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卡夫卡在布拉格那一陣陣的咳嗽
?卡夫卡
對於卡夫卡,這個作為當代最偉大的德語作家,我們應該回溯探討,才能夠感知到他的作品所醞釀出的言說結構——語言在這種結構的虛空中獲得體積和大小從而使之成充實的空間,我們置身於他在對病態異化現象進行空間化和被言說出來的饒舌目光得以誕生的土壤,透過文學感知的蘇醒,基於卡夫卡對文學各種體系的堅決摒棄,始於他發掘出沉思默想的玄妙色彩和所依據某種質樸的寓言,從而驚訝於他有時候居然如此「天真無邪」地咳嗽著。
卡夫卡1883年7月出生於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一個講德語的猶太商人家庭。他曾在布拉格的德語大學裡攻讀法律,從1908年起在一家保險公司里當小職員,就在果戈里描寫的那種辦公室里工作。
1917年他開始吐血,以後的七年,即是他生命最後的時期,完全是在歐洲中部的療養地度過,他的著名小說如《飢餓藝術家》、《審判》、《城堡》等也是在這段時間寫成,不過大部分都是在他死後才得以發表的。
在他短暫生命的最後幾年裡(他41歲卒),他得到了幸福的愛情,1924年春,他去了維也納附近的一個療養地。同年6月病逝於該地,死於肺結核。
卡夫卡這個名字用普通話來念出就有著類似流感所引起的咳嗽「ka-fu-ka-ka-fu-ka……」。
結核病是由結核分枝桿菌引起的慢性傳染病,可侵及許多臟器,以肺部結核感染最為常見。卡夫卡在感染上這種結核病後,他的人生就發生了變化,經常處於一種模稜兩可的搖擺當中,從他多次訂婚又解除婚約就可知。而他嘔心瀝血不遺餘力地將作品中的世界描寫得陳舊、腐朽、苟延殘喘、積滿塵埃,也是受著這種病痛的折磨影響。
人在病痛的咳嗽當中,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落寞的,也彷彿會有一隻獵殺的無形手捕捉,然後將他劫持出塵世。
我們從卡夫卡的咳嗽中可以聽出點什麼?
一,惡之音
喬治.巴塔耶說過:「文學是本質——否則就不是文學。惡——尖銳形式的惡——是文學的表現;我認為,惡具有最高價值。但這一概念並不否定倫理道德,它要求的是『高超的道德』。」
有時候一種文字將人類的某些行為刻畫出來,不是要去宣揚炫耀這種觸及到道德層面的惡,甚至渲染也不是為著渲染,不過是表達方式上避免不開的必然,不是說,寫出來就會使得惡增多,而是要人類認識到人性本色的惡在施暴的時候是何等的模樣,將其中的醜陋呈現,起到警戒的作用。卡夫卡寫的很多東西都具有惡的存在,閱讀它們所牽引出的是穿行於陰暗的並且裝飾雜亂的巴洛克花紋的神學地下墓穴,惡的方式多種多樣,也極端,可以施出的惡不是強大的權力,反倒是魔性和獸性的軟弱,施暴者最終自食結出的惡果。
1,對兄弟的惡。
在《兄弟謀殺》中「施馬爾從右給韋斯的脖子一刀,從左給脖子一刀,再給肚子深深地戳了一刀。韋斯頓時發出一種類似被剖開肚皮的水耗子發出的聲音。……『殺人乃至高無上的幸福!從別人的流血中會得到寬慰和鼓舞』」,流人血者,血會控訴,這裡行雲流水一般勾勒出一幅殺人圖像,以及宣言一樣的口號,不是要去讚美殺人的行徑,反倒是將如此的惡曝光在太陽底下,所謂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警察將施暴者帶走;
2,對他人的惡。
在《審判》中「一個人的雙手扼住了K的喉嚨,另一個人將刀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臟,並轉了兩下。K的目光漸漸模糊了,他看見那兩個人就在他的面前,頭挨著頭,觀察著這最後一幕。『真像一條狗!』他說,意思似乎是,他的恥辱應當留在人間」,卡夫卡這部奇異的小說,第一次將人類納入了精神上的犯罪所受到的報應,天國是不會容留,所以這樣的罪惡在人間就需要得到解決,就是一個人有罪了,即使人間的法庭沒有審判,可是人類頭頂上的星空還有內心的法庭也會使得有罪者得到應該的懲罰,中國古話,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只不過是時辰未到;
