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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記者:一個16歲少年怎樣看今天的美國,會像我小時候那樣嗎?

【文/BBC駐紐約記者尼克·布萊恩特;翻譯/觀察者網馬力】

人們很容易將特朗普2016年取得的勝利視為一個反常現象、一個美國歷史上偶發的小事故。大選結果最後的確是由來自賓夕法尼亞州、密歇根州和威斯康辛州這三個關鍵搖擺州的77744票決定的,但當你仔細思考從1984年到2016年之間美國盛衰交替的歷史,特朗普現象看起來就不是那麼偶然了。

從很多角度來看,特朗普出人意料的勝選代表著美國政治、文化和社會發展的一個高潮,這其中很多細節都可以從上世紀末美國主導全球的時代大背景中獲得理解。

英國廣播公司駐紐約記者尼克·布萊恩特2017年11月3日在BBC NEWS網站刊發文章:《當美利堅合眾國不再偉大》

勝利後的眩暈

請思考一下,柏林牆的倒塌是如何改變華盛頓的?共產主義陣營的落敗又是如何在美國開啟一個破壞性的負面政治(destructive and negative politics,指各黨派自私自利的、不利於構建信任的、不具有建設性的政治——觀察者網注)新時代的?在二戰剛剛結束的幾年裡,民主、共和兩黨緊密合作是當時的常態,原因部分在於,徹底擊敗共產主義是兩黨的共同目標。美國的兩黨政治雖然有著內在的對抗性,但當時卻受益於共同敵人的存在。為了某些法案的通過,艾森豪威爾總統經常與眾議院議長山姆·雷伯恩(Sam Rayburn)和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林登·約翰遜(Lyndon Johnson)等民主黨大佬們展開合作。

1958年,為了應對前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提高美國的科學教育水平,兩黨合作出台了《國防與教育法案》,這是兩黨希望挫敗共產主義的共同目標所結出的果實。

上世紀60年代,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民權法案》在美國國會獲得通過,其背後的原因就在於前蘇聯當時極力希望在剛剛脫離殖民體系的非洲大陸擴展影響力,美國的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泛指美國南部各州針對非洲裔美國人以及其他少數族裔為實行種族隔離制度而制定的各項法律。吉姆·克勞是美國劇作家托馬斯·賴斯於1828年創作的劇目中一個黑人角色的名字,後來逐漸演變成了一個貶抑黑人的名稱和黑人遭受種族隔離的代名詞,此後人們更以「吉姆·克勞主義」指代美國統治階級對黑人實行種族隔離和歧視的一整套政策和措施——觀察者網注)為莫斯科的宣傳機器提供了彈藥,而那些宣傳反過來也為美國的民權立法提供了強大動力。

冷戰結束後,兩黨之間的和睦關係開始褪色並最終走向坍塌。上世紀90年代,當時的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鮑勃·多爾(Bob Dole)開始以冗長演說為手段在參議院拖延表決程序,迫使政府關門甚至成為了一種政治打擊手段。

1994年,美國國會中期選舉期間,「共和黨革命」(指美國共和黨在紐特·金里奇的領導下在1994年中期選舉過程中重奪國會眾議院控制權,終結民主黨對國會長達40年的主導地位——觀察者網注)使激進的黨派主義之風在華盛頓到處肆虐。這波浪潮帶來了對政府強烈的意識形態憎惡,卻未能對政府的工作起到任何助益。而眾議院議長紐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本人就是當時國會山惡劣的黨派主義甚囂塵上時出現的人物。

兩黨雖然都不情願,但維持表面上的合作還是可能的——上世紀90年代中期,美國在國民福利和刑事司法領域的改革獲得成功就是柯林頓總統和紐特·金里奇通力合作結出的果實。但在同一時期,華盛頓的政治氣氛一直在惡化之中。由於大多數立法者受到的威脅多來自自己所屬黨派,眾議院中出現了不公正地改劃選區的情況,這導致黨爭向更加惡化的方向發展。而那些不走黨派主義路線的溫和派和實用主義者則受到了太過教條的反對者的抨擊。

在2011年至2012年期間的第112屆國會裡面,一個民主黨人哪怕再保守也不會比一個共和黨人更加保守,而一個共和黨人哪怕再信奉自由主義也不會比一個民主黨人更加信奉自由主義。這的確是一個全新的現象。在二戰剛剛結束後的時代,美國共和黨里有人信奉自由主義,而民主黨里也有人頗為保守,兩黨黨員在意識形態上存在重疊是非常正常的現象。在當下極化的政治氣氛中,「兩黨合作」已經被視為一個骯髒的詞語。知名的保守派思想家格羅弗·諾奎斯特(Grover Norquist)甚至將之比作「約會強姦」(date rape)行為。

