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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色——《紅樓夢》中的風月筆墨之一

(中國明代男同春宮)

都說《紅樓夢》是天下第一奇書,但奇在何處?奇在真幻不分,清濁相間,淫情俱有。真幻不分,是作者故意設下的虛虛實實,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如賈寶玉對甄寶玉,一真一幻。清濁相間,是出水芙蓉與市井俗物參差錯落,如林黛玉對周瑞家的,一清高一世故。淫情俱有,是肉體洩慾與清純感情的截然對立,如賈璉賈瑞對寶玉,一淫一至情。曹雪芹之高明正在於此,而最高明的,莫過於淫情俱有。為何?一個人可以清純,可以淫蕩,但清純中加以淫蕩,淫蕩中又伴以清純,則非大徹大悟、至情至性之人不可。因為清純之極便成迂腐死板,淫蕩之極就是下流污穢,能不顧此失彼,救二者之失的,絕對是高人,而且必定從人生歷練中得來。

《紅樓夢》是古今難得的談情說愛之書,這是眾人皆知的,而寶黛釵諸人的清純小兒女感情,以往也談得很多了。但風月一方面,卻少有涉足,本人批閱《紅樓夢》多年,於此方面多有關注,本文今天就來談談這《紅樓夢》中的風月筆墨。

《紅樓夢》又名《風月寶鑒》,這是書中交代的。曹雪芹以自己家族的生活經歷,先作成《風月寶鑒》等書,後成《紅樓夢》,將《風月寶鑒》揉了進去。所以風月之事也是《紅樓夢》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它反映世情的一個重要方面,而其所花筆墨也能看出作者高超的寫作藝術。

先說男色。《紅樓夢》中男色頗多,而且也有高下清濁之分。

高者清者如寶玉、秦鍾、琪官,下者濁者如賈璉薛蟠及一般雜人。對此,作者筆墨自然不同。

先看寶玉等是一個什麼情況。

脂批本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里,說寶玉秦鍾到了家學,開始念書了。家學裡很多青年子弟,男風非常盛行,他們二人本來就是互相欽慕,舉止曖昧,所以到了家學裡格外惹眼。

原文道:「自寶、秦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又見秦鍾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慣能做小服低,賠身下氣,性情體貼,話語綿纏,因此二人更加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謠諑,布滿書房內外。」

說寶玉與秦鍾二人形象溫柔,舉止非常親密,惹得很多人謠言四起。作者用的都是四字短語,把二人細膩的情感與含蓄的肉慾表達了出來。

那麼寶玉秦鍾二人是不是男風呢?是的。

寶玉與秦鍾自從相見恨晚之後,一直形影不離。當時見面的場景,就非常有趣。

那寶玉見了秦鍾,覺得自己是「泥豬癩狗」。秦鍾見了寶玉,恨自己偏生於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鬢交接。他們倆不是英雄惜英雄,而是花美男見花美男。他們相見在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秦鍾出場時有如此細節描寫,原文道:

「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

這裡,在「有女兒之態」一句下,甲戌本有一條側批,說:「伏筆也,不可不知。」

為什麼說是伏筆?所謂伏筆,伏的就是我們這第九回講他們倆的男風。

再來一條證據,脂批本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秦鯨卿得趣饅頭庵」,秦鍾與智能兒在水月庵偷歡,被寶玉撞見,寶玉趁機以此要挾。

原文道:「寶玉拉了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和我強?』秦鍾笑道:『好人,你只別嚷的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

這裡秦鍾所說「好人」二字之後,庚辰本有一條側批說:「前以二字稱智能,今又稱玉兄,看官細思。」批者講得含蓄蘊藉,他不說破,叫看官自己琢磨。我們想,秦鍾與智能兒二人是情人關係,所以秦鍾喊她「好人」,那秦鍾喊寶玉「好人」,他與寶玉的親密程度,自然可知。

在本段末尾,又有夾批一條:

「忽又作如此評斷,似自相矛盾,卻是最妙之文。若不如此隱去,則又有何妙文可寫哉?這方是世人意料不到之大奇筆。若通部中萬萬件細微之事懼備,《石頭記》真亦太覺死板矣。故特因此二三件隱事,指石之未見真切,淡淡隱去,越覺得雲煙渺茫之中,無限丘壑在焉。」

