上次帶你坐動車去過,青島海邊棧橋回瀾閣還有一個美麗的故事呢,當年,一個叫李鴻章的大官要來,青島還是個小漁村,為了接待她,而建造了符合規格的棧橋哦。我們山東還有一座名山,泰山,泰山上面的五大夫松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呢。狂風大作,雷雨交加,張開手臂的松樹保護了古代一個大人物秦始皇呢。秦始皇為表達感激,獎賞她護駕有功,賜予這棵松樹一個大官做呢。這個故事有趣不?」
「太有趣了。媽媽講的故事最好聽了。」要是媽媽不住校,天天在家陪我就好了。兒子眯起小眼睛,撅著小嘴吧,無限陶醉。
「好了。把左下角的五星紅旗放好。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們該睡了。明早媽媽還要返校呢。等你拼熟了中國地圖,咱們再拼世界地圖。」
「媽媽,超級飛俠到過世界各地。她們都是我們中國的好朋友。」
我笑著把她抱到爸媽的房間。躺在床上,望著窗外如勾的月牙,微笑,凝視。那淺淺的光暈真美。
我在心底念了很多遍:今晚,月色真美。
我腳下的這片土地啊,你聽到了嗎?
安放情緒,讓心柔軟
早早起床,聽聽歌,讀讀文,想想此時睡在老家炕頭的兒子。拉開窗帘,四維樓宇間,沒有一星燈火。
面對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今天的我應該很傾城吧。聰明地,我安放了自己的情緒。
武裝停當,挎起小包,卻找不到手套了,打消了騎自行車上班的念頭;因為懶於多走五十步路去樓前開車,還得專註於路況,便索性步行起來。
上班的路上,天色微明。送孩子上學的車流涌動著,不知道剛剛駛過的那輛車裡有沒有坐著我的學生。
小區門口馬爺一如既往的熱情,拉開窗子探出頭來喊住我說:「閨女,我有電動車。」「不了,大爺,我特地走著,渾身疼啊。」揮手作別,這個上班的清晨伴著輕盈的腳步,我邊走邊賞風景。
轉角的海爾家電里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忙碌,那映入眼帘的遙遠又歸來的海爾兄弟還是那麼生動,不禁拿起手機拍了起來。我記起小時候的動畫片里翻卷的海浪,漂浮的小船,想起兒子撐起小傘興奮的表情,那一句「下雨要打傘,雷歐!」不覺間已能直著嗓子喊出來了。
我在想,早餐是吃肉餅還是包子,是去向日葵快餐店悠閑一點享片刻放縱還是去良心便當打個包帶到辦公室。長長的路,實在是沒有比盤算著怎麼吃更有趣的事情了。
單位門口的良心便當店裡,夫婦二人早已開始忙碌,讀小學的孩子在旁邊看書。天底下,究竟有哪一種職業是自由而無需侵佔時間的?又有哪一種選擇是無需付出心力就能讓自己滿意的?或許真的沒有吧。
「送你杯小米粥吧。」女主人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
「謝謝。白開水我也很感謝呢。更何況還有一杯小米粥。」
接過女主人遞過來的肉夾饃。等待。男主人小心翼翼地為我打包,為我換下細吸管,彎下身子從架子上拿出粗吸管,不緊不慢地裝好。
女主人邊吃早飯邊說:「這已經是第二鍋小米粥了。」
我笑笑,微微頷首,退出。
是啊。生意這麼好,送出的溫暖如此多,如此瑣碎的工作竟也做得有聲有色,難怪她的臉上總是掛著憨厚善良的笑容。
極少在外面吃早餐,因為父母幾乎不讓我餓著肚子出門。習慣了早起吃飯,那種對食物的需求幾乎是伴隨著醒來而自然產生的。
畢竟是大休了,孩子們心情也是極好的。課堂上時不時傳來的笑聲一掃兩周來的疲憊。
此時,有多少人在家裡等待,有多少人走在了來接你回家的路上,又有多少人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或者忙於計算著這短暫的一日三餐的相守里,她如何端出自己對你的笨拙的守護……
我們總是忘了,也別再忘了,有人在喧囂之外,等你回家;有人在喧囂之中,給你陌生人的溫暖。所以,回家敲開大門前,請調整好你的情緒,因為有人期待你;所以,當你走出家門時,請安放好你的情緒,因為那扇門裡的人兒治癒了你,而你又怎會知道你會溫暖誰,誰又能在不經意間柔軟了你?