如果是在冷戰時代,美國國會是否仍然會以「與實習生有染」為名彈劾比爾·柯林頓(Bill Clinton)呢?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在冷戰那個瀰漫著緊張空氣的年代,這樣的事情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個人私事,絕不會被拿到檯面上熱炒。而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卻並非例外,他之所以因水門事件受到國會彈劾,實在是因為這件事已經違反法律,其程度與犯罪無異。

柯林頓總統遭到彈劾是一個信號,它說明「在任總統不一定享有權威」這樣一個新的政治趨勢正在逐漸形成,而民主、共和兩黨都在其中學會了該如何為自身攫取利益。民主黨人將喬治·沃克·布希(George W.Bush)的當選視為非法,因為是艾爾·戈爾(Al Gore)最後贏得了大多數直接選票,而聯邦最高法院在佛羅里達州重新計票問題上做出了有利於共和黨的極具爭議性的判決。

由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發起的「birther運動」試圖以似是而非且充滿種族偏見的立場指控奧巴馬總統,稱其出生地並非夏威夷。而最近,民主黨人也來質疑特朗普取得的勝利,部分原因在於特朗普並未贏得大多數直接選票,另外還因為有人指控他贏得的這場勝利背後其實是有克里姆林宮的人在提供支持。

與此同時,政治話語也開始變得激烈起來。1984年以廣播脫口秀節目起家的拉什·林堡(Rush Limbaugh)如今已成為右翼誇張低俗廣播節目之王(shock jocks,美國近十幾年來出現的新辭彙,指一種特別的廣播雜談節目主持人。他們吸引聽眾的手段是故意使用在廣播節目中聞所未聞的侮辱性的、粗俗不堪的語言,以達到讓聽眾震驚的效果——觀察者網注)。福克斯新聞(Fox News)於1996年正式開播,與微軟全國廣播公司(MSNBC)是在同一年,而後者作為進步陣營里的一員已成為前者的老對手。互聯網的出現大大加快了新聞行業的新陳代謝,很多此前難以公開發表的充滿仇恨的言論如今在網路上也找到了發聲的管道。

談起傑瑞·施普林格(Jerry Springer)風格的政治新聞節目,其實這個風格可以追溯到《德拉吉報道》(the Drudge Report)首次披露白宮實習生莫妮卡·萊溫斯基(Monica Lewinsky)與柯林頓總統之間性醜聞的年代,當時《新聞周刊》曾就是否披露這個爆炸性新聞猶豫不決而被《德拉吉報道》搶了先。《德拉吉報道》的成功證明,那些發布不符合主流媒體價值觀的新聞的新興媒體也可以在短期內建立起自己的品牌。無疑,曾任《德拉吉報道》編輯的安德魯·布賴特巴特(Andrew Breitbart)從中學到了寶貴經驗,他後來創辦了著名右翼網路媒體「布賴特巴特新聞網」。

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最初以能夠將人們聚合在一起的終極工具自詡,但實際上,它們已經成為憤世嫉俗者、分裂社會者和陰謀論者抱團取暖的樂園。在互聯網的作用下,美國社會已經變得越來越原子化了(「社會原子化」是指由於人類社會最重要的社會聯結機制中間組織的解體或缺失而產生的個體孤獨、互動失序、道德解體、人際疏離、社會失范的危機——觀察者網注)。

正如羅伯特·帕特南(Robert D.Putnam)在他1995年發表的一本影響深遠的著作《獨自打保齡球:美國社會資本的衰減》一書中所指出的,美國人在工會、家長協會、童子軍和女性俱樂部等組織中的參與率一直在下降,這導致人與人之間越來越缺乏溝通,社交活動也變得越來越不活躍。

從經濟角度來說,在這一時期,「大分流」(Great Divergence)現象開始凸顯,人們在工作收入和總體財富方面的不平等狀況持續加劇。從1979年到2007年,家庭年收入位於前1%的美國家庭,其收入增長了275%;而位於後20%的美國家庭,其收入僅增長了18%。

在柯林頓總統執政時期,美國金融業解除了管制,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開始施行的《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Glass-Steagall Act)終於被廢止,這在當時堪稱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此外,在這一時期,關於解除「信用違約互換」(Credit Default Swap,簡稱CDS,是一種金融衍生品——觀察者網注)監管的立法也得以完成。

