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的出格、破格與「降格」

全口碑發酵傳播的熟齡層韓劇《迷霧》隨著姦情、案情、愛情、輿情的撲朔迷離展開，成功引發了有情懷、有情商、有品位的熟女群熱議，追劇率扶搖直上。一時間由外及內的大女主「研究」成了朋友圈和公眾號的最佳話題，甚至不顧「爛尾」結局，豆瓣依然為它亮出「8.4」的高分，足見這部劇集的觀眾認可度。

《迷霧》既具有經典韓劇的優質基因，又多維度地呈現出與眾不同的全新氣象，可謂近幾年改良韓劇風潮中的集大成之作。它外在的類型化改造與內在的角色設定均可圈可點，並將新的人設、價值理念與不斷破局而出的新類型相結合，在為獨當一面的女性職場劇樹立風向標的同時，也成功地將研發製作這些破格劇集的有線電視平台推向公眾。

從一部戲得以探問產業的變化與發展，價值匪淺。這個大女主從何而來，為何受到熱議與追捧？它的出格、破格與結尾不盡如人意的「降格」，都是哪些元素碰撞的作用？我們不妨從以下三方面來小作探討。

大女主的複雜維度

這部劇最初的熱議話題多集中在叱吒風雲、冷峻幹練的大女主身上。她外在的風度、內在的氣度、追求職業理想的高度和圍繞在她身邊的女性同事間的溫度，都環環相扣，彼此作用，相輔相成地塑造著高慧蘭（金南珠飾）冷艷機敏、勇於挑戰、敢於擔當的複雜維度。經由她，我們從縱向上，可以探到人性、女性、個體與夫妻間的內在層面；橫向上，可以看出韓國社會關係的錯綜複雜——家庭與職場的溝壑相連，不同性別、立場、階層間的理念相互撕扯與碰撞。因此這部以小拼大、創風氣之先的劇集，作為JTBC的開年大戲，選得有理、推得有力。

毫無疑問，高慧蘭凝練時尚的外在風度是該劇最簡單直接的視覺吸引力，其次正襟危坐的女主播意亂情迷的情愛鏡頭再加上19歲的分級指導（前三集）都令《迷霧》一開播就迅速吸引了成年觀眾的深夜注意力（周末23點播映）。當然它盤旋而上、迷離又殺伐的情節設置才是真正的殺手鐧，伴隨著劇情的發展，本著職業理想和人生信念一條路走到黑、就事論事、僧面佛面鬼怪面都不看但求新聞真實的女主角益發顯現出內在的氣度和敬業的高度。

金南珠的銀幕形象多是職業女性，但大多數即便幹練卻依然帶有女生的幽默或頑皮。而在《迷霧》中，她飾演的高慧蘭徹底拋棄了明朗，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高冷感。她像眾多精英男一樣，將人生最高目標鎖定在事業上，不斷向上且理想明確——「實現正義社會」，為此可以不擇手段。打壓晚輩、擠對同事、不服領導、不敬夫君，甚至不惜放棄孩子，即便挑戰男權世界也毫不驚惶。如此張狂出格、有鮮明自我主張的女人，在男權思想依然濃重的韓國社會，不啻為一個寒光閃閃的「異端」存在。因此抓其把柄、向其問罪便似乎是「民心」所向，其罪之大，就彷彿她真的「殺了人」一般，不置其於死地不足為快。但就是這樣一個毫無傳統美德可言的女主角，卻不斷被置之死地而後生，在困境中理性、鎮定，保衛戰打得凌厲而有尊嚴。從劇中人到現實觀眾，都不由得為其堂堂正正的大女人風範喝彩鼓掌。

除了女主設定之外，該劇登場的其他女性人物和她們之間的關係也特色鮮明，放棄了韓劇敘事最典型的「女人的敵人是女人」的概念化關係模式。高慧蘭、尹記者、韓智媛三人間的情感既惺惺相惜又不乏競爭，她們彼此影響並直接推動著劇情的變化。

另外，電視台各色人等都不是省油的燈，都有一己私慾和行事目標，他們的出場為劇集帶來真實生動質感的同時，也令劇情的緊張感升級。當然在眾多登場人物中，高慧蘭是絕對的中心，這種一人獨大的女主設定，在電影中尚可遇不可求，更不用說主角還是四五十歲的職場「准大媽」！聽說，金南珠也是拼了，為了表現女主的銳利與堅韌，6個月間粒米未沾，徹底的自我管理終於換來了內外兼修的冷峻氣質和線上線下的高昂人氣。

