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爾克、房子與安全感
「主呵，是時候了。夏天盛極一時。
把你的陰影置於日晷上，
讓風吹過牧場。
讓枝頭最後的果實飽滿；
再給兩天南方的好天氣，
催它們成熟，把
最後的甘甜壓進濃酒。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
在林蔭路上不停地徘徊，
落葉紛飛。」
——里爾克《秋日》，北島譯本
最近愛上里爾克的《秋日》，裡面有這樣兩句：「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誰此時孤獨便永遠孤獨」，經常在下班的路上默念回味，感慨頗多。
這首詩說的當然不是房子，是背後的孤獨。孤獨難以言說，先說一說房子和房子背後的我們。
在北上廣深，房子早已脫離了居住的基本屬性。當年剛剛來廣州，面對動不動就一兩萬的房價，摸摸口袋就已經傻了眼；但也禁不住周圍同事的一再慫恿，加上對都市安全感的嚮往，咬緊牙關總算在兩年後有了自己的一套小房子。回頭看這個決定並不明智：趕上了限購政策最嚴格的時期，於是中心區置業計劃只能泡湯；心力交瘁中要求一降再降，只求趕緊完成任務，匆忙中的選擇總是不夠盡如人意。由此開始了漫長的裝修生涯和長達一年半的吃土生活，直到兩年後才覺得自己緩過一口氣來；中間雖然也覺得辛苦，但也未曾後悔過這件事情：呆在自己裝修出來的小窩裡確實感到不能免俗的平靜。只是為了這點平靜，許多人要付出半生甚至兩個家庭畢生的積蓄，是否值得？是否有其他的替代選項？
安全感是件奇妙的事情。大部分人天生恐懼顛沛流離的生活；選擇工作、生活或是伴侶，關於安全感的需求總是被排在第一位。然而工作與伴侶都太難以捉摸——我們能夠完全控制的，只有手中的一點點人民幣和它能夠換到的幾個平米。買房前以為在繁華都市裡能擁有自己的小窩就會帶來安全感；可實際上那份平靜並不能持續多久。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也並不會讓失眠更好過一些。我們總是會焦慮，為明天，為愛情，為親人，為那些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終的目標。可很難明目張胆的抱怨工作或者伴侶：終究會在生活的錘打中意識到並沒有哪一個人能夠真正控制另一個人或一段關係，最後難免留下一地雞毛。所以大部分人選擇埋頭賺錢，這也許是達到安全感的最可靠並可控的途徑。
解決了溫飽和住房問題後大把時間用來思考生活。我尚未明確的找到自己願意為之付出一生的事業：愛好倒是很多，遺憾的是並沒什麼能持續變現的模式。有那麼幾年總是陷在剁手—吃土—反省—新一輪剁手的循環中不能自拔；除了得到一堆束之高閣的零碎之物，也逐漸感到這是認識自我的必經道路：只有做過了一些事情，撞過一些南牆才知道才能知道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自己快樂或者唾棄，自己對生活的掌控感從何而來。
然後是對自己的坦誠。正視自己的慾望和感情，尊重內心深處的自私和不堪。明白自己對人對事願意付出的代價和能夠接受的後果，找出自己的閾值。最難的部分是對自己的局限性認慫，承認有些能力永遠不會獲得，更多事情無能為力，就像一朵花總要衰敗，一個人終將死去。有些人覺得安全感來自對自己獨一無二和不可替代性的肯定；可我剛好相反：既不覺得自己獨一無二，也接受可以被隨時替代。當然作為一向反對雙標的我，也同樣給予自己更多選項的權利。
簡化生活也同樣重要。妥帖的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和腸胃，看喜歡的書，見重要的人。良好的身體狀態會讓人感覺到自身的有序和可控。不浪費時間在無謂的社交和爭執上面，但對在乎的事情永遠保持立場。
當然即使有了房子，有了足夠的財產，再做到上述這些，有了底氣面對生活的一地雞毛，相信自己已經有了安全感，然後呢？依然會感到孤獨。從廣義上來說，來自他人的理解和陪伴都是一時；孤獨才是人生的常態和底色。李志在梵高先生裡面唱，不管你擁有什麼，我們生來就是孤獨。里爾克也說，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TAG:DoNotPanicSea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