在某種意義上具有破壞性的科學技術徹底改變了美國工廠的生產方式,美國的勞動力市場也受到極大影響。在這一時期,自動化而非全球化使美國人的工作機會大大減少。從1990年到2007年,自動化生產技術導致美國僅在製造業一個行業就失去了67萬個工作崗位。

來自「鐵鏽地帶」(the Rust Belt,在19世紀後期到20世紀初期,美國中西部水運便利、礦產豐富,因此成為了重工業中心。鋼鐵、玻璃、化工、伐木、採礦、鐵路等行業紛紛興起。匹茲堡、克利夫蘭、芝加哥、布法羅、辛辛那提等工業城市也一度相當發達。然而自從美國步入以第三產業為主的經濟體系之後,這些地區的重工業就紛紛衰敗了。很多工廠被廢棄,機器上布滿了鐵鏽,因此那一地區被稱為「鐵鏽地帶」——觀察者網注)的叛逆情緒曾助力特朗普入主白宮,有人指出這一地區的叛逆情緒本質上應被視為對機器人和自動化生產線的反抗,不過當地人卻並不這麼認為。在富人的宣傳之下,該地區的很多人將自身的困境歸咎於來自國外同行的競爭以及湧入美國的大量外國勞工。

類鴉片藥物危機可以回溯到上世紀90年代初,當時的醫生曾普遍開出過量的止痛藥。從1991年到2011年,止痛藥處方用量增加了200%。美國似乎已經被冷戰的勝利沖昏了頭腦。此後,美國人帶著20世紀未盡的眩暈感,開始了第二個16年的曲折歷程。

特朗普的美國

在過去幾個月里,就像本文開頭提到的那樣,我曾多次乘飛機向西飛往加州。在加州上空,我禁不住問自己:一個涉世未深的16歲少年會怎樣看今天的美國呢?他會像我小時候那樣對這個國家充滿好奇嗎?當他透過飛機舷窗望向夕陽映照下的太平洋海面時,他會認為太陽僅是為了照耀美國而存在嗎?

這個少年會怎樣看當今美國社會頻發的槍擊事件呢?最近在拉斯維加斯發生的「大屠殺」凸顯了這一美國社會頑疾的危害。當然,大規模槍擊事件在美國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1984年,就在我從英國啟程赴美之前幾天,一個持槍者走進聖迭戈郊外一家麥當勞餐廳,當場打死了21人。這在當時被稱為美國現代歷史上最慘烈的大規模槍擊事件。今天與那個時候相比,區別僅在於大規模槍擊事件發生的頻率。

在今天的美國,此類惡性事件的發生已經太過頻繁,人們聽到相關報道時,其震驚程度已經無法與30多年前相比了。不過,在拉斯維加斯大屠殺慘案中,還是有一點令人十分意外,那就是針對打死58人、打傷數百人的槍手,美國人竟然在全國範圍內沒有進行任何認真的討論。在過去,此類惡性槍擊事件發生時,全國都會深受震動,而如今對於那些與此案無關、坐在電視機前的美國人來說,他們的情緒甚至已經很難因之產生什麼波瀾了。拉斯維加斯慘案發生僅僅一個月之後,這件事就變得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這個少年會怎樣看當今美國的種族關係呢?1984年,卡爾·劉易斯(Carl Lewis)、埃德溫·摩西(Edwin Moses)和邁克爾·喬丹(Michael Jordan)都是在全國有著跨種族凝聚力的非洲裔運動員,他們在奧運賽場上為美國立下了大功。

如今的黑人運動員呢?他們卻因單膝跪地表達抗議而遭到特朗普的污衊(2016年8月,美國職業橄欖球大聯盟的一位黑人球員柯林·卡佩尼克為了抗議美國社會對黑人的歧視以及警察對黑人的粗暴執法,在比賽開始前演奏美國國歌時,不與其他球員一起起身站立而是靜坐在一旁以示抗議。他當時表示:「我不會向一個壓迫黑人的國家的國歌和國旗行禮」。

此後,這位球員在比賽中轉而以單膝跪地的方式繼續表達自己的抗議態度。由於戰績不佳,卡佩尼克在賽季結束後失業,他曾經的單膝跪地行為並未受到社會廣泛關注。2017年9月,美國總統特朗普以激烈言論重提此事,認為黑人運動員單膝跪地是對國家缺乏尊重。他說:「像卡佩尼克這種不尊重國歌的垃圾球員,就應該被直接開除……每個愛國的球迷應該抵制職業橄欖球聯賽,直到那些褻瀆我們國歌和國旗的惡行被徹底制止為止」。

