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人皮面具說情話
01
暮色漸漸黯淡了下來，燈火通明的辦公室只剩下了呂青一人，她靠在辦公椅上，隨意地翻閱著手中的雜誌。
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天下班前都會莫名地出現一些想做的事，好讓自己有拖延回家的理由。
有時候，連呂青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越來越不想回家，越來越害怕回家。
也許生活就像一碗菠菜湯，看似簡單，實則複雜難做。
桌上的電話響了，是蘇毅打過來的。
呂青知道，蘇毅一定又是說：他已下班到家，現在正開始準備晚飯，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最後還不忘加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蘇毅是個程序員，每天干著重複繁重的工作，連說話方式也都千篇一律，下班之後更像個機器人，按下開始按鈕後便開始重複昨天類似的家務活。
呂青與蘇毅在一起五年了，他們以前一直很恩愛，生活也很快樂，但呂青慢慢地發現，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平淡無趣，如同一鍋沒有加調料的湯羹，令人難以下咽。
剛一打開門，迎面便飄來一陣香味，呂青知道這是她最喜歡的紅燒排骨味。
「今天回來有點晚，又加班了吧，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蘇毅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準備接過呂青手中的包，呂青卻將包放在了一旁的鞋柜上，然後徑直走去了洗手間。
桌上三菜一湯，是蘇毅特意為呂青準備的，但呂青卻並沒什麼胃口，簡單吃了兩口，說身體有些不舒服，便轉身回了房。
自與蘇毅戀愛以來，周圍的同事朋友無不羨慕呂青，都說她找了個知心體貼的暖男，這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蘇毅出身農村，是個踏實忠厚的人，呂青和他是在聯誼會上經人介紹認識的。
戀愛同居之後，蘇毅更是將小居室布置得井井有條，家裡的大小事務也由他全包，真正做到了讓呂青十指不沾陽春水。
這樣的生活，看似愜意快樂，實則循規蹈矩，索然無味。
呂青內心深處，是極其渴望愛情的，但蘇毅註定給不了她想要的浪漫，正如歌詞里說得那樣「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
也許從呂青認識蘇毅的那天開始，她這輩子就註定只能有親情般的愛情。
02
呂母曾經說過，蘇毅雖然不夠浪漫，但卻靠得住，除了有點木訥，沒什麼大毛病，過日子就要找這樣的。
呂青不得不承認，從長輩的角度看，蘇毅確實是最適合結婚過日子的人。
然而，造化就是這麼地捉弄人。
呂青再次見到了高明，那是在公司的一次業務招待會上。
高明與呂青畢業於同一所大學，只不過比她高兩屆。
呂青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學院的一次詩友會上，那天高明站在多功能教室中央，聲情並茂地朗誦詩歌。
從那天以後，呂青這個的懵懂女孩開始被高明這個英俊帥氣浪漫文藝的青年吸引，只不過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而他那時已有女友，她只能將自己的喜歡深深地埋在心底。
今晚參加招待酒會的人很多，呂青卻一眼發現了高明。
他英姿煥發地站在人群中，熟絡自如地與人寒暄著，當年的年輕與稚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比成熟與穩重。
也許是呂青凝望的眼神太過直接，讓高明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回頭一看，發現了她，然後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微笑地朝她點了點頭。
正是這久違的一笑，在呂青死水般的心瀾里濺起了水花，她心慌了，也有些意亂了。
呂青知道自己是配不上高明的，對他並不再殘存幻想，一時的心慌意亂只是太久沒有體驗過臉紅心跳的感覺。
有時候，事情總是與心愿相違。
呂青第二天就被領導分派負責對接高明公司業務，她不得不去直接面對高明。
自畢業之後，高明沒有再回過母校，此次特意將業務合作洽談地點定在了兩人曾經的學校，說是要緬懷過去，順便探討未來。
