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隻枯葉蝶

我曾在去年的四月在這裡分享過這篇文章，由於去年寫時情緒比較激動，出現較多錯別字與表達不到位的地方，心中一直抱有遺憾。這是我最深的思念，我希望這份思念也是最完美的。所以今年四月再次修改全文並重發。筆拙，這一次也未能完全表達，思念不停，文未盡，這是我將寫一生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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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去三年了，我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還是會掉眼淚。在這三年里，我發現我已經忘記了時間的流逝，走進了一片靜止的迷霧中。在這片迷霧的盡頭，藏著我所有的恐懼、逃避與幸福。

春天的鄉野田間，在星星點點的蘿蔔花中，或在挨挨擠擠的油菜花里，最自由的是菜粉蝶。小時候的我們，一看見蝴蝶飛舞，便放縱于田野間只顧追逐，那時肯定不知這最常見的小傢伙，是我國分布普遍、經常成災的害蟲。在小孩子的眼睛裡，只有美與否，沒有利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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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些稀奇珍貴的蝴蝶，只能在展覽館裡一飽眼福。唯有枯葉蝶，我有幸親眼見過一次。

那時我還是個小丫頭，暑假放假不會窩在家裡玩手機睡懶覺或是四處遊玩，而是和弟弟妹妹一起去爺爺奶奶家。那是一個安靜淳樸的地方，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珍藏。

回想那段時光，我和妹妹都會訝異當初的我們能在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的環境里那麼開心，不覺無聊。我們會去找野草蔬菜喂自己的小兔子，我們去柚子樹林里尋找快要脫殼的知了，安靜地觀察著「金蟬脫殼」，我們去山澗里捉小螃蟹??????現如今已經很難巨細無遺地回憶，但記憶深處，始終有一隻枯葉蝶在那裡，在我第一次看見它的黃昏里，不舍晝夜地飛舞著。

我蹲在家門口的小路上，獨自玩弄路邊的花花草草。在背後的屋子裡，奶奶正準備著美味的晚餐。我無意中碰到了一棵枯萎的草本植物，它的一片「枯葉」就飛走了，向天空飛去。

忘了當時的我只是感到詫異，還是已經反應過來那就是枯葉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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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麼一點都不關心爺爺的樣子呢？」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距離我那次見到枯葉蝶，已是近十年了。

爺爺說胃不舒服，整個人沒有食慾。家裡已經送他去市裡的大醫院檢查了，沒有什麼特別的癥狀，醫生只說胃部有些積水。我們這些孫輩根本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一是覺得爺爺身體一直很健康，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二是認為，醫生都說沒什麼嘛，現在的人誰的腸胃沒點問題。

可是直到那晚回家推開門，看見爺爺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在沉默的夜裡，在稍顯昏暗的燈光下，我才驚覺這幾個月他消瘦了多少。

寒假前爸爸帶爺爺去華西醫院檢查了，聽到這個消息，不知道什麼東西就重重地擊打在了我的心上，死死不肯落地。 「中國西部疑難危重急重症診療的國家級中心，也是世界規模第一的綜合性單點醫院。」這是對華西醫院的介紹。

沒過幾天爸媽就帶著爺爺奶奶回來了。我挺開心的，爺爺不用待在那個恐怖的地方了，不用待在那個與鬼門關連接的深淵了。可是媽媽卻告訴我，回來是因為醫院都不肯收了，癌症晚期。

那一刻，心裡的滋味無法言說，像暗藏洶湧的大海一般無聲。

我們沒有放棄，又帶著爺爺去了軍區醫院，同樣的結果。

那個寒假，我們在醫院裡陪爺爺度過。為了不擊垮他的心裡防線，我們選擇了對他隱瞞真相。但看著他日益消瘦的身體，我總是忍不住在轉身背對他時掉眼淚。

過年期間我們把爺爺接回家照顧，一次在家裡吃飯時，爺爺因為食慾不佳沒夾幾筷子便離開了餐桌，我也放下筷子去陪他坐著。他抬起因為癌細胞的吞噬顯得分外瘦削的臉，顫顫地問我，「孫女啊，我這個病什麼時候才能好啊。」我的淚水一下子就涌在眼眶中，相互擠壓著我的眼睛，刺得我難受。我努力笑出來，哄他說，「快了，快了，爺爺，開心一點病就好了，我們以後還要帶您出去旅遊呢。」

