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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濂:用嚴冷的目光看到一個喜悅全無的世界——斯多亞學派

作者:周濂

轉自:微思客WeThinker

哲學園鳴謝

編者按:「普通人總是生活在虛假的希望之中,我們忙忙碌碌地為正常生活做著各種準備,卻對即將到來的以及必將到來的挫折毫無準備,所以才會格外的手忙腳亂,束手無策。怎麼辦?塞涅卡告訴我們:『如果你想消除一切擔心,那麼請設想你所害怕的一切都會發生。』」

這是斯多亞學派,他們讓「哲學的」和鎮定自若地面對挫折、災難聯繫起來。他們認為做好自己的「本分」與義務,順應自然可以帶來德性,而這種德性會給人帶來內心的寧靜,從而可以泰然地面對災難。雖然斯多亞學派的思想讀起來頗有雞湯意味,但斯多亞學派的思想不應僅於此,他們更可以讓人走出幻想,認識到這個現實的世界。

喜馬拉雅的各位聽友,大家好,我是周濂,歡迎你來上我的哲學課。

我們在上一講說到,芝諾最初對哲學發生興趣,不是出於對自然的驚奇,而是出於對蘇格拉底的道德氣象和人格高度的驚奇,這是決定性的一個時刻,自此以後,蘇格拉底成為芝諾以及整個斯多亞學派的聖人,他們以蘇格拉底為榜樣,終其一生,像蘇格拉底那樣思考,像蘇格拉底那樣生活,必要的時候,像蘇格拉底那樣赴死。

01

斯多亞學派(Stoicism)如何看待死亡?

說到死亡,愛比克泰德(Epictetus)舉過一個例子,有一個名叫拉特拉努斯的人,羅馬暴君尼祿命人砍掉他的腦袋,臨行時,他主動伸出脖子,可是刀的力量不夠,他並沒有死去,於是他的脖子縮了一下,但馬上又伸了出來,準備再受一刀。

在愛比克泰德看來,這就是斯多亞哲人在面對死亡時應該採取的態度,如果必須要死,那就引頸就戮,絕不因此恐懼或者呻吟。如果有人威脅你:我會砍掉你的頭!那麼你的最佳回答就是: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偏偏我的脖子就不能砍掉呢?愛比克泰德說,哲學家們每天應該記錄和反覆演練這樣的話。他說:「如果是必須現在死,那麼,我現在馬上就去死。如果要我待一會兒死,好吧,我要吃飯去了,因為到了吃飯的時候了。吃完飯後,該死的時候我自然會去死的。怎麼個死法呢?就像把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歸還給人家一樣去死。」

A line drawing of Epictetus writing at a table with a crutch draped across his lap and shoulder

千萬不要認為斯多亞哲人只是逞口舌之快,當死神真的來敲門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做的。你或許還記得,我們在第二講中介紹過塞涅卡(Seneca)之死,在接到尼祿賜死的命令之後,他先是割腕自盡,沒有成功,於是決定服毒自盡,依舊沒有效果,最後在旁人的攙扶下,塞涅卡走入蒸汽浴室里,慢慢窒息而亡,在這個一波三折、持久而又緩慢的赴死過程中,塞涅卡和他的哲學偶像蘇格拉底一樣,守住了哲人的鎮定和尊嚴。

02

直面死亡是在自我安慰嗎?

有人也許會說,雖然斯多亞哲人勇於直面死亡,但歸根結底仍舊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鴕鳥哲學。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我認為,斯多亞哲人的思考要比「自欺欺人」這四個字更加的複雜和深刻一些。

首先,斯多亞學派認為德性就是與「自然」相一致的意志。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和宇宙是一體的,都受制於永恆不變的自然法則。惟當人的理性認識到了自然法,並且自願遵從自然法而生活,人才是自由的和有德性的,而德性會帶來心靈的寧靜。反之,那些無法認識自然或者不願遵從自然的人,就會活得非常痛苦和掙扎,他們就像是拴在車後面的一條狗,被車子拖著往前走。

其次,從遵從自然而生活,進一步發展出了斯多亞學派獨特的「義務」觀,我們可以用中文裡的「本分」來理解這個概念。對斯多亞哲人來說,人生好比一出大戲,神給每個人都事先安排好了角色,我們的智慧就在於認清自己的角色,無論你扮演的是窮人還是富人,平民百姓還是王公貴族,「你都一定要演好,因為扮演好給你的角色是你的本分。」這樣的人同樣被拴在車子後面,但他們是被車子領著走而不是拖著走,因為他們不是「不得不然」地忍受命運的安排,而是向前一步,主動地接納了必然如此的人生。

什麼才是「本分」?