隨著事件不斷發酵,卡佩尼克的做法獲得了不少美國自由派人士的支持。在美國媒體此後的報道中,特朗普總統這場與美國黑人運動員之間的口水戰,已經升級為一場「誰能代表美國」的爭論。美國職業橄欖球大聯盟的球員以及體育界其他人士開始用單膝跪地的方式向特朗普和種族歧視行為表達抗議。不過,反對這種單膝跪地抗議行為的球迷仍然占多數,一位曾在美軍阿富汗部隊服役過的橄欖球員沒有隨大流,因為在演奏美國國歌時沒有單膝下跪,而是莊嚴地對國歌行禮,他反而獲得了眾多球迷的支持——觀察者網注)。這些運動員們突然發現,自己作為「戰士」已經深陷於這個國家無休無止的文化戰爭漩渦之中。

這個少年會怎樣看當今美國槍支暴力與種族衝突兩大社會問題的合流呢?在這個國家,不時會發生警察槍擊手無寸鐵黑人的事件,而白人警察用來打死17歲黑人少年特雷沃恩·馬丁(Trayvon Martin)的那把手槍在網上拍賣時竟然受到熱烈追捧,起拍價高達10萬美元。

2017年8月,弗吉尼亞州中部的夏洛茨維爾市成為又一個種族問題的爆發點,新納粹主義分子手持火炬、滿懷仇恨地聚集在一起,抗議夏洛茨維爾市政府移除南北戰爭期間南方邦聯軍隊羅伯特·李將軍塑像的計劃。令人憤怒的是,特朗普總統在悲劇發生後的講話中,竟然聲稱上述參與者中也包括一些「非常好的人」,他實際上是在暗示,白人至上主義者和反種族主義示威者這兩個群體在對方面前都不具有道德上的優越感。特朗普這種「各打五十大板」式的騎牆言論以及他對白人至上主義者和新納粹主義分子的曖昧態度引發了各界一致批評。

特朗普總統在紐約特朗普大廈召開新聞發布會時,我就在現場。當時我身旁一位非洲裔記者扛著攝影機大聲問道:「你這樣說到底是在向我們的下一代傳遞什麼信息?」特朗普並沒有回答,不過為人父母者每一天都會針對特朗普的言行問同樣的問題。

接下來,關於南部聯盟紀念碑問題的討論該如何進行?最後一位南北戰爭時期的倖存老兵已於1959年離世,但爭論仍在以各種面目延續著,那場戰爭甚至仍在以其他形式進行著,而我們的國家由於在奴隸制問題上的原罪仍未能獲得徹底的救贖。

這個少年若是不像大多數人那樣飛越美國內陸上空,而是在這一地區降落呢?沿海地區和內陸地區之間的差異有時候也許是被誇大了。但是,與在洛杉磯看到的情況相比,在內陸地區降落之後的所見所聞還是大為不同的:在「鐵鏽地帶」,大量駁船再次排著隊航行在河道里,「特朗普衝擊波」(the Trump Bump)正在使地方商業領袖們的信心得到恢復,這在訂單量和資產負債表上已經有所體現;在產煤區,奧巴馬的「清潔能源計劃」被特朗普推翻之後當地人開心不已;在篤信聖經真理的南部諸州,福音派信徒們將特朗普視為那些冷嘲熱諷的自由派精英口誅筆伐下的受難者;在美墨邊境附近日照充足的「陽光地帶」,特朗普打擊非法移民的政策從當地人那裡獲得了廣泛的支持;在內陸地區的諸多橄欖球場上,支持特朗普的球迷們向球場發出噓聲,他們都認為那些單膝跪地的球員們對星條旗缺乏尊重;在內陸地區的退伍軍人協會、工會和酒吧,你會發現人們在為特朗普鼓掌,他們喜歡特朗普通俗直白的講話風格,特朗普對那些總統言行規範和政治正確毫不在意,而這樣一位總統正合他們的胃口。