當呂青趕到時，高明早已在校園裡那顆大銀杏樹下等候。
此時正值深秋季節，在秋風的吹拂下，枯黃的樹葉紛紛下落，猶如一隻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落到地上，像給校園披上了一襲金黃色的秋裝，美麗極了。
「這裡的一切還是老樣子，只是時隔多年，我們早已不是曾經的那個樣子。」高明感嘆地說。
「時光易逝，我們都已不再年輕！」
「對啊，不再年輕！」
也許是太過傷感，無心談論業務合作，高明只是領著呂青在校園內轉了轉，重走了一遍他們讀書曾走過的地方，最後還去逛了附近的吃貨小街。
03
業務合作上的往來增多，呂青與高明見面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久而久之，兩人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有了傾訴的對象，呂青壓抑了許久的心情終於得以釋放，精神面貌也感覺好了起來。
蘇毅這段時間忙於新程序的開發，每天早出晚歸，對呂青不免有所疏忽，在她生日當天也只匆匆打了個電話。
生日燭光晚餐呂青已籌劃許久，卻被臨時告知取消，儘管蘇毅答應事後會好好補償，但終究不會再有現在的氛圍和期待的心情。
窗外城市的夜景繽彩紛呈，而包廂里只有呂青一人落寞靜坐著的身影。
呂青拿起包，剛準備起身離開，服務員卻推著餐車走了進來，不僅擺上了她喜歡的食物，還送上了一個蛋糕。
自己並沒有點餐，更沒有買蛋糕，呂青詫異之時，高明卻唱著生日歌走了進來。
高明說他不是特意來給她過生日的，只是在應酬過後的巧遇罷了，但呂青還是很感動。
這一晚，呂青很開心，也喝了很多酒，拖著高明反覆地絮絮叨叨，直到意識漸漸模糊時才與他一同離開。
酒，既是能解千愁的良藥，也可以是打開錯誤之門的鑰匙。
第二天醒來，呂青有點傻了，她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酒店，而身旁的高明還在繼續酣睡。
呂青並不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不用細想也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輕輕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準備離開，卻被高明突然從後一把抱住。
「吃干抹凈之後，現在就想逃跑嗎？」
這個英姿挺拔的男人，自己曾經連做夢也想得到，可此時此刻，呂青卻有點膽怯，她想趕快離開這兒。
可越是掙扎，腰間的那雙手越會禁錮。
「高明，你快放開我！」
「我不放，我知道一放開你，你就會立刻消失不見，會一直躲著不見！」
高明在商場摸爬打滾這麼多年，經歷過那麼多女人，呂青現在想要逃離的心思是無法瞞過他的。
呂青表面矜持，內心其實燃燒著一把火，正渴望著有人來愛有人來疼，只是因為害羞而不敢直視面對罷了。
04
自此之後，高明加強了浪漫攻勢，隔三差五地送花邀約，呂青也慢慢放下了原有矜持，內心完全接納了他。
與高明正式相處以來，呂青過得非常開心，似乎又擁有了初戀時的那種幸福感覺，青春也再一次煥發出活力。
至於蘇毅，仍舊在忙碌著他的新程序，絲毫未注意到這段時間呂青的變化。
呂青提出分手的時候，他坐在客廳的電腦面前，雙眼直鉤鉤地盯著屏幕，好一般會兒才反應過來。
「為什麼？」蘇毅不明所以地問。
「不為什麼，就是覺得性格不合適，繼續在一起只會不快樂。」呂青不想說自己已經移情別戀，隨意找了個理由。
「小青，我們在一起整整生活了五年，這個理由太牽強了，我不能接受。」
「蘇毅，你是個好男人，值得更好的人去愛你，放過我吧。」
「是不是最近工作出了什麼問題，如果你煩心的話，可以先去旅遊幾天，等徹底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好嗎？」
「不，我已經決定了，沒有什麼好談的！」
此時的呂青完全被高明的愛沖昏了頭腦，直接拒絕了蘇毅的提議，堅持分手，當晚便搬去了高明家。
與呂青的未來蘇毅原本都已規劃好，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他新軟體程序測試上線。
然而，呂青與他的分手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甚至還讓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那晚，蘇毅正在進行關鍵的程序運行，呂青卻打斷他提出分手，致使他忽略了關鍵性的漏洞，造成後面一整套軟體程序上線失敗。
由於工作上的疏忽，蘇毅不僅被自己公司炒了魷魚，而且還必須賠付對方公司一大筆費用損失。
