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是多情還是濫情，唐代最有爭議的大詩人

元稹——是多情還是濫情，唐代最有爭議的大詩人

一個人，通常蓋棺可以論定；

但晚唐大詩人元稹，卻在千年之後，評價依然迥然不同；

有人說他偽君子，始亂終棄，毫無節操；

有人說他真性情，有情有義，才華橫溢；

究竟如何評價元稹，答案自在人心。

一

公元799年，唐貞元十五年，山西蒲州。

晚上，月上柳梢頭。一個青年人躡手躡腳來到崔家的後門，前後左右看了看，然後輕輕地叩門。

不一會的功夫，裡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是元公子吧？」丫鬟壓低嗓音問。

「是我，你們小姐在嗎？」

「快進來吧，我們家小姐都等不及了。」丫鬟捂著嘴笑，一邊打開了門。

丫鬟後面站著一個女子，娉娉裊裊，粉面含春。月光下顯得楚楚動人。

很快，兩人拉著手，消失在黑夜中。

。。。。。。

這位元公子，就是傳說中的大詩人元稹，時年21歲。面如溫玉，氣質儒雅，美男子一個。女子叫崔鶯鶯，時年18歲，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知書達理，端莊大方，人見人愛。

兩人是郎才女貌，天設一對。

二

元稹，字微之，洛陽人氏。母親是鮮卑族人，書香世家。父親早逝，元稹是由母親一手拉扯長大的。

童年的生活充滿艱辛，「衣不布體，食不充腸」，好讀書，常去鄰家借書看，為鄉人所稱讚。15歲考取明經科，但一直在長安賦閑。

元稹和崔鶯鶯是在一次兵亂中認識的。這時候元稹是山西蒲州的一個基層幹部。一天在外散步，遇到一幫散兵。

他們為非作歹，四處搶劫。正在崔家的大門前耀武揚威，勒索錢財。元稹打抱不平，叫上一幫鄉親，趕跑了散兵。

崔家的人自然要出來表示感謝。寒暄過後才知道，兩家居然還是遠房親戚。在人群中，元稹一眼就看上了表妹鶯鶯。兩個人你有情，我有義，眉來眼去，互傳秋波。

唐朝雖然開放，但未婚男女是不能私自見面的，更別說談情說愛。辦法總比困難多。鶯鶯身邊的一個丫鬟，甘願充當紅娘。

自此之後，鶯鶯「朝隱而出，暮隱而入」，與元稹私會。兩個有情人海誓山盟，私定終身。

男人必須有自己的事業和擔當，否則就是廢物一個。元稹雖然陷入了兒女情長，但腦子並沒有糊塗。他告訴鶯鶯，他要進京趕考，考取功名。

鶯鶯雖然不舍，但她顧全大局，全力支持。兩人揮淚灑別。鶯鶯夢想，有一天，她的至愛會騎著高頭大馬，佩戴紅花，吹吹打打，來迎娶自己。

就像彩霞仙子對至尊寶，「我的夢中情人，他是一位蓋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會穿著金甲聖衣、踏著五彩祥雲來娶我。」

可是，鶯鶯算出了開始，卻沒算出最後的結局。

三

貞元十八年冬，元稹再次參加吏部考試。可惜成績很糟糕，名落孫山。

幸運的是，京兆伊韋夏卿卻看上了元稹。他覺得這個年輕人有才華，前途無量。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自作裝張，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最小的愛女韋叢嫁給元稹。

幸福來得太突然，元稹陷入了兩難。鶯鶯的柔情期待，望穿秋水，實在難以割捨。可韋夏卿是三品大員，京城有人好做官。

人的一生會面臨很多抉擇，可關鍵的抉擇沒有幾個，必須把握住。元稹經過反覆思想鬥爭，終於狠下心來，顫顫巍巍地拿起筆，眼含熱淚，在信上寫到：「鶯鶯，我們分手把。」

從這一刻開始，元稹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成了不折不扣的陳世美，是一個薄情寡義、始亂終棄的渣男。兩年以後，元稹把這段經歷寫成了小說，名曰《鶯鶯傳》。元代王實甫據此為藍本，創作了《西廂記》。

這一年，元稹24歲，韋叢20歲，兩人結婚了。此時元稹，一無所有，窮得叮噹響。

四

對於兩個人的婚姻，元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準備接受河東獅吼般的野蠻和刁難。

萬萬沒有想到，韋叢從大富大貴到家徒四壁，一切安之若素，絲毫沒有千金大小姐的架勢。在她眼裡，元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死心塌地跟著夫君過日子。

韋叢從小在優越的環境中成長，略通詩文。不僅長得如花似玉，還會做女紅，上得了廳堂，也下得了廚房。里里外外，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庭。