說到本分,愛比克泰德講過一個有趣的故事:

有一個叫做普利斯庫斯(Priscus)的羅馬元老院議員,因為與羅馬皇帝政見不合,皇帝特意託人告訴他不要進入元老院,普利斯庫斯回答說:「你有權不讓我參加元老院,但是,只要我當一天元老院議員,我就一定要參加。」

皇帝聽了很生氣,告訴他:「那麼,你去吧。但是,不要說話。」

普利斯庫斯回答說:「只要不問到我,我就不說話。」

皇帝說:「可是,我當然會問你問題的呀。」

普利斯庫斯說:「既然如此,我就要說我認為自己應該說的話。」

皇帝怒道:「你要說的話,我就殺了你。」

然後,普利斯庫斯就說了一段足以流傳千古的話:「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會死來著?你做你分內的事,我做我分內的事。你要做的是殺我,我要做的就是去死,但是絕不是渾身發抖地死去。你要做的是流放我,我要做的是漂流他鄉,但絕不是滿懷憂傷的漂流他鄉。」

這段對話是不是非常的蕩氣迴腸?可是我們千萬不要高估普利斯庫斯的反抗性,從他的角度出發,他只是在盡他的義務和本分,僅此而已。愛比克泰德對此看的非常清楚,在轉述完這個故事之後,他說,別以為普利斯庫斯能產生多大的影響,他不過是一個人而已,言下之意,他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反對邪惡、匡扶正義,對於政治的走向、帝國的命運,特別是宇宙的自然也沒有影響。當然,另一方面,也萬萬不可因此認為普利斯庫斯的言行毫無價值,畢竟普利斯庫斯為他人樹立了有德之人的好榜樣,而且,這也是最重要的——德性會給他本人帶來心靈的寧靜。

哲學家,你能告訴我該怎麼做嗎?

有人也許會問,可是我怎麼知道自己的本性是什麼呢?這難道不正是人生在世最大的問題嗎?我不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麼,不適合做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如果哲學家不能告訴我這些問題的答案,那我為什麼要來上你的哲學課?

關於這些問題,愛比克泰德的回答最為爽快,他說:「這是你考慮的問題,不是我考慮的問題。因為只有你了解你自己,了解你在自己的眼裡到底有什麼價值,了解出賣你自己需要多少價錢——因為不同的人出賣自己的價錢是不一樣的。」

愛比克泰德舉例說,在獅子襲擊牛群之前,公牛並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只有在獅子襲擊牛群之時,公牛才會勇敢地站出來保護整個牛群,所以,「公牛不是一下子就變成公牛的,人也不是一下子就變得很高貴了的。我們必須經受冬日的訓練,不斷錘鍊自己……」在這個意義上,哪怕一個人沒有什麼天賦,也不應該就此放棄努力,他說:「我愛比克泰德並不比蘇格拉底強,可是如果我可以做到不是太壞,這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03

斯多亞學派認為什麼是「智慧」?

如果說伊壁鳩魯學派(Epicureanism)跟著感覺走,試圖在快樂中尋找幸福,那麼斯多亞學派就是跟著理性走,試圖通過智慧去尋找幸福。何謂智慧?借用愛比克泰德的話說,智慧就在於搞清楚「什麼是我的,什麼不是我的,(神)允許我幹什麼,不允許我幹什麼。」一旦認識到了自己的本分和角色,斯多亞哲人就要承擔起此世的義務,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這樣的哲學觀雖然談不上勇猛精進、銳意進取,但也絕不是鴕鳥哲學,與最近網上流行的所謂「佛系」人生觀更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對斯多亞哲人來說,哲學家的任務不只是練習死亡,還要練習生活中的各種不測。塞涅卡說:「我們能夠達到的智慧,就是要學習如何避免用我們對挫折的反應來加劇這個世界的頑固性,這種反應包括盛怒、自憐、焦慮、怨恨、自以為是和偏執狂。」

你為什麼會憤怒?