在其他方面,積極跡象隨處可見:紐交所股指已達創紀錄新高,商業信心正在恢復,而失業率回落到了16年來的最低點。在6200萬投票支持特朗普的選民中,大多數仍將這位總統視為「國家的救贖者」而非「美利堅的恥辱」。在共和黨主導的州,「使美國重返偉大」的口號聽起來與12個月之前相比魅力絲毫未減。在全國範圍來看,特朗普的支持率已跌到35%的歷史最低點,但在共和黨內,其支持率仍然高達78%。

在國際社會上,一些敵對國家似乎對特朗普的美國比對奧巴馬的美國更加敬畏,而盟國們則開始不再把獲得美國的支持看作天經地義。「伊斯蘭國」已被從該恐怖主義組織視為「首都」的敘利亞拉卡逐出,25個北約盟國也已經承諾增加防務開支。不過,「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正逐漸變為「美國落單」(America Alone),尤其在巴黎氣候變化協定以及伊朗核協議兩個問題上更是如此。與此同時,特朗普通過接二連三的推特言論羞辱了德國和澳大利亞等長期盟友,最親近的盟友英國也被其關於犯罪率和恐怖主義的輕率言詞激怒(特朗普曾在推特上寫道:「在伊斯蘭極端恐怖主義蔓延的背景下,英國犯罪率每年上升13%,這很不好。我們必須保證美國的安全!」——觀察者網注)。

已經很少有國家將特朗普的美國視為「一個全球楷模」(a global exemplar)或「那座山巔之城」(the city upon a hill,美國政治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隱喻,強調美國的責任感與使命感,認為美國應該像人類社會的燈塔,有義務將光明傳遍全世界——觀察者網注),而前總統里根曾在對全國的告別演說中以此為自豪。德國總理安吉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如今已被視為「自由世界的領袖」,而這一稱呼自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FDR,史稱「小羅斯福」,美國第32任總統,1945年病逝於第四屆任期中——觀察者網注)時代以來一直是美國總統所專有的。幾乎每周都在批評特朗普的《經濟學人》雜誌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稱為「全世界最有權力的人」。而「美國例外主義」已經變為一個十分負面的概念,「只有在美國……」這樣的表達方式甚至會引發聽者的譏笑。

羅納德·里根總統曾這樣談論「第十一誡」——共和黨人之間不應互相攻擊。不過令人難以忽視的一點是,對特朗普最為尖刻、細緻的批評卻來自共和黨內部。共和党參議員傑夫·弗雷克甚至將特朗普稱為「對民主的威脅」。另一位共和党參議員鮑勃·科克將白宮比喻為「成年人日間看護中心」;而尤為擅長發表批評言論的共和黨重量級人物約翰·麥凱恩稱特朗普的「民族主義是錯誤的而且缺乏成熟的思考」。雖然前總統喬治·沃克·布希並未提到特朗普的名字,但他提醒道:「一些人正在變得偏執,陰謀論和編造故事正越來越多地毒害我們的政治」。

特朗普決意做一個偽總統(an anti-president,此處作者是在暗示「通俄門」事件以及特朗普獲得的直接選票少於民主黨競選對手希拉里·柯林頓一事——觀察者網注),他這樣的態度對其日常工作的開展是起到破壞性作用的。若站在更高的角度來看,美國公民社會的運行也將深受其害。一些藝術家已經聯合抵制了一場在肯尼迪中心頒獎典禮前夕舉辦的白宮晚宴。金州勇士球隊雖然贏得了2016至2017賽季NBA總冠軍,但由於參與「單膝跪地」運動,該隊也已被從白宮邀請名單上除名。在美國,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極為不同尋常的。

特朗普甚至已將自己作為美軍最高統帥所做的一件最嚴肅的事情——向陣亡軍人家屬表達慰問——也政治化了。在表達慰問時,特朗普對一位美軍士兵的遺孀說,她死去的丈夫「當初參軍時一定很清楚自己作為軍人的意義何在」,這導致特朗普與這位士兵的遺孀之間發生了令人難堪的爭吵。華盛頓的觀察家們,無論來自左派還是右派,都將此事視為當代美國歷史上發生在美國總統身上的最為粗魯、最令人尷尬的事件。

特朗普所作所為的最直接後果之一就是,在他之前的歷任總統們正在重新獲得人氣。上個月,仍健在的五位美國前總統——卡特、老布希、小布希、柯林頓和奧巴馬——在德克薩斯州共同出席了一場慈善活動,似乎是為了完成最後的使命,他們就像一群超級英雄一樣受到了歡迎。這個場景太不真實了,那些出身民主黨的舊敵在談起小布希的時候,口吻親切,聽起來甚至還有些懷舊傷感。