3,對兒子的惡。
在《判決》裡面那個父親毫不留情地說:「——所以你聽著,我現在判你去投河淹死!」從古至今來自父權的威能,總是無所不在,在卡夫卡的筆下更加是發揮的淋漓盡致,而且還往往是跟法院的法官一樣,對於權力的著迷。這個也來源於卡夫卡那個自始至終都是強權無比的父親的形象,他的那一封約一萬多字的《致父親》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裡面就充斥著諸多的控訴般的文字,交織出非常複雜的父與子之間的情感,現實生活也是卡夫卡多次想從事自己喜歡的文學創作,可是父親卻一次又一次「逼迫式」地將他驅趕到從事別的事業上,造成他終身的鬱鬱寡歡,無法在自己愛好的文學上放縱般進行。
二,受難之音
談論卡夫卡還是需要點宗教的色調,《新約》中的彼得前書有「在肉身受過苦的,就已經與罪斷絕了。」即使不從神學的角度,中國古話,也有梅花香自苦寒來的說法,就是人通過肉體的某種磨礪,會產生出一些新式的更加堅韌的感悟。
1,勞其筋骨
《城堡》在這部具有迷宮一樣的長篇小說當中,所要訴說的不是其中官吏如何的橫行霸道,當然對於裡面遍布著腐敗繁複的官僚主義也是描摹得入木三分,在這種官僚統治下的男女的墮落,這種墮落包括精神上和肉體上的,至於其中的核心主人公K先生則是要進行一種「肉身受苦」,從此達到跟罪斷絕的決心。
K是在夜間到達村子的,沒有絲毫光亮讓人猜出那巨大城堡的方位,卡夫卡其實要試圖重塑神光還沒有出現的混沌時期,這裡包裹著空虛和湮滅的黑暗,幾乎就是遠古蠻荒,不過K一開始也是軟弱的,他跟酒店的女侍者鬼混,在污穢髒亂的泥地交媾,甚至後來碰到的一切人物都是戰事一般進行著權力和財色的滲透,K的墮落和官僚的腐敗相互交替,還有村子底層豬狗存在的人,都起到烘托用途。
「你們存這樣的心,從今以後,就可以不從人的情慾,只從神的旨意在世度餘下的光陰。」於是,K在不斷的試圖擺脫「往日隨從外邦人的心意行邪淫、惡欲、醉酒、荒宴、群飲,並可惡拜偶像的事。」意圖進入城堡生活,也就是一個具備光的新世界。
2,空乏其身
《飢餓藝術家》「人是鐵,飯是鋼」,在這種食色都是來自天性的需要下,一切都是正常,卡夫卡之所以偉大,也在於是從這些方面去闡釋著人類所面對最基本的需要的時候,會做出什麼行為,比如這裡的藝術家,他不是從事畫畫或者書法等正常的藝術,而是一種奇怪的藝術表演,那就是忍受飢餓,用現在流行的說法就是「行為藝術家」在進行著行為藝術——飢餓的表演。用不吃飯的天數來演繹出藝術的行徑。在工業化大進程當中,一切皆有可能成為商業,飢餓藝術家也被變成為商業元素,只是他到底並不屈從商業,而是殉難於藝術的追求。
3,喚醒的刑罰
獨斷的政治行為是遮蔽光明的黑幕,人們希望打破他們,以消除社會的黑暗區域,摧毀那些見不得人的場所。
《在流刑營》裡面的執法軍官發明了一種機器,「認為懲罰應該激烈,以達到殺一儆百的效果,於是就產生了暴力形式的權力,企圖以樹立榜樣的模式來達到天衣無縫的統治……」,這個機器通過折磨犯人的肉體,意圖達到讓人遵守某種禮法和規矩的用途。
我們不是看裡面的機器刑罰是多麼殘忍,也不是看執法者和受罰者是多麼愚昧,因為那台機器就是人的肉身,被放進去裡面的則是靈魂,在人生當中,往往就受到如此這樣的痛苦印記,才喚醒人的原罪記憶。所以軍官最後甚至是懷著一種幾乎是幸福的態度接受了機器的喚醒,人生是一場短暫的沉睡的夢眠,死亡則是醒來。
4,匍匐於地
我們只要想一想《聖經》裡面描敘那個對於上帝多麼虔誠的約伯,就能夠理解《變形記》的格里高爾對於家庭有著怎麼的一種愛意,而且即使是變化成為一種爬行在地面的爬蟲類物種,也依然不忘為家裡人著想。如此聖徒式的情感,也是屬於苦修行徑。
三,奮鬥不息之音