清明賣蓮藕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有人祭祖,有人採風,有人為蓮忙不停。枝頭花飛,泥下芽生。春歸無須傷流景,轉眼溪頭剝蓮蓬。
這是清明節那天上午我帶著孩子陪他在花市賣碗蓮時,看到他興奮而忙碌時寫下的語句。
其實早就想為他的這一愛好寫點東西。只是因為自己不懂碗蓮加上工作無暇,遂而擱筆。於這大風揚沙之日,一同裸露在這天地之間,看著眼前這方小世界裡的交織,竟覺有閑有意,便構思起來。
痴迷於碗蓮,便忙著了解習性,學習種植技巧,研究品種特點,想盡辦法搜集新品,還得毫不留情的淘汰舊品。於是,小院擺滿了碗蓮以致無路可走,換洗衣物因有皂水下滴而無處可晾,泥土井水深入到屋裡屋外各處,但凡碗蓮花費處都是偷偷摸摸……
我自認為懂他,便在他和父母之間周旋,以護他的閑趣,以紓父母的怨憤,真是醉了他一個,擾了全家人。只能笑笑,倒也罷了。
在他看來,世間大部分植物是春種秋收,這碗蓮獨特之處在於春種春收。人們永遠無法在秋天這個季節去收穫,只能懷著一種祈願,猜測這一年來它的根部會生髮成何種模樣。只有在清明節前後,他將兩隻手試探著伸進腐爛的泥土裡,均勻用力且小心翼翼的將藕拔出,其實我看用拔不合適,他幾乎是抬出來了或者端出來,宛如供奉著一個極其尊貴的佛龕般虔誠。他當然也會懷著一種忐忑和欣喜,可是不管是每棵收成三四,還是僅有一二而已,他都極其愛惜地將他們一一清洗乾淨,一一標記。因為品種繁多,怕忙出了岔子,負了那些貼吧里的吧友,便只好一盆一盆地翻,一棵一棵的記。加上此人心思極其細膩,做事又規規矩矩,整個速度實在是緩慢得很。清明時節翻盆最佳,所以他總是晝夜不輟,唯恐因為自己的懶惰而耽擱了這些碗蓮的成長。不忍看其辛勞,遂助其寫寫花簽,做做表格,統計統計數量,流光倒也靜好易逝。
其間耳濡目染,也能區分幾個品種,雖說不準各自的特點,但時時品味終覺碗蓮之雅非池中俗物可比。小院之小,因荷而添趣,卻不曾因荷而添寂寥。那「菡萏香銷翠葉殘」的落寞凄涼卻是我無論如何都體會不到的。時間久了我也認同起周敦頤之「清凈」,玩味起周邦彥之「風荷」,甚至覺得蓮也可多情有韻的。單聽一聽這些或性感或深厚或朦朧或神秘的名字,都足以撩惹情懷。江南春、中孚、雨花情、關山月、小碧玉、白蟬吐翠、洛神女、子夜、秣陵秋色、驚艷、大唐芙蓉、紅唇、大灑錦……見過了這些不同品種的碗蓮,我才知道名字對於一枝花有多重要,它是一個符號,獨一無二。這些世界各地的碗蓮里,唯獨「中孚」是他命名的。問及,答曰:「風澤中孚,真誠之意。」這一盆盆小小的碗蓮,早就開在他的內心深處了,竟有如此之意味。讓我如何忍心剝奪了這一雅趣?