這裡特意點出作者創作的高妙之處,講得很好。就是說,作者在敘述這些喜愛的主要人物的時候,一般都筆下留情,若有涉及淫穢之事,都會為之遮掩一二,或者美化一些。所以這批語說是最妙之文,隱隱約約,留點餘地,不寫透,寫透就不是《紅樓夢》了,就成《金瓶梅》《肉蒲團》了。

這是秦鍾與寶玉。

可巧,在這家學裡,也有兩個跟他們人物相當情況類似的,叫香憐、玉愛。

原文道:「更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名姓,只因生得嫵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他兩個外號,一號『香憐』,一號『玉愛』。誰都有竊慕之意,將不利於孺子之心,只是都懼薛蟠的威勢,不敢來沾惹。」

自打寶玉秦鍾二人來了之後,四人繾綣羨慕,相互間眉來眼去,不巧被幾個滑頭的學生看了出來,背地裡擠眉弄眼,咳嗽揚聲。秦鍾還和香憐兩人趁著如廁,說起話來。被金榮逮到,羞得面紅耳赤。

此外,還有寶玉與琪官。

脂批本第二十八回,寶玉赴馮紫英的宴,見到了蔣玉菡琪官,二人之間十分留戀,互換貼身之物。

原文道:

「少刻,寶玉出席解手,蔣玉菡便隨了出來。二人站在廊檐下,蔣玉菡又陪不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搭著他的手,叫他閑了往我們那裡去。……」

然後寶玉先贈扇墜,琪官把昨日北靜王送的大紅汗巾子送給了寶玉,讓寶玉把自己系的解下來給他系著。寶玉聽說,喜不自禁。

正在二人溫柔繾綣之時,突然薛蟠跳出來,說被他「拿住了」,「拿住了」什麼?可見其中奧秘。

至於北靜王送琪官大紅汗巾,也可見北靜王與琪官之間,恐怕也是有些關係的。

以上所談都是比較高端清秀的,作者在寫的時候,筆下極為留情溫柔,表達含蓄風趣,絲毫沒有猥褻淫穢之意。但凡遇到稍涉肉慾的地方,都用模糊隱約的辦法。但留美感,不生嫌惡。

但是,當作者寫到其他人物的男風時,又是另一番風味了。

如本書最早提及的好男風之人馮淵,脂批本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有一個叫馮淵的,也就是與薛蟠搶英蓮的,「長到十八九歲上,酷愛男風,最厭女子」。可一見到英蓮,就一眼看上了,決意買了做妾,發誓再不交接男子。

這裡寫得比較平淡,因為馮淵是可憐之人,並無過錯,作者沒有多少嫌惡之心。

賈家人物除寶玉之外,好男風的還有賈璉、賈珍、薛蟠及一干下人。

賈璉之事,見脂批本第二十一回,鳳姐的女兒大姐出痘,於是鳳姐與王夫人日日供奉痘疹娘娘,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而賈璉只得搬到外書房去齋戒。

原文道:「那個賈璉,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便十分難熬,便暫將小廝們內有清俊的選來出火。」

我們看這裡所用辭彙,都是一派淫穢猥瑣之意。

至於賈珍,脂批本第九回說,因為賈薔生得比較風流俊俏,又從小跟他過活,所以賈薔長到十六歲,與賈蓉兄弟倆如此親密,下人都造謠生事。賈珍怕閑言閑語搞到自己身上,就讓賈薔搬出去另外住了。這裡雖然不能見到賈珍的好男風,但也可見當時男風之盛。

至於薛蟠,極好男風,書中有多處筆墨提及。

第一處在第九回鬧學,

原文到: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後,便知有一家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晒網,白送些束修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誰想這學內就有好幾個小學生,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記。」

原來他念書就是為了男風。

就連與寶玉秦鍾互相欽慕的香憐、玉愛,也在他的淫威之下。而且他玩一個丟一個。

原文道:

「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愛東,明日愛西,近來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丟開一邊。就連金榮亦是當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棄了金榮。近日連香、玉亦已見棄。」

第二處在脂批本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薛蟠調戲柳湘蓮,極盡猥瑣之能事,非常合乎他的人物形象。

原文:

「早遇見薛蟠在那裡亂嚷亂叫說:「誰放了小柳兒走了!」

「薛蟠忽見他走出來,如得了珍寶,忙趔趄著上來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裡去了?』」

「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沒興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憑你有什麼要緊的事,交給哥,你只別忙,有你這個哥,你要做官發財都容易。』」

「湘蓮:『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聽這話,喜的心癢難撓,乜斜著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麼問起我這話來?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