巴爾扎克的格言是「粉碎一切」,而卡夫卡的日記則是說「一切都能夠將他粉碎」,不過他並不是一個軟弱無能,躺在被窩當中怨天尤人之輩,在他短暫的一生作品字數達到三百多萬字,並且幾乎字字看來皆是血,他說:「為了我的寫作我需要孤獨,不是『像一個隱居者』,僅僅這樣是不夠的,而是像一個死人。寫作在這個意義上是一種更酣的睡眠,即死亡,正如人們不會也不能夠把死人從墳墓中拉出來一樣,也不可能在夜裡把我從寫字檯邊拉開。」,由於有著如此堅毅的創作韌性,所以他筆下很多物種唱響著一首首的生存之戰歌。
1,進化
也許是受著達爾文的《進化論》影響,所以才有這麼《一份為某科學院寫的報告》,寫的是一隻被捕捉到的猴子,通過勤苦努力,最終學習了人類的知識,甚至懂得運用文字,從而作出了這麼一份類似回憶錄形式的小說。
2,居安思危
在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來說,普遍感受到最大的壓力就是房價增長的壓力,幾乎是直線飆升,人們一個個地淪落為房奴。卡夫卡《地洞》也是寫一個小昆蟲一刻不停地為著自己的蝸居從而艱辛地建造著,所思所想都是地洞的安全性能和結實程度。
3,蛻變
現在流行的一句話,叫「不能夠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自從一出生就不斷地被告訴要多學習各種各樣的技能,從而達到「學而優則仕」的目的,而《一條狗的研究》就是卡夫卡要訴說出來的類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說一條小狗由於整天被肚子飢腸轆轆折磨,有一天看到一種不用勞動「天上會自動掉食物」供給他們飽餐的上等狗,於是就通過觀察和學習,以及無數次的實踐模仿,最終成為一條上等狗。
四,法之音
「如果將他的作品視為反射性玻璃,早已經成為陳年舊跡的柱頂就是這番描寫的真正的無意識對象,這時闡釋將會像尋找被反射的原型一樣,使對無意識對象的反射從相反意義上——或言之,在未來——遠離鏡子」
1,法的偽泛濫
我們有多少人從小就被教育要遵紀守法,似乎法對於我們是熟悉的,甚至是泛濫的每一個人同時可以夸夸其談對於法的認識,就是不殺人、不搶劫、不強姦等,這些罪行就會觸犯到法理,可是對於法律,到底還是沒有多少人真正懂得,究竟法律是什麼?在《關於法律問題》卡夫卡這樣說「我們的法律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它們是一小撮統治我們的貴族的秘密。」
2,法的駁論
在法的門前站著一位門警,有一個鄉下人要進入,可是門警制止了他,於是這個鄉下人通過種種途徑,包括哀求、賄賂、咒罵,甚至想著使用蠻力衝進去,到底還是失敗,最後,鄉下人差不多即將老死,彌留之際,那個門警卻附身貼耳告訴他「這裡再也沒有人能夠進去了,因為這道大門僅僅是為你而開的,我現在就去把他關上。」《在法的門前》這篇文字深刻地揶揄了西方歐洲政體的漏洞,指出法不過是為上層統治者服務的虛假面具。
3,法的執行力度
不可否認,卡夫卡對於中國的文化是熱愛的,甚至到了執迷的程度,比如他熟悉我們的老莊學說,也包括一些詩詞,而《一道聖旨》這個短文是來自另外一篇非常著名的《中國長城的建造》的一個片段,說的是一個類似欽差的壯士,被皇帝授命要去完成一個任務,但是這個任務是永遠不可能完成,因為帝國的國土是如此遼闊,以及來自四周的阻力……最後,也許成為了遺囑的存在。從側面反應出法律的執行力的艱難性質,即使是來自最高統治者的授命都會成為一紙空文。
綜上所述,卡夫卡在努力通過他的咳嗽聲中,嘗試著想讓我們由於聽到這樣的呻吟痛楚得著幸福,而泛出紅潤的色彩——儘管這樣的色彩不一定是舒服和愉悅的,比如病人在一連串的咳嗽聲之中也會引得臉色潮紅,並且由於他的行文經常是一大段一大段不太停息,更加多是具備著能夠引起我們在精確的細節上延緩注意力的集中,從而走神於有著沉悶呆板(很少形容詞修飾)和思奇古怪的事兒,何況他的咳嗽是具有病毒一樣的傳染性質,於是卡夫卡式的文體影響了現代西方文學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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