特朗普曾表示,自己「作為美國總統將超越所有前任,除了亞伯拉罕·林肯」,這並非是他唯一一次大言不慚。特朗普脫口而出的,除了大話,還有顛倒黑白。「假話」(falsehoods)被解釋成了「事實的另一面」(alternative facts)。另外他還將《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誣稱為「假媒體」,而眾所周知這兩家媒體的報道在世界上一直處於頂級水平。最近,特朗普甚至威脅要吊銷某電視台的新聞執照,只因該電視台的評論節目觸怒了他。在一些人看來,1984的陰影似乎正在逼近,而且這個「1984」的確是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筆下的那個「1984」。

至於「黎明重現美利堅」,我們如今可以賦予這個表述以新的含義:一大早起來看看特朗普是否又發了什麼新的推特,因為這位美國總統的一天通常是以在推特上抨擊或嘲弄對手開始的。

在某種意義上,美國並非一切圍繞總統或政治來運轉。無論華盛頓變得多麼烏煙瘴氣,一直以來令我欣慰的是,美國還有其他的中心,它們也許還能挽救這個國家——我們有金融和文化中心紐約,我們有高科技中心舊金山,我們有學術中心波士頓,我們還有電影產業中心好萊塢。

然而,洛杉磯正在承受好萊塢大亨哈維·韋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性騷擾事件帶來的震蕩, 優步(Uber)公司在企業倫理方面的不恥行為令高科技中心舊金山展露出不那麼光彩的一面,而富國銀行(WELLS FARGO)也因開設虛假賬戶再一次使我們的金融之都紐約蒙羞。

美國高等教育機構一直以來主導著世界大學排名榜,不過即便其中最優秀的幾所也很難說能夠對當今美國社會階層流動發揮什麼作用。根據《紐約時報》對包括耶魯、普林斯頓、達特茅斯等38所大學所做的一項調查,在這些學校中,來自年收入在全美前1%家庭的學生的數量要比來自年收入在全美後60%家庭的學生的數量還要多。2017年,在哈佛大學入學新生中,有三分之一是校友的子女。

自動化生產技術將繼續奪走美國人的工作機會。今年完成的一項研究顯示,在未來15年里,40%的美國工作機會將會被新的生產技術取代。去年,我曾在位於「鐵鏽地帶」的匹茲堡住過一段時間。令我驚訝的是,在匹茲堡的計程車司機和優步司機中,有很多都曾在當地鋼鐵公司工作過。如今,這座昔日著名的「鋼城」已是卓越的機器人技術研發中心了,而且優步公司正在匹茲堡對無人駕駛汽車進行上路測試。

在美國,流傳著這樣一句老話:「美國一直走在通往地獄的路上,卻從未走到過」。如今,這句話正在經受前所未有的檢驗。

當今的美利堅合眾國看起來已不像一個國家,她令我想起了古代的北美大陸,大陸上面分布著互相敵對的部落。美國還稱不上是一個失敗國家,但她也絕不再是一個合眾國(a united states)了。

已經走遍全美各地的我仍然很難弄清楚美國人的共同政治基礎(common political ground)到底在哪裡。我們在醫保問題上存在分歧;我們對墮胎問題意見不一;在持槍權問題上,大家自說自話;甚至在橄欖球比賽前唱國歌時該如何表達敬意這個問題上,我們也吵得不可開交;即便是如911紐約恐襲那樣嚴重的災難性事件,也未能將這個國家團結在一起。

上述問題不但沒有為美國人提供共同的政治基礎,反而成為製造社會分裂的誘因。移民問題也是如此。一些美國人贊同特朗普的觀點,認為應該禁止接納來自穆斯林國家的移民,而另一些人則將這一主張視為十惡不赦。

?30多年前第一次來美國時,我親眼見證了這個國家的凝聚力。洛杉磯奧運會的慶祝活動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被理解為一種帶有民族主義色彩的狂歡(an orgy of nationalism),而且在這種狂歡中,美國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大家共同的民族精神和國家目標。

當喬治·格什溫的《藍色狂想曲》在三角鋼琴上奏響,當膚色各異的美國隊員們站在領獎台上,當表演者駕駛著噴氣背包飛行器飛行在洛杉磯奧運會場上空,當顧客們拿著免費的巨無霸牛肉漢堡走出麥當勞餐廳,我看到了一個歡欣鼓舞的美利堅,我看到了一個黃金的年代。那才是我們真正的美利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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