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學對科學的自信——Basil《創世六日》讀後感

大家好，有一段時間沒更新了。按照約定，今天來講一講早期教父著作的讀後感。

(主要參考文獻：北京三聯書店2010年出版，從英文版轉譯的《創世六日》，包含《創世六日》和《論聖靈》兩篇。石敏敏譯。)

今天要講的是Basil的《創世六日》。

Basil是早期用希臘語寫作的教父，他的拉丁名叫Basilius Magnus，希臘人一般把他叫做"Αγιο? Βασιλειο? "ο Μεγα?。中文翻譯為聖巴西爾或巴西流（維基百科說的），俄語叫聖瓦西里。他出生於公元329年（一說330年），卒於公元379年。

（阿托斯山聖像畫：凱撒利亞的大瓦西里。在俄羅斯語里，Basil就成了瓦西里。）

按不同教派來講，對Basil最為尊崇的應該是東正教會和天主教會。東正教會把他與另外兩位早期神學家，即神學家Gregory和聖金口Ioannes共稱為οι Τρει? Ιεραρχε?。中文可以譯為「三聖德」。天主教會把他尊為教會博士。而在學界，一般在基督教史的認定上把他和神學家Gregory和尼撒的Gregory一併稱為「卡帕多奇亞三教父」，因為他們都是卡帕多奇亞（今天的土耳其）人。

（基輔索菲亞大教堂Basil聖像）

這一部《創世六日》——這部作品沒什麼可以說得上是「系統」的東西，因為它是由9部講道實錄而成的。按中譯本導言的考證，這應該是一種「贖罪操練」（《創世六日》中譯本序言，頁4）。他早晚都要講道。而且講的是舊約的起頭，即《創世紀》（Genesis）。現代的神父和牧師講道，講到創世的時候也是比較棘手的。因為現代科學已經可以說完全否認了「創世」這一說法，而信眾往往對此感到矛盾與不解。

其實在古代也是同樣，正如一般所知，在Basil的時代，當時的先進科技已經能夠對自然現象有一定程度的解釋了。對於基督教神職人員而言——如同現在一樣——如何讓信眾回到《聖經》的信息中去，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與其他早期教父，如Origen完全把創世的經文解讀為GOD的「寓意」不同，Basil一般是直面當時科學甚至巫術的挑戰的。在這本書里，Origen被當成了Basil的靶子，Basil稱Origen為「教會裡某些作家」（第38頁）。

（Origen,184-253）

在《創世六日》中，Basil主要講的是《創世紀》第一章。即GOD創造世界的六日。按他的講道來看，他對當時的科學知識是比較了解的。為了證明他自己的觀點，他多次引用了「有一些自然科學家（探究自然本性的人）」（頁13）和「真理的敗壞者」（頁17），甚至占星者（頁64）的話來當做聖言的反論。也就是說，他對早期的哲學家（早期哲學家往往是科學家）、巫術師甚至是占星術士都有了解。這跟他對自然科學的一貫態度有關。在他那裡，自然是認識創造的最好工具之一。

Basil說：

「我們只能靠著記號——其本身非常軟弱微小——常常藉助於最小的蟲子，最弱的植物，喚醒對上帝的認識」（頁72）。

(以法蓮·摩西·利立的《造人》，1903）

從這裡出發，他把自然科學與神學的關係界定得非常清楚。若把自然科學定義為對自然的認識，而把天地創造看做是《聖經》中記載GOD的Creavit ex nihilo（從無創造）的行動，那麼這裡可以形成一個因果的鏈條：創造的前因是有一個掌管一切的理智存在，而創造的後果乃是，藉由這創造出來的產物，我們能夠認識這一理智存在。所以創造這一行為本身是自然科學與神學的樞紐。而對自然的認識最終目的就是對GOD的認識。在這裡，不僅是哲學，連科學也是神學的婢女。

（St.Damian。「哲學是神學的婢女」最早的提出者）

Basil說，Moses在寫《創世紀》的時候就有一種目的在裡面，這就是「為了表明世界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藝術作品，使他們認識創造他們的造物主」（頁11）。其實，他九篇講道集里充滿了對自然美景的田園牧歌式的讚美。而這讚美最終將聽眾引向對GOD的讚美——不僅對他創造的讚美，也對他護理的讚美。

