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華夏文明,應當回到宋前
大河望東流3
老司機喊你快上車!
北宋時代的汴梁是世界頂級大都市
前言
經常有人引用黑格爾「中國的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這句話,來批評華夏文明的封閉、落後、保守和愚昧。
單從工業時代的角度看農耕時代的社會發展水平,特別是前半句「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對歷史的認識止步於此,不了解社會的變遷過程,武斷地說沒有產生任何進步,那其實是種無知。在吳鉤所著《重新發現宋朝》中,有對宋時社會變化的新描述。讓我們來換個主語試試,「歐洲在工業革命前的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王國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是否感覺很荒唐?
社會發展有其路徑依賴,歐洲社會從兩希文明始,自偉大的羅馬帝國建立,到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滅亡,進入所謂的中世紀,一直都在不停地萌芽和變化。即使被描述為千年黑暗的中世紀,現在種種研究表明,也並非如15世紀義大利人所描述的那麼不堪。
中國也是如此。
註:正文源於張宏傑所著《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有刪改
正文
在農耕文明時代,華夏文明站在世界的高端。
周禮《六藝》,含禮、樂、御、數、書、射六個科目,都是貴族必修課目,要求君子待人有禮、文武雙全,完全符合現代社會人格培養、素質教育的要求。
春秋戰國時期的中國人,品格清澈,個個都強悍好戰,連吳越地區,也就是今天江浙地區,都是非常尚武的土地。那時不論男女,皆以高大健碩為美。當時的貴族,都能下馬能文,上馬能武,俠客遍地,武士橫行,一言不合,就拔劍相鬥。唐朝時的中國人,大度開放、雍容文雅。到了宋代,已經有相當發達的手工業,出現了市民社會的雛形。
但是,到了元明清,中國人的品質卻大幅劣化,麻木懦弱,毫無創造力,形象落差之大,讓人不敢相信。在明朝萬曆年間到達中國的傳教士利瑪竇在寫給羅馬的信中說:「很難把中國的男子看作是可以作戰打仗的人。他們彼此爭鬥時表現出來的,也只是婦道人家的慍怒,相互毆鬥時揪頭髮。」
華夏文明最大的一次倒退,正是從蒙元入侵開始。
蒙元史就是殺戮史
成吉思汗教育後代有一句名言:「人生最大的樂趣,在於把敵人斬盡殺絕。」蒙古人殺光了金人,還殺光了西夏人,不光是血統,連這些民族的語言和文字都徹底的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由於華夷之辨獨盛,所以蒙古人在中國所遇的抵抗是他們征服世界的過程中最為頑強的,大屠殺也極為慘烈。
1215年蒙軍攻陷金國的中都(元稱大都即北京,是當時超過百萬人口的超級大都市),對北京城進行了長達一個月的大屠殺,全城幾乎沒有倖存者,地面建築全部摧毀,以至於今天在北京城內,我們無法找到元朝以前的大型古建築,兩千餘年的文明古城毀於一旦。
1227年成吉思汗在攻打西夏興慶府(寧夏銀川)的途中病亡,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成吉思汗與「善」這個詞並無關聯,甚至遺詔屠城,蒙軍將興慶府八十萬人全部屠殺,党項族幾乎被滅絕,僥倖逃生的人逃亡到藏滇地,從此隱姓埋名,易服改族。
1231年,元太宗窩闊台派托雷攻掠四川,蜀地人口銳減千萬,只有不到5%的人活了下來,曾經無比繁華的成都宛若空城。
世人皆稱南宋軟弱,卻湧現了眾多鐵骨錚錚的人物:
襄陽之圍,宋人堅守了5年,堪稱世界奇蹟。金庸老先生的武俠小說通常是寫俠客武功如何卓絕,但《神鵰俠侶》中,卻把襄陽守城之戰寫得蕩氣迴腸,真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1275年冬,蒙軍進攻常州,遭到頑強抵抗,數千守軍戰鬥至死,蒙軍下令屠城,常州城「止有七人,伏於橋坎獲免」,僅有七人倖免;
1276年蒙軍圍揚州,守將李庭芝誓死堅守,甚至南宋太皇太后親自勸降也拒不接受。他們殺掉元朝的招降使者,焚招降書於城上;
成吉思汗對漢人實行的是種族滅絕政策,認為漢人太多,必須斬盡殺絕,要變城廓和村莊為水草肥美的大草原,若不是契丹人宰相耶律楚材向成吉思汗進言,漢人有技術能納稅,漢人也就給徹底滅了。根據宋元戶藉估算,北方漢人被殺90%約4000萬,南方漢人被殺約2400萬,累計被殺約6600萬。