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有時候是沒有說錯的。
正當蘇毅走投無路時，他卻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電話……
05
對面女人身穿紫紅色連衣裙，烏黑的長髮微卷披瀉下來，蘇毅並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為何要約他見面。
女人好像察覺到了蘇毅心中的疑問，開口便是一句：「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來告訴你呂青情況的就行了。」
「呂青，她怎麼了？」
雖然已經分手，但一到呂青的名字，蘇毅還是有點緊張。
「你不想知道她現在和誰在一起嗎？」女人端起咖啡杯小抿了一口。
「我和她已經分手了，現在她和誰在一起已與我無關，我更無權利去干涉！」蘇毅不知女人來意，直截了當地回了過去。
「但她一直在欺騙你，不僅讓你丟了工作，而且還使你負債纍纍。」
「你到底誰，為何對我的事這麼清楚？」蘇毅質問。
「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想隱瞞，先看看這些吧！」女人從包里拿出一疊照片遞了過去。
看到呂青與高明親昵的合照，蘇毅氣得渾身有些發抖，雙手不由地緊攥成拳。
「和你分手之前，呂青便與我丈夫勾搭上，為了家庭我曾懇求她離開他，她卻提出了一大筆分手費，我給了她……」
女人說得極為平靜，冷若冰霜的外表之下卻深藏著不易讓人察覺的無奈與憂傷。
「你憑什麼斷定我會幫你？」
「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只不過給你指條明路罷了。」
女人說不動蘇毅，拿著包起身，離開前還不忘加一句：「被拋棄的你一無所有，而拋棄你的人卻仍舊過著悠閑的生活，這口氣你居然能咽得下？」
這口氣，蘇毅確實咽不下。
在他看來，呂青可以移情別戀，也可以提出分手，但並不代表她可以把他當傻子一樣反覆欺騙，明明是自己勾搭上有錢人卻說是因為性格不合。
在一起生活五年，都是他伺候著她，可他最終一無所有，蘇毅有點不甘心，他決定要報復。
06
呂青和高明在一起這麼久，並未聽他提及自己有婚姻，她以為他仍舊未婚，他們也會一直這樣浪漫恩愛下去，卻沒想到高明老婆會親自找上門。
那天早上，他們剛溫存完，還躺在床上休息，卻聽到房門「砰」地一聲被踹開，接著高明老婆闖了進來。
令呂青更沒有想到的是，人前高高在上的高明，那天卻慫如騷包，挨了老婆狠狠一巴掌之後，完全將責任推給了自己，而且還將她說得如此不堪。
「高明，明明是你先追求的我，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呂青怒氣沖沖地撲過去大吼，卻被高明一把推開，摔倒在地。
「我高明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睡過，會主動追求你？明明就是你勾引在先，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主動送上門的不睡白不睡！」
望著高明這樣一副渣嘴臉，比起摔疼的膝蓋，呂青的心更加劇痛，猶如無數把鋼刀深深插入一般，但她除了不停地掉眼淚，什麼也不能做。
「好了，這一來一去的拙劣戲碼，我早看夠了，也看膩了。都說嫖娼還得付費，我老公既然睡了你，我自然要給你些補償，你開個價吧！」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呂青坐在地上還未緩過神，一張支票便落到了她腳邊。
「這是三十萬，就當是分手費吧！」
女人用她的慣用伎倆毫無遲疑地將呂青趕了出去，
天下著傾盆大雨，儘管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抖，呂青也只能強忍者，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呂青終於遇到了一輛的士。
看著公寓熟悉的門牌，呂青猶豫了，良久之後她還是鼓起勇氣按下了門鈴。
可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無人回應。
呂青想，這一次蘇毅是真的走了，徹底拋下她離開了。
望著這幽深黯淡的樓道，呂青心裡無比失落，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突然，一陣「咚咚」地腳步聲傳來，呂青以為是蘇毅，忙擦掉眼淚站了起來。
遠遠望去，來人身形與蘇毅很相似，可一走進卻發現並不是他。
07