以憤怒為例,塞涅卡說:「促使我們發怒的原因是我們對世界和對他人持有過分樂觀的觀念,這種樂觀達到危險的程度。」你想想看,你為什麼經常對你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感到憤怒?就是因為你太樂觀了,你覺得他應該對你有求必應,每天早晨給你送早餐,每逢佳節送鮮花,他追你的時候會給你送,等追上了以後就不會給你送了。你們這種樂觀是非常危險的,這樣會加劇你們對這個世界的失望甚至絕望。

塞涅卡說:「我們並不是每當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就怒不可遏,只有我們認為有權得到時才這樣。」這句話真是一語中的。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求求你,感謝我》,我說,在一個權利(rights)意識深入人心的社會,人們不太會對政府的所作所為感恩戴德,無論政府做了什麼「好事」,被權利「洗腦」的人民都會泰然受之,視之為理所當然,不僅很少心懷感激,而且還常常挑肥揀瘦、說三道四,這樣的「刁民」著實難以伺候。這就是為什麼家長主義者和專制主義者不喜歡權利觀念的原因所在。

同理,塞涅卡認為:「對不公正抱怨的本身就暗含著一種信念:堅持認為這個世界基本上是公正的。」換言之,一旦你放棄了希望,也就不會失望了。

可不是這樣嗎,塞涅卡說:「我們從不在惡事真正出現之前就已預料……多少葬禮從我們門前經過,但我們從不認真思考死亡。多少夭折發生過,但我們仍為自己的嬰兒作長遠打算:他們如何穿上托加,如何在軍隊服役,然後繼承父親的財產。」

普通人總是生活在虛假的希望之中,我們忙忙碌碌地為正常生活做著各種準備,卻對即將到來的以及必將到來的挫折毫無準備,所以才會格外的手忙腳亂,束手無策,怎麼辦?塞涅卡告訴我們:「如果你想消除一切擔心,那麼請設想你所害怕的一切都會發生。」只有將所有的壞事都在腦海里預演過千百遍,才有可能在厄運真正降臨之時,泰然任之。

如果你說這些話聽著像是心靈雞湯,我也不會否認。但是比起不讓霧霾進到心裡的心靈雞湯,斯多亞哲人至少沒有在美化現實。在那個苦難深重的世界裡,他們沒有為正義而戰,但也沒有給高牆添磚,他們提供的不是正能量,恰恰相反,「斯多亞主義是一種嚴冷的世界觀,以嚴冷的目光,看到一個喜悅全無的世界。」(麥克米蘭語)

04

告別晚期希臘哲學

在結束這一講之前,我想引用斯通普夫(Stumpf)的觀點來為斯多亞哲學做個總結:「斯多亞學派把他們的整個道德哲學建立在這樣一種確信上:如果我們懂得了嚴格的律法而且理解我們不可避免要擔任我們的角色,我們就不會拚命去反對這種必然性,而是會欣然跟隨著歷史的步伐前進。幸福與其說是選擇的產物,不如說是存在的一種性質,幸福產生於對不得不如此的事情的接受。所以自由不是改變我們命運的力量,它只不過是沒有情緒上的紛擾而已。」

Marcus Aurelius(Roman emperor from 161 to 180).He was the last of the so-called "Five Good Emperors". He was a practitioner of Stoicism, and his untitled writing, commonly known as Meditations, is a significant source of the modern understanding of ancient Stoic philosophy.

最後我想送給各位聽友兩句話,就此告別晚期希臘哲學:

「死亡和不幸難以駕馭,無人能逃,因此必須不失尊嚴地去面對。」

「何必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見全部人生都催人淚下。」(塞涅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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