雖然部分漢人口得以保存,但元代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局面:上層文化遭遇毀滅性打擊,下層文化或者說俗文化首次取代雅文化,成為主流。忽必烈就曾發出疑問:「漢人惟務課賦吟詩,將何用焉?」雖然後來忽必烈決定以漢法治漢人,但對漢人的禮法傳統,始終不予重視。有位著名的外國學者曾說:「韃靼統治不但壓迫了為其犧牲品的人民,並且凌辱而且消磨了他們的靈魂。」
從另一個角度看,數十年的抗元戰爭,消耗掉了華夏民族最精英的人物。那些有血性、有骨氣、有膽量的人大面積地被消滅。所以有人說,在文天祥賦詩而死、陸秀夫負幼帝蹈海而亡後,「崖山之後,已無中華」。這一方面是指中國的精英階層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另一方面也指華夏文明受到重創,呈現斷崖式下跌。
蒙元帝國的崛起,給華夏大地,帶來了無盡的苦難與黑暗。正應了張養浩的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但苦難並沒有結束。
註:現代蒙古族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部分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水滸傳》人物的暴戾是元明時代中國人性格的真實寫照。
到了明朝,當流氓無產者朱元璋登上了皇位,極為反感華夏傳統的士人精神,看《孟子》竟然說「民為貴、君為輕」、「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很是生氣,這還不算,孟子竟然還說:「賊仁者為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這不是宣揚造反有理嘛?自然極為惱怒,憤而制定潔本,刪除有關士人獨立與反抗精神的文字。當傳統文化剝離了道德理想,國人開始染上了重度「流氓氣」。
大明王朝的開創者朱元璋無限擴張了政治流氓統治術,核心是十六個字:不講規則,沒有底線,欺軟怕硬,不擇手段。這一政治統治方式雖令人不齒,然而在政治高壓之下,卻成為大明人求生存的現實寫照。
朱元璋為勸導官員不要過度貪腐,在開國初的詔書中曾打了個生動的比方:「且如人家養個雞狗及豬羊,也等長成然後用……」。明朝制度設計的核心理念,就是打造一個堅固的籠子,把人民作為雞狗豬羊牢牢關在裡面,沒有一絲一毫逃逸作亂的可能。因此,雖然朱元璋趕走了蒙古人,在中國歷史上被稱為漢族的光復,然而朱元璋的統治比蒙古人更為野蠻流氓。他繼承了蒙古人統治的精髓--戶口世襲制,把全國人口分為農民、軍人、工匠三大類,在三大類中再分若干小類,比如工匠之中,還分為廚子、裁縫、船夫等。職業先天決定,代代世襲,任何人沒有選擇的自由。凡是威脅到朱家統治的,皆有目的地進行清除和屠殺,往往是滿門抄斬。朱元璋在位30年,殺人發二十萬,開國的文武大臣基本殺光,僅胡惟庸、李善長、藍玉三案殺人即達十萬之多。
在明朝,士人們做隱士的自由首次被剝奪。朱元璋認為拒絕為他服務的士人必定是看不起他,發布命令:「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在這道前無古人的律令下,蘇州才子姚潤、王謨因征詔不至,被朱元璋斬首、抄家。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把左手大指剁去,以示不肯出山做官,被朱元璋「梟令,籍沒其家」。大明士人從此失去了最後一塊保持獨立性格的空間。
朱元璋的統治原則,是消除一切可能不利於江山穩定的因素,斷絕與外部世界的一切聯繫,禁止海上貿易,閉關鎖國,由官僚包辦一切事情;對內是全面社會控制,打擊商人大戶,避免商人財富增長可能對政權帶來的挑戰。當時的命令規定,商人外出經商,必須經官府嚴格審核,發給通行證才行。在他的統治下,大明社會變成了一個村莊,無事不相往來。大明成了一個大監獄,各級官員都是獄卒,所有百姓都是囚犯。百姓稍有逾越獄規,則懲罰立刻劈頭而來:「充軍」、「斬首」、「亂棍打死」……
隨著明代社會的日益腐敗,幾乎每個社會成員都學會了顛倒的社會規則:「故夫飾變詐為奸軌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循禮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底層百姓無條件地接受了流氓規則,他們相信,「強中更有強中手,惡人須服惡人磨」。對待社會上的不合理,只能用另一種不合理來壓服。因此,明代後期底層社會風氣極為敗壞,造假之風大興。假銀子雖古已有之,可到了明代,其種類之繁、名目之多、手段之精、工藝之巧,都超越了歷代,可謂登峰造極。流氓性格從明代開始,成為國人性格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雍正乾隆朝的文字獄登峰造極
