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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我們由頭來過」

作者 | 素子

編輯 | 靜安

「不如我們由頭來過。」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對《春光乍泄》片頭插入的床戲都十分不理解。相較於其他電影水到渠成的床戲,《春光乍泄》雖然是一部情慾氣息很濃的電影,但是在影片一開始沒有任何鋪墊就放入如此「重口味」的戲碼,實在是顯得突兀。

細說來,這一段床戲,與其說是一對愛人的恩愛纏綿,毋寧說是兩個對手的搏擊糾纏。儘管只是黑白的畫面,但黎耀輝和何寶榮在一張狹窄的床上不斷地粗暴地互相進攻,加上導演選取在房間左下方角落進行拍攝,讓整場戲充滿了色慾、對抗的味道和窺視的快感。

其實無論是黑白的畫面還是床戲,都在表達「原始」這一涵義。在人類剛剛發明電影之時,電影都是黑白默片。弗洛伊德認為性是人最大的驅動力,而性也被看作是人類回歸自我、回歸自然的途徑。所以,這場戲無論是在整部影片的位置安排還是所表達的內容,都是回到開頭、回到原始的意思,正正切合了何寶榮的那句「不如我們由頭來過」。影片在二十二分三十秒處由黑白變為以紅、黃、綠為主調的彩色,除了表現黎耀輝重新得到何寶榮心情的愉悅外,以我之見,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就是儘管色調繽紛了,但是卻無法回到最初,「由頭來過」了。

王家衛在講述一個逃離與回歸的故事,事實上王家衛所有的電影都在講這個故事。只是在這部電影中,他捨棄了他最擅長表現的時間,因為這部片本身就可以成為時間的標誌。他將時間換成地點,逃離到全世界離香港最遠的阿根廷,講了兩個香港人的故事:任性妄為、喜怒無常的何寶榮代表的是「逃離」,而木訥老實的黎耀輝代表的則是「回歸」。兩個香港人到了遙遠的阿根廷,帶著末世的漂泊感和疏離感。他讓這兩個男人相愛,這也是他目前為止拍的唯一一部同性戀電影,但他展示的不是同性戀,而是兩個人「相愛相殺」的這種關係。但這部電影始終都在講「回歸」——回歸當下,回歸香港。

何寶榮和黎耀輝象徵的東西可以很多,

何寶榮像是一個美麗的、渴望自由的空殼,而黎耀輝則像是一副庸常的、渴望安定的血肉軀體;何寶榮是夢,是遊離不定、來去自由、不為任何人而停的風,而黎耀輝是現實,是渴望安定、充滿桎梏的心。黎耀輝和何寶榮都渴望尋找理想之地——在電影中叫它為Iguazu——所以,這兩個人是註定走在一起的。但他們的氣質截然不同:何寶榮身上充滿了末世的華麗頹唐,黎耀輝身上則充滿了傳統的頑固木訥,所以,他們是註定要分道揚鑣的。這兩個人都對對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卻又會無可避免地產生尖銳的矛盾,即「逃離」與「回歸」的矛盾,所以兩個人才會分分合合至其中一方無法忍受,最終走向決裂。這不能稱為悲劇,只能說是必然。

這兩個人其實並沒有結局,因為一旦分開,他們便會再次被對方吸引;而靠得太近,又會被對方刺傷,像是兩隻想要互相取暖的刺蝟。這種不斷的輪迴再演,讓他們永遠陷於相同的矛盾與痛苦之中。在黎何二人的關係中,從表面上看,何寶榮佔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何寶榮清楚自己有一個可供停靠的港灣,並且他能十分嫻熟地使用欲擒故縱的技巧,所以他對於與黎耀輝的分離聚合可以說得上是毫不在乎,甚至於樂此不疲。但黎耀輝卻無法忍受這樣毫無安全感的日子,所以他對何寶榮的任性感覺到疲憊與厭倦。終於,由掌握實際主導權的黎耀輝將這個不斷循環的怪圈打破,結束兩人之間的關係,只餘下何寶榮一個人。

貫穿電影始終的是燈和瀑布。「有日何寶榮買了一盞燈,我覺得好靚,兩個人好想尋找燈上的瀑布。」何寶榮看中的走馬燈,象徵了黎何兩人之間的情愛,同時也表明何寶榮是這段關係的絕對主導。黎耀輝一直到離開阿根廷也沒有把走馬燈丟棄,也正說明黎耀輝根本還對何寶榮有留戀。至於瀑布,則直接象徵著兩人的所追尋的目標,暗喻著感情的歸宿,然而最終還是失落了。在電影最後,王家衛讓黎耀輝走到了伊瓜蘇,然後說,「我始終認為站在這裡的應該是兩個人」。這不僅是黎耀輝,也是王家衛的願望,但黎耀輝的願望王家衛不會讓他實現,王家衛的願望必然不能實現。他讓黎耀輝,而不是何寶榮,走到伊瓜蘇,是無奈,是自我安慰,是必然讓他作出的選擇。王家衛自己說瀑布象徵著「這個城市的sexual energy」,其實也是照應了開頭的床戲,即人的原始本能,電影的最終,即是電影的最初。

1997年,香港面臨著一個巨大的變革,香港電影普遍都散發著末世的恐懼和抉擇的彷徨。隨意一看,便有《金枝玉葉2》、《春光乍泄》、《97古惑仔戰無不勝》、《香港製造》、《愈快樂愈墮落》等等,而這部《春光乍泄》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香港人的恐懼在這部電影中被刻畫到了極致。雖然王家衛說選在阿根廷拍攝是因為布宜諾斯艾利斯是馬拉多納的故鄉,但將整個劇組拉到離香港最遠的阿根廷,讓梁朝偉和張國榮跳「Milonga」,使觀眾完全無法感受到一絲香港的氣息,而是徹頭徹尾的絕望。王家衛是絕望的,黎耀輝也是絕望的,而何寶榮更是連絕望都不會。

黎耀輝說,「我一直以為我跟何寶榮不一樣,現在才發現,原來寂寞的時候,誰都一樣。」而何寶榮說,「不如我們由頭再來過。」其實時間和空間又是如何能逃脫的?無論重新開始多少次,都不可能是一樣的。黎耀輝沉浸於空間的錯位,而何寶榮則是沉溺於時間的錯位。但是所有的錯位,終究是錯覺。

如果沒有杜可風和張叔平,就沒有春光乍泄。片中幾乎每一個鏡頭截下來都是如油畫一般精美,渲染著頹廢的氣氛。酒吧的紅黑色調,租屋的黃綠色調,天台的藍白色調,但所有這些畫面都帶著一絲枯黃,有點藍調搖滾的感覺。這部電影的原聲帶也是不容錯過,其中的樂曲多是用手風琴演奏,充滿末世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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