只是碗蓮培育極需心思,清明過後無一天無須侍弄。溫度、水分、光照、泥土肥料……愛花之人,與灣泥井水打交道,情意真誠竟以廿二三元之低價出手,余觀之嘆息。
他將種植的要求一一講與懂花人聽,一會拿出手機將去年留下的各品種的姿態一一展現,一會俯下身來挑出客人購買的品種並添上些水,一會送走那些只是問問卻並不很感興趣的人,然後站在那裡長久的等待……當他將藕小心遞予顧客,看到那掛在上面的小標籤在風中舞動,我竟羨慕起他來。這個男人不簡單,有工作可忙,有妻兒父母可守,有情趣可痴迷……
我不是愛花人,也養不了蓮。就將這些碗蓮留待懂蓮人吧。
我家的皮襖
2015年冬天,我父親披了一件輕便的藍灰色羽絨服來到我家。眼前的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還是那麼英俊。
「皮襖呢,老爸?」我急不迭得問他。
「你媽給我收起來了。人老了,穿不動了啊。還是換個輕快點的吧。」
後來,我送父親回老家,特地去看了看「他」——和我同年的皮襖。「他」還是老樣子,掛在大衣櫥里。被母親擦得油亮油亮的,里子上的整張羊毛皮也沒有絲毫的脫落,還是那麼柔軟那麼密緻,經年累歲之後,羊毛一簇簇地聚合在一起。唯一的變化是左肩膀上貼上了一小塊方方正正的新牛皮。
我出生那一年,1987年。父親單位上發了這件皮襖。「他」高一米三,重達十斤有餘。那些年,「他」陪著父親在凜冽寒冬中風裡來雪裡去,「他」陪著我們姐妹和母親在萬籟俱寂時安心睡去。天再冷,生了火暖了炕,即使不生爐子,在棉花被上搭上這件皮衣,也足以抵抗整個嚴冬。起初,「他」蓋在母親和我身上,我蜷在母親懷裡;後來妹妹出生,「他」便護了我們仨人;我漸漸長大,「他」便蓋在我自己身上;等到妹妹也懂事了,我們姊妹便上演爭奪皮襖大戰。每一個寒夜,我們多麼希望「他」能給我們穩穩的安全感和怎麼翻身都跑不掉的溫暖。當然,更幸運的是,沒有搶到皮襖的孩子可以賴在父親的肚皮上取暖。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在哪部電視劇或者什麼軍用裝備店裡發現過那種皮襖。那種保暖性能極好,又質地優良做工精巧的,重得有點讓人抗拒的皮襖。那種可以白天和夜晚都用來取暖的屬於全家人的皮襖。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輕便的羽絨服、越來越漂亮的各種進口皮、裘衣。
我拎著皮襖,站在鏡子前。那個小時候在炕上費力地拖著「他」被絆得連摔跟頭的女孩長大了,她可以拎著皮襖幫父親搭上肩頭了。這一路,回首已是三十年了。
看見站在鏡子面前的我,爸爸說:「這件皮襖真出力了。那年冬天,你三叔胃出血,我和你大伯拉著地盤車,一步步走在雪地里,去十里之外的鎮醫院給他治病。漆黑的夜,我拖著車,你大伯推著。深一腳淺一腳的,真是艱難。深夜裡那個風比那刀子厲害多了,呼呼地往被裡鑽。你三叔雖然蓋著兩床被,但要不是這件大皮襖,他肯定得凍出其他毛病來。」說完之後,爸爸深情的摸了摸這件大皮襖,轉身出去了。
我突然覺得只有那些逝去的年代裡,像我父親那樣強健的身子骨,那樣正義有責任感的男人才能穿出那皮襖的味道。而最終,他年紀大了,穿起來也竟覺吃力了。
天寒地凍之時,可以開車,即使騎行上班也無需再穿得那麼厚重笨拙了。壁暖、地暖、空調也讓削減了我們對寒冷的記憶。可是親愛的,一生中能有幾個三十年?又有什麼物什會陪伴我們一家三十年呢?那收在櫥子里的不只是皮襖,還有這三十年我們全家人對「家」的定義,對生活的回望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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