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變成回憶
上周回了一趟老家。在我的家鄉，春節和清明節都是要回家的日子。前者是團聚現世的親人，後者是祭拜故去的祖先。我過年沒有回去，這一次，其實還沒有到清明節，舅舅說要提前一點掃外公的墓，我就跟著回去了。
儘管有時候淚點低得可怕，也有很多愛的人，但是我骨子裡還是個涼薄的人。對於從來沒有見過面也基本沒有聽說過什麼事迹的先祖們，就算從小是每年清明都祭拜到我外出求學，我也不會覺得有甚必要特意請假回去墓前掃上一掃。
前年才去世的外公不一樣。
從小在外婆家長大，說實話當時的感覺並不怎麼好。外公不是一個親切的人，相反有時候你會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我到現在還記得有一次周末我吃完早飯，看到外婆放在樓梯口洗好的衣服，就很歡快地說了句：外婆我幫你把衣服晾好哦。
然後，就因為一個「幫」字，我硬生生被外公數落哭。他認為，衣服也有我的份，我晾是應該的，不能說幫。外婆沒有欠我什麼，不是活該要做這麼多家事的，我能做的就要做，是分內的事情，說幫是把家事都歸在外婆頭上，是不孝。
我反覆說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結果被扣上「和長輩頂嘴」的帽子。委屈得簡直眼淚停都停不下來，再不敢多說什麼。外公數落完，看到我唯唯諾諾認了錯，才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過去很多年了，大概當時說完外公就忘記了，畢竟是這麼小的一件事情。跟我初中叛逆期寫日誌說「寄人籬下」惹出的亂子比起來，這根本微不足道。可我都記得，每一件都很清楚。
外公不喜歡我不把外婆家當自己家，聽說我住在外婆家的心情是「寄人籬下」時，他感覺被傷了心，對我非常失望。不只是外公啊，外婆、我媽媽，甚至是小舅舅，在看了我的那篇日誌之後，哭的哭發火的發火，一夜之間我彷彿與全世界為敵。現在想想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那段日子。
但我不覺得我有錯，即便是長大了的現在，我也要為曾經的自己辯解一句我沒錯。全家人都覺得我傷了他們的心，誰曾想過我的心上是不是也有被撕開的口。
外公每次生氣了或者看我不順眼了就放話說要我回自己家去或者把我送到小姑姑家的時候，怎麼不說外婆家就是我的家？媽媽為了照顧妹妹和弟弟，把我一個人扔在外婆家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我也想要媽媽？外婆，嗯，我的外婆是一個好人，我捨不得說她一句不是。我的小舅舅，當年只是太年輕。
他們都覺得，外婆家生活和上學條件都比我自己家，我能待在外婆家就知足吧。再說了，小孩子能有什麼感覺呢，聽話就是了。所以我小時候一直都很聽話，又安靜又內向又聽話。在學校里被惡霸同學威脅上交零花錢，就乖乖給了，回家連提都不敢提。還好也沒有一直軟弱下去，我還是慢慢長成了如今的模樣。
前年外公進ICU的時候，我還失著業，借了兩千塊錢匆匆趕回家。
只趕上了他的葬禮。
生前風光無限一呼百應的人，躺在那裡，來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居然寥寥無幾。我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舅舅說，不巧，很多人都出了遠門，趕不回來了。我心想，外公在世的時候，因為各種事情求上門的人這麼多，賴在家裡一住就是許久的也不是沒有，到了這個時候，就「不巧」了么？我從小跟在外婆後面，看外公主事操持了多少族裡的紅白喜事，每一次都是人聲鼎沸熱鬧無比的。沒曾想輪到外公，卻是這樣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我當下心裡真的很生氣了。但我不是大家都覺得忌憚的外公，即使我生氣，也不能讓來的人變多一點。
死去元知萬事空，一語道破。
今年回去，帶著胡小五站在外公的墳前，一時間思緒萬千，理一理又覺得什麼都沒有想。我蹲下把舅舅買的祭品一樣樣從塑料袋裡拿出來。讓小五走遠一點，小五說不要，他要待在這裡陪陪爺爺。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跑這一趟。
就像小五想要陪陪他的爺爺一樣，我也想要陪陪我的外公。
回憶里一直耿耿於懷的那些小事，瞬間達成了和解，那些覺得委屈或者不甘的心情，剎那間煙消雲散。此時此刻，就只是想陪陪他。
多可惜啊，外公你還沒有喝到我買給你的好酒。大學時候去桂林給你買的桂花釀，想來味道肯定不怎麼樣。也沒有能再多給你買幾件衣服。聽外婆說你穿著我領第一份工資時買給你的衣服去跟鄰居炫耀了的。以後也再吃不到你做的我們幾老表一致認為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雞翅……
去年周小六寫了作文，紀念童年的老屋，幾個一起長大的老表都發表了感言。我沒有說什麼。這次回去，站在外婆家一樓的天井下面往上看，一下子就感覺到了這棟房子的蒼老。二樓客廳的大窗口上新裝沒幾年的鋰合金架子也掩蓋不住的蒼老。天井上還透著光，可是牆面已經斑駁不堪。
小時候跟風唱著「如果我變成回憶」時並不明白歌詞的意思，到現在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在後來的日子裡變成了回憶。
晚安。
TAG:嗣音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