人生得此賢妻，夫復何求！元稹掉進了蜜罐里，心花怒放。

有了賢妻有力的後勤保障，元稹一心一意複習備考。第二年，同白居易一同考上進士。元稹被授予左拾遺的官職。

官不大，八品，是個閑職。但元稹很重視，兢兢業業，不斷上摺子，不斷參奏，把這個閑職做得風生水起，得罪了很多人。

評價一個人，不能用放大鏡僅僅瞄準他的私生活，更要看的歷史貢獻與作為。從政治表現上來看，元稹敢於為理想付出行動，還是有抱負的。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個敢說敢做的性格，為權貴所不容，導致他在官場上起起伏伏，忽降忽升，跟坐過山車差不多。

五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元稹31歲。

這一年，元稹被提撥為監察御史，相當於最高檢察院院長，出使劍南東川。在繁忙公務中，噩耗傳來，年僅27歲的髮妻韋叢駕鶴仙去。

元稹痛不欲生，仰天長嘯。七年的時間，多少苦難的日子兩人都熬過來了，現在生活剛有了好轉，幸福生活就要來臨，妻子卻再也享受不到了。

用任何語言來描述元稹內心的痛苦，都顯得蒼白和無力。元稹一口氣寫了膾炙人口的《離思五首》《遣悲懷三首》等幾十首詩詞，遙祭愛妻。後來又寫了《春遣懷八首》，字字是淚，讓人不忍卒讀。

離思·其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開篇意境開闊，為千古佳句。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但韋叢在詩人眼中，無疑是最美的一束，這是對妻子最高的讚美。亂花叢中過，都懶得看一眼。

《遣悲懷三首》

其一：

謝家最小偏憐女，自嫁黔簍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莢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其二：

身前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

閑來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溟何所望，他生緣會更無期。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不展眉。

這三首詩，詩人於瑣碎生活中，回顧了妻子生前任勞任怨、安貧樂道、體貼周到的幾個生活片段，表達了無比的愧疚之情。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道出了千千萬萬個貧困家庭的艱辛。「也曾因夢送錢財」，做夢都想著給妻子送錢，讀罷更是讓人心酸落淚。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不展眉。」妻子的大恩大德這輩子是沒法償還了，唯有終夜不睡覺，思念妻子，才能報答一二。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油燈下，元稹熱淚盈眶，寫著寫著，幾度哽咽。誰說元稹無情？

元稹一生，與眾多女子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鶯鶯、薛濤、劉彩春……大多逢場作戲，露水夫妻。唯有韋叢是他一生內心深處的最愛。

《遣悲懷三首》的光環雖不及蘇學士的「十年生死兩茫茫」耀眼，但就詩詞本身來說，在歷代悼妻詩作中，無出其右。

六

斯人已逝，生活還要繼續。永遠活在記憶里，不是對妻子最好的懷念。

元稹帶著尚方寶劍，以監察御史的身份來到劍南東川，指導當地工作。在這裡，元稹大展手腳，做出了兩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一是彈劾河南封疆大吏房式貪贓枉法，連同地方7個刺史一同參奏。一時人心惶惶，官場震動。房式可是開國元勛房玄齡的後代，元稹膽真不小。

二是與著名樂妓薛濤發生了一場蕩氣迴腸的姐弟戀。時年元稹31歲，血氣方剛；薛濤40有餘，風華正茂。

薛濤可不簡單，是唐代四大才女之一。史稱：「通音律，善辯慧，工詩賦。」李商隱、白居易、杜牧等詩壇大咖都與薛濤有過詩歌唱和，堪比卓文君，紅得發紫。

想見薛濤的人，都得排隊。

可就是這樣的奇女子，見了元稹後，還是不能自已，一下子就墜入了愛河。只能說，元稹的魅力實在讓人不可抗拒。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兩個人在涴花溪畔，像一對鴛鴦，出入成雙。

幸福總是短暫的。幾個月後，元稹因公掉到洛陽任職，從此兩人勞燕分飛，關山永隔。但萬水千山擋不住兩人的思情。

相傳，薛濤為溝通方便，還特意改動了造紙工藝，發明了粉紅色的「薛濤箋」。一腔相思，萬般柔情，鴻雁傳書，寄託和見證兩人的曠古愛情。

《春望》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這首流傳千古的名詩，匯聚了薛濤滿懷的幽思和渴望。雖說兩人最終無疾而終，但相處的幾個月內，真心享受過真愛，足矣。

生命的質量不在於長度，而在於厚度。愛情也是如此。

七

愛情與友情是生活的兩個輪子。

元稹和白居易是一對生死兄弟，幾十年如一日。兩人詩歌唱和上百首，創了歷史記錄。一起參與推動新樂府運動，世稱「元白」。為中華詩歌留下了一抹靚麗的風景線。

八

百年都是幾多時。縱觀元稹的一生，風流韻事不少，為後人所不齒。但歷代大文人，在私人感情領域，又有幾個是一條小溪，清澈見底？李白、白居易、杜牧這些耳熟能詳的大家，莫不如此。

是是非非，還是留給後人評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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