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們從未讀完的偉大作品

那些我們從未讀完的偉大作品

文 紫檀

兒時住在十全街，老屋靠北窗下有個小門，拉開小門，河牆上三條橫石衝出，下面是一條小河。我常常站在條石上，看小河裡來來往往的小船。最喜歡看的，是網船。

多年以前，《紐約時報》上曾登過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做《那些我們從未讀完的偉大作品》，採訪包括厄普代克在內的一些當代作家，讓他們談談自己沒讀完的名著。

一位女作家說《到燈塔去》的彎彎繞風格和疏遠的人物讓她讀不下去，伍爾芙陷入了自己警告女作家不要陷入的陷阱；一位男作家說海明威的大男子主義讓他感到窒息，讓他沒法讀完海明威的任何長篇。還有一位作家說看不下去麥爾維爾的《白鯨記》：「我很聰明，我愛讀書，我讀了一輩子書，但居然栽在《白鯨記》上，這書太無聊了，我到現在還記得裡面用整整一章來描寫捕鯨的繩索。」

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名字更是頻頻出現在「看不下去」名單內，聽過很多人抱怨：

「這書幾乎要悶死我了！」「如果想去自殺，帶著它倒是挺合適……」

陀思妥耶夫斯基歇斯底里的臆想折磨著讀者，許多人坦承從未讀完《白痴》。前蘇聯電影《白痴》原計劃拍上下集，據說因男主演的拒演而作罷。而梅斯金公爵羞怯、文雅又吞吐的語調，也把擔任中文配音的孫道臨難為壞了。這是當年採訪孫先生時，他告訴我的。

我一位朋友在讀《卡拉馬佐夫兄弟》之後，說了為什麼讀不下去的原因：「我至少嘗試過五六遍閱讀《卡拉馬佐夫兄弟》，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每次都有一種強烈的把作者從書里抓出來跟他大聲爭辯的衝動。」

一位年輕的同事說，她在英國留學的文理學院有一門新生必修的課，由老師領著讀一年的經典作品，包括彌爾頓的《失樂園》，尼采和甘地，目的是給學生注入人文精神。她問了很多同學，大部分都完全不知道尼採在說啥，也不知道為啥要讀。

還有一位熟人說看了幾十頁《挪威的森林》放棄了，書里的矯飾感令他無法忍受。他奇怪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追捧這本書？這書究竟好在哪裡？後來，村上出了新作《1Q84》，他又趕潮流買了來，也終究翻不過50頁而作罷。

馬塞爾·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如果你告訴我，你讀完了該書的全部七部十五卷，那麼，請接受我的敬意。希望你確實從那些纏綿冗長的類乎囈語的沉思中，獲益。

不說我們凡夫俗子，便是魯迅先生，就是當前中學生「一怕寫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樹人」之一的「周樹人」，也曾經讀不下去但丁的《神曲》，「方吾生之中途兮，曾迷路於幽林……」魯迅說自己讀到這兒，便「放下書，蜇出書店，拐彎回家了」。

記得有家著名的出版社列出過「死活讀不下去排行榜」，高居前兩位的是《紅樓夢》以及《百年孤獨》。它們予人一種隔膜和生辣的刺激，那書里的世界熱辣、喧鬧、陌生，撲到人的臉上，簡直像是一個個熱耳刮子搧上來。翻開幾次，幾次看不下去。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克萊齊奧的《戰爭》也是如此，當猖狂的語言迎面撲來，我覺得自己乏力掙扎，被那些文字殺得落荒而逃，片甲不留。

看起來，每個人都會有讀不下去的書，不管這書多麼有名，多麼重要，多麼該讀；而讀不下去某部書，不是罪過，也無須害羞。

讀不下去的書，並非淺薄無聊。淺薄無聊的書都好讀，糖粥一樣「哧溜」就順著喉嚨下去了。讓人咽不下去的往往是大家，名著，經典。

但我們終究還是需要書。一代代的名家，將好書裝滿人間廣廈千萬間。人世多寂寞，何以解憂？惟有……讀書。哪怕讀不下去。

原載於姑蘇晚報2018年3月24日A13版《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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