那個時候，我心裡一直在祈禱著，奇蹟發生吧，求求老天爺，這一次我願意相信奇蹟，不要讓我欺騙爺爺好不好。

對於爺爺來說，那個寒假應該是漫長的，每天靠藥物維持生命，躺在床上行動不便。可我回憶起來，又覺得是如此迅速，如突然來臨的暴風雪一般，讓我措手不及。

我們孫輩都回到了學校開始新學期的學習，彷彿生活又步入了既有軌道。

某個晚自習下了回到寢室後，我隨手剝了一個媽媽給我買的橘子，覺得橘子不夠甜還有點干。正好想家了，順便打個電話吐槽吐槽。可是撥通電話後，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媽媽就告訴我，爺爺去世了。

我立在原地，突然大哭起來。室友因為這般猝不及防的哭聲，全都吃驚地望著我，可我已經無暇顧及她們的詫異。眼淚止不住地流，直到哭到嗓子啞了，彷彿淚水已經流幹了。

那天是農曆正月十四，還算很冷。冬天因為離不開溫暖的被窩的我，從來不起夜，可是偏偏那天，我半夜突然醒來就朝著廁所走去，我看見爺爺就站在廁所旁的陽台那裡，他對我喊了一聲「孫女」。在深夜裡，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我不敢放聲哭泣，我默默地看著他，喊著「爺爺」，在淚眼朦朧中他的身影又消失了。

那幾日我整個人如影子一般恍惚，我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面對與至親的分別，曾有外公在我還不記事的年齡去世，一些生疏的親戚離世也不太能帶動我的情緒。

雖常說人生多別離，但永別來臨時，竟是如此讓人斷腸。

後來媽媽告訴我，爺爺走的那天清晨吐血了，醫生讓家人做好心理準備。一直隱瞞爺爺的我們說出了事實，他很平和地接受了，如同他一生那般沉默安和。趁著他還有微弱的呼吸，在小小的救護車中，爺爺的三個兒子陪他歸根回鄉了，正是那個我看見枯葉蝶的那個地方。

一生多舛的爺爺平和地接受他不公不幸的結局，然而我，卻一直難以過去。

葬禮結束後，我乘車返校。一路上，我望著車窗外飛快流逝的事物，不停地流眼淚。這世間，時時刻刻發生著消逝，想必都化在風中了吧。於是我搖下車窗，任風吹吹淚眼，爺爺是您嗎？您會化作這風陪伴著我們嗎？那方小小的棺材，怎能裝下在我心中大大的您，那個沉默的您，那個辛苦的您，那個付出的您。

我曾因電影里或是書本里的離別情深感動到落淚，但這次爺爺的離開，讓我第一次對生死有了真實的感受，是這麼的鮮活，又是那麼的死寂。不再是感動到落淚，而是回憶起您的點滴就無法不紅眼，是內心相信您從未離開過。

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位時常打電話問我最近可好的老人，不僅僅是一位會給我打理我心愛花草的老人，不僅僅是一位會念叨哈佛家訓讓我們懂事的老人。而是一種親切的依賴，我還是他的小孫女時的依賴。

我已經不是那個在他們身邊亂髮脾氣，要爺爺奶奶哄的小孩子了。我長大了，但我也依然像個小孩子那樣堅信，只要我還記得您，您就從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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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總愛回憶關於爺爺的點滴，在與他生活的十多年裡，他只在我面前哭過一次，那時我還是很調皮的年紀。安靜的夜裡，我躺在他身邊，心不在焉地聽他講童年的心酸，突然他的聲音開始哽咽，我問「你怎麼哭了啊？」他說：「你要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啊。」

小時候沒有過過苦日子的我不懂爺爺口中的珍惜。但回想起他，我平凡的爺爺，就像是我童年看到的那一隻枯葉蝶啊，看上去那般平淡無奇，不如美麗多彩的蝴蝶招人喜愛。但他，正如一片枯葉，靜靜地生活在自己的一方世界，不想被外界打擾，也不願吸引世人的眼球，有著自己的努力的一生。他這樣的平凡人很多，卻也是珍貴的蝴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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