「薛蟠聽如此說,喜得酒醒了一半,說:『果然如此?』」

「薛蟠笑道:『有了你,我還要家做什麼!』」

「那薛蟠難熬,只拿眼看湘蓮,心內越想越樂,左一壺右一壺,並不用人讓,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覺酒已八九分了。」

「沒頓飯時工夫,只見薛蟠騎著一匹大馬,遠遠的趕了來,張著嘴,瞪著眼,頭似撥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亂瞧。」

「薛蟠跪下說道:『我要日久變心,告訴人去的,天誅地滅!』」

諸如此類,醜態百出。

第三處在脂批本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當時賈珍等人招攬紈絝子弟連夜開賭,薛蟠也在。

原文道:

「此間伏侍的小廝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這裡,故尤氏方潛至窗外偷看。其中有兩個十六七歲孌童以備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妝玉琢。」

「薛蟠興頭了,便摟著一個孌童吃酒」。

當時還有一個邢傻舅,他輸了,罵兩個孌童,兩個孌童趕緊跪下敬酒賠罪,說:

「我們這行人,師父教的不論遠近厚薄,只看一時有錢有勢就親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時沒了錢勢了,也不許去理他。況且我們又年輕,又居這個行次,求舅太爺體恕些我們就過去了。」

邢大舅隨即心軟,眾人還勸他要「憐香惜玉」。可見當時男風有組織有訓練有市場,是一種商業行為,也極為廣泛。

至於薛蟠更等而下之的人物,作者用筆之時就更是不堪了。

最集中之處,在第九回鬧學。

金榮也是男風中人,他曾是薛蟠的相好,他拿住秦鍾與香憐在私語的時候,進行言語辱罵。原文道:

「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著,又拍著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

「金榮只一口咬定說:『方才明明的撞見他兩個在後院子里親嘴摸屁股,一對一肏,撅草棍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干。』」

加上寶玉小廝茗煙的對罵則更為下流:

「我們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雞巴相干?橫豎沒肏你爹去罷了!」

可見污言穢語,作者只加在薛蟠及以下人物身上。

至於賈府下人好男風,見脂批本第六十五回,賈璉收了尤二姐,養在外宅。小廝喜兒等三人有如此對白,原文道:

「這裡喜兒喝了幾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兒壽兒關了門,回頭見喜兒直挺挺的仰卧炕上,二人便推他說:『好兄弟,起來好生睡,只顧你一個人,我們就苦了。』那喜兒便說道:『咱們今兒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要有一個充正經的人,我痛把你媽一肏。』隆兒壽兒見他醉了,也不必多說,只得吹了燈,將就睡下。」

這是寫下人如此。

由以上材料,足見《紅樓夢》中男風之盛。所以從嫡親公子,到外房疏屬,到僕役下人,均有此種行為。男風涉及的身份,一是貴族少爺,一是家養小廝,二是戲園之男演員,三是專業陪酒取樂的孌童。其中也分情況,或是如寶玉秦鍾等略帶欽慕的,有些感情的。或是如薛蟠賈璉等,純為發泄的。

根據中國著名性學家劉達臨的研究,中國的男風由來已久,有「龍陽」「餘桃」「斷袖」等說法,尤其盛行於漢代。到了唐代則出現男妓的記載,這一時代,男風又多了兩種稱呼,叫「香火兄弟」、「旱路英雄」。明代男風更盛,武宗、神宗、熹宗尤其出名,據說武宗每月與后妃同寢不過四五天,其餘時間都與俊美的小太監一起。除了皇帝,還有貴族與大臣,如嚴嵩嚴世蕃父子。上有好者下必甚之。於是明代上自天子下至販夫走卒,皆好男風。其中原因,明人筆記云:士大夫文字思想為政治所禁錮,因此發於情慾,當時對男風的法律約束較為寬鬆,而嫖娼較為嚴厲,故而好男風。普通人缺乏嫖資,男風較娼妓便宜許多,而且好男風更為隱蔽,家中妻子難以發現。

清代正是承襲了明代的這一社會風氣,男風更盛,社會波及面更廣,甚至超過前朝。京師大臣無不以男子陪酒取樂,著名人物畢秋帆、吳梅村、鄭板橋,都好男色,並以文學作品歌頌之。尤其因為清朝初期鑒於明代荒淫亡國,嚴禁娼妓,卻未禁止男風,更加助長了這樣一種社會風氣。所以《紅樓夢》中的男風,的確是清代前期康熙時代社會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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