到了清朝,社會的野蠻程度進一步加劇。清朝入關以前,經常跑到關內燒殺搶掠。清兵向努爾哈赤彙報時,是把人、馬、牛、驢混到一起的,因為滿族人是從奴隸社會直接發展過來的,所以滿族大臣喜歡在皇帝面前自稱奴才。這樣一個落後的社會體系,靠暴力統治中國,殺光了有血性的男兒,繼續給中國發展造成了大倒退。
清朝的幾代皇帝前仆後繼,對知識精英大興文字獄,動不動就滿門抄斬,讓一個民族徹底停止了思考,變為一具殭屍。當時的清代名臣張廷玉有一個習慣,下朝歸家後把身上帶的有字的紙條都要燒掉,也很少跟別人通信。因為家裡有文字,將來一旦犯事都會成為罪證。
清代的帝王首次提出,大臣應該像狗一樣地為皇帝服務,臣子不但身體要屬於君主,心靈也應該屬於君主,不應該有任何獨立意志、個人尊嚴。康熙非常讚賞朱元璋的村長式治理成就,認為他「治隆唐宋」。雍正在《朋黨論》中說:「你們各位大臣如果將朕之所好者好之,所惡者惡之,是非畫一,則不敢結黨矣。」乾隆更提出了一個著名的理論:「奸臣」固然並非國家幸事,「名臣」的出現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事。國家只需要唯命是從辦事敏捷的奴才。他說:「乾綱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亦社稷之福耳。」
在這樣的極度專制下,清代的知識分子完全喪失了獨立性和創造力,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喪失尊嚴、人格,無思想無操守,老老實實當奴才,賣命效力,以獲得功名利祿,一有機會,他們就大肆貪污腐敗,盜竊皇帝的家產。
滿清一百多年的文字獄運動,如同把整個社會放入一個高壓鍋里進行滅菌處理,完成了從外到里的「全面清潔」,消滅了一切異端思想的萌芽,打造了一個皇帝們自認為萬代無虞的鐵打江山。用乾隆皇帝的話來說,就是:「前代所以亡國者,曰強藩,曰權臣,曰外戚,曰女謁,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無一彷彿者。」
在明代的專制基礎上,清代皇帝積三代百餘年努力,建立了中國歷史上最縝密、最完善、最牢固的專制統治,把民眾關進了更嚴密的專制統治的籠子里,把束縛中國兩千年的專制政體修補、加固、完善得更加牢不可破。可以看出,從清朝到民國,很多社會管治辦法,其實還有前朝的陰影。
註:現代滿族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部分
1793年11月6日 使團通過大運河閘口 威廉·亞歷山大畫
後記
1793年馬嘎爾尼帶領的英國使團訪問大清,得到了近距離了解乾隆朝的機會,他的觀察打破了歐洲流傳數百年關於中國盛世的神話。讓英國使團一再震驚的,是清朝繁華神話下的貧窮。
英國副使斯當東編輯的《英使謁見乾隆紀實》認為,清朝的貧富差距,是他們見過的國家中最厲害的。清朝的富人幾乎同時都是權力的所有者,財富積累主要是靠權力來豪奪。清朝的專制是超經濟的,經濟永遠屈從於政治。窮而無告的人處在官吏的淫威之下,他們沒有任何訴苦伸冤的機會。所以,對於大清人來說,做官便譬如他的宗教。
政治上的貧困更令英國人驚訝,「就現政權(清廷)而言,有充足的證據表明,其高壓手段完全馴服了這個民族,並按自己的模式塑造了這個民族的性格。」,人們普遍的撒謊、奸詐,毫無榮譽觀和尊嚴感。滿清統治下的中國是「靠棍棒進行恐怖統治的東方專制主義暴政的典型。中國不是富裕的國度,而是一片貧困的土地,不是社會靠農業發展,而是社會停滯於農業。」皇權專制摧毀了大清人的財產安全,從而摧毀了所有刺激社會進步的因素。
一方是雄心博博走向全球的大英帝國,一方是關緊國門過小日子的大清帝國。自然,雙方首次正式對話,完全就是雞同鴨講。英國使團並未得到期望的平等對待並完成通商使命,他們形容自己:「來時像乞丐,待著像囚犯,走時像小偷。」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一個僅有二十五萬km2、八百萬人口的蕞爾小國,很快就會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有著千萬km2遼闊疆域、三億龐大人口的天朝上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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