時代在變，支撐《迷霧》高收視率的主體觀眾顯示為三四十歲的女性群落，她們既欣賞金南珠的幹練與時尚，也傾心於高慧蘭挑戰男性中心世界的勇氣，甚至在觀看過程中強大優雅的女主也成了觀眾自我夢想的化身，並藉此實現了換位心理的滿足。

是愛情，還是謀殺

說實話，筆者最初也是把《迷霧》當成懸疑兇殺劇來追的，尤其是導演故弄玄虛、打散時空的講述手法，在追求電影質感的同時更令案情成謎……沒承想追到結尾卻是個頗具文藝情懷的愛情劇，對這一欠缺「勁道」的「降格」結尾，中韓兩國觀眾的態度迥異。中國女性顯然更傾心於陰謀論結局，但渴望happy ending；而韓國女性則較為認可這一帶有明顯捫心自問式的開放結尾，因為這更能引發同樣在思考「女性幸福」的觀眾的共鳴。

編劇Jane說她創作的初衷是探討「愛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她希望通過該劇探求成年人的愛情世界，包括所屬感、佔有慾、嫉妒心等，但區別於以往那種痴情劇，「我想要去刻畫被聚光燈籠罩的成功女性熾烈的上升之路，以及被烘烤後的倉皇內面，尤其是夫妻關係的內面」。正如編劇所說，也許我們自身的慾望也像「迷霧」一般，紛紛擾擾，迷離不清，熒屏前的我們看著她們，卻幻想著自己的處境……亦因此，韓國觀眾更相信華麗的高慧蘭最終得不到俗世的幸福，因為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前車之鑒比比皆是，立場鮮明的事業女性（除去藝人）往往逃離不開事業與家庭無法兩得意的魔咒。所以該劇的迷離結尾，仿若自問自答一般，能夠引發韓國觀眾的共鳴。「你幸福嗎」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劇集最終的落腳點與主題。

「破格」是新韓劇的標籤

不過五年前，韓劇天下還牢牢掌握在三大台（KBS/MBC/SBS）的手中，韓劇也遵循著固定的生產模式：廣告主是大BOSS，名編劇和大明星是收視保障，盡量迎合觀眾胃口、奉行「穩定中求發展」的宗旨。比起破格的內容和類型來，三大台電視劇更傾向於以大製作、海外取景來製造看點，或乾脆根據觀眾反饋臨時修改劇本，以保障收視率不出現大的誤差。

就在這種消極成長中，以TVN和JTBC為代表的有線電視頻道忽然以耳目一新的姿態殺到觀眾眼前。由於有線電視在拿執照之初就跟政府討要到了較寬鬆的審查條件，同時小投入、小製作也難以吸引大廣告主的青睞，因此贏得了更多的創作自主權。涉及政治、性、暴力等多樣化敏感題材的作品得以被有線電視網積極開發，加之實力派演員和編劇的加盟，更令類型開拓與嶄新嘗試成為有線電視劇集的亮點所在。

《請回答1997》和《未生》便是有線台亮眼韓劇的最初嘗試與翻身代表。此後，劇集的新起之秀——有線平台開始大量挖三大台的優秀主創牆腳，那些不願經年重蹈覆轍、有創新欲求的電視劇的成熟導演們被高薪請來，同時想嘗試破格、追求轉變的大明星也紛紛隨之加盟，高完成度和好的製作環境令有線台的韓劇佳作頻出：比如《請回答1988》《信號》《傲骨賢妻》《孤獨又燦爛的神鬼怪》等，都瀰漫著自由新鮮的氣息。

雖然有線電視平台製作的劇集因過多渲染性和暴力而受到詬病，但由於他們的出現打破了三大台的壟斷局面，改變了韓劇製作的固有環境，開拓了劇集類型，反而更被業界與觀眾所肯定。與此同時，因有線台電視劇的成人收視特徵，播映時間也被拓寬，晚11點以後的深夜劇集甚至成了成年觀眾的黃金檔。這一切都令處於激烈競爭中的三大台不得不放下身段，調整習以為常的製作理念，也讓韓劇從內容到形式隨之更加開放與新鮮。而這些，都是造就《迷霧》力度與維度的背景所在。

文| 范小青

本文刊載於20180330《北京青年報》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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