「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已經很久了。」
呂青並不認識面前這個男人，問道：「先生，我們認識嗎？」
「我是謝楠，蘇毅說你上次走得太急忘了帶鑰匙，讓我把它給你。」謝楠將手中的鑰匙遞了過去。
呂青接過後道了謝，又問了一句：「蘇毅，他去哪兒？」
謝楠眼中充滿悲傷，深深嘆了口氣：「你離開那天，蘇毅工作出現了重大失誤，隨後被公司辭退，在去公司搬東西的路上遇到了交通事故，他的頭部受傷嚴重，送到醫院時已經……」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呂青情緒一時激動，使勁搖晃著謝楠的肩膀。
「他已經死了，你冷靜一下好嗎。」謝楠大吼一聲。
「不，我不要他死，他死了我怎麼辦啊！」呂青靠著牆無力地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啜泣起來。
該珍惜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之後卻又在這裡惺惺作態。
呂青哭得梨花帶雨滿臉是淚，謝楠嘴上安慰著，眼神中卻閃過了一絲鄙夷與不屑。
蘇毅死了，呂青不敢一個人住在小公寓，只得將房子退租，然後隨謝楠住到了他家。
謝楠有自己的小公司，經濟條件不錯，居住的是兩室兩廳的花園式小洋房，呂青住過來是綽綽有餘的。
為不負蘇毅的囑託，謝楠這段時間對呂青照顧有加，時常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對她就像對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疼愛。
也許太過於想念蘇毅，呂青這一晚夢到了他。
在夢裡，他們一笑一鬧，牽手擁抱親吻，就像剛開始熱戀時那樣。
呂青知道，夢幻是假的，她卻感覺如此真實。
當她睜開眼睛，卻發覺自己正躺在謝楠懷裡，而他正親吻著她。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本就容易擦槍走火，何況都處於血氣方剛的年紀。
呂青沒有拒絕謝楠的求歡，更沒有伸手推開他，而是默默地接受了他，配合著他在自己身上奔放馳騁。
08
與謝楠第一次親密接觸，這種感覺應當是陌生而又期待的，除了久違的愉悅，呂青卻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但是，呂青管不了那麼多，她享受著謝楠在一起的時光。
呂青由於對蘇毅心存愧疚，並沒有完全接受謝楠，只是把他當成了身體暫時的慰藉品，這些謝楠都知道，但他絲毫不在意。
在謝楠反覆的濃情蜜意之下，呂青放下了最後的心防，完全接受了謝楠的追求。
公司資金未能按時回籠，謝楠無計可施，只得一再拖延發放工資，員工們找上門討要，呂青主動把那張存了三十萬的卡給了他。
「這是我這幾年辛苦攢下的，正準備拿來買房，你先拿去把工資發了吧。」
「只要公司那筆資金到位，這三十萬我立即還你！」謝楠接過卡，緊緊擁抱了呂青，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我走了，不要想我！」
呂青沉溺於謝楠那個深情的擁抱，絲毫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意，更沒有注意他轉身離開時的那一抹狡黠笑容。
謝楠走了，帶著那三十萬徹底消失了，呂青是在第二天發現的。
那天，呂青正好去謝楠公司所在的寫字樓辦事，準備順道去看看他，卻被告知根本沒有那樣的公司，也沒有謝楠這個人。
呂青心裡隱隱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拿出手機給謝楠打電話，卻始終是無法接通。
也許是自己找錯了地方，又或許是手機剛好沒有信號，呂青反覆自我安慰著，但她趕回家打開門時，卻發現謝楠所有的東西全都不見，只有沙發上故意留下的人皮面具。
呂青至今都不知道「謝楠」到底是誰，她感覺他是「易了容變了音」的蘇毅，有時候又害怕是他。
為不讓自己忘記這段鬼迷心竅的過往，呂青選擇離開了這座城市，同時也帶走了那塊人皮面具。
人們都說，你可以錯過最後一班回家的車，卻不能錯過一個深愛你的人。
然而，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值得珍惜之人明明就在眼前，我們卻總是選擇視而不見，只有等到物是人非之後，才真正懂得懷念，恰如呂青一樣。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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