（創世第一日。引自《紐倫堡編年史》1493）

對整個《創世紀》第一章，Basil都是用的字面解經法。他一個字不差地把聖經的記載與他所了解的當時的先進自然知識相互解釋。例如他認為熱能引導了世界上所有大江大河的流動。在講授了一波自然地理之後，它最後將世界上所有水系的流動最終的原因歸於「上帝難以言喻的智慧，他將一切安排妥當」（頁35）。比起Origen動輒用善惡來做寓意解經的努力，Basil似乎認為，在《創世紀》第一章的六日創造中，沒有什麼是惡的，惡的是在人墮落以後。這似乎就與Augusitinus的「惡是善的缺乏」不謀而合。（頁21）但總而言之，Basil這麼多篇講道集的目的乃是「我希望創造能使你們充滿敬畏之心，無論你們身在何處，即使是看到微不足道的小草，也能使你們清晰地想起創造的主」（頁49）。

（拉丁文《聖經》的《創世紀》）

由此他也就駁斥了將《創世紀》記載用作其他解釋的人。例如占星術士把《創世紀》看做是「算命天宮圖的辯護」（頁63）。他甚至駁斥了更複雜的計算，認為這些都是徒勞無功，甚至覺得希臘哲學家的「立場堅定」的自然解釋都會被後來的人推翻，因此是不恰當的（頁5）。不知說出「科學就是被證偽」的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看到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先哲就已經有過跟他同樣的推理的時候會有怎樣的感受。

（卡爾·波普爾，1902-1994）

總而言之，Basil對於《創世紀》第一章的解經是卓有成效的。他從天地創造講到天、地、水、氣、植物和動物的來源，又從這裡講到對GOD的創造和護理的讚美。他一邊援用，一邊又駁斥希臘哲學家、巫術師和占星術士對早期科學的看法。他希望的只是把他的聽眾，聽他講道的基督徒引回《聖經》的教導之中。他在解經之中也多次引用了《新約》作為一種神學價值的引導。所有的這些這對於當時的神父來講是很不容易的。試想我們現在的神父和牧師，能有空去研究一下神學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對現代科學的掌握程度，至少在我接觸的天主教和新教的神職人員來看，都是不太合格的。其實他們也根本沒必要去讀艱深的科學著作，拿本現代西方學者的研究來看看就行了。可是在很多講道集和我現場聽過的講道之中，連這類引述都很少。試想一下，早期教父對於科學知識的來源更加少，而且更加難得。

另外，就神學史的進程來看，在達爾文的進化論被提出之後，神學界對此的反應是不一的。但在這其中甚至有順從達爾文主義，而將基督教神學變為一種自然神論的神學的。例如美國神學家Lyman Abbot就是一例。他的「新神學」甚至根據內在論和進化論的概念來設想上帝和世界的關係（參詹姆斯·利文斯頓《現代基督教思想》（上），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頁545）。這是神學自卑的表現；甚至所謂「反對」的，最終也只是用Aquinas式第一因論證來給達爾文和聖經作一種有神論的調和（同上書，頁543）。了解自然是很重要的，但我個人認為，對於一個神學家和神職人員而言，對《聖經》和神學的信心是要比自然科學更為重要的。

（Lyman Abbott, 1835-1922 美國神學家）

雖然現在是科學昌明的時代，雖然我們看《創世六日》之中Basil提出了很多與現代科學相悖的自然知識（例如他認為月亮是自發光的光體），但我們不能說Basil的講道詞都是在宣揚「偽科學」。至少對於當時的人而言，他是一個科普者，他把最先進的自然知識教給底層民眾，再把這種知識和聖經記載的結合起來看，發現造物的和諧。反觀現在，神學似乎是在自然科學面前「退位」了。這不得不讓人感嘆。

（我原來以為這本書是講歷史哲學的，沒想到它的英文翻譯是Philosophy of Biblical History。作者在序言中說是要講「拯救史」的哲學，而不是「聖經所敘述的內容的歷史哲學」。但我基本把它看做是一本解經書。）

在這裡，不得不提到的是我為了預備上課而看的趙敦華老師的《聖經歷史哲學（上）》。我在課上花了大半節課來討論和反思趙老師的立場。他在解釋《創世紀》相關經文的時候，把創世六日用「星雲說」解釋得很清楚，但最後卻拿了兩段的文字告訴讀者：「現代生物學證明……」，「既有演化的連續性，又有上帝使它們『各從其類』的新創造。如果不是上帝的啟示，先民能想出如此先進的思想，那是不可思議的」。（趙敦華《聖經歷史哲學（上）》，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頁44）。我個人的看法是，前一句可能是以現代科學的正確性為前設去套《創世紀》的話，換言之，是用聖經來驗證現代科學。這跟Basil做的是相反的；而後一句似乎又回到了「啟示神學」中去。而也許作者對《創世紀》中創世的記載的信心是沒那麼大的，才有了這種觀點的動搖。

當然，作為一個學術上的晚輩，我實在也不敢繼續評論《聖經歷史哲學》這本書——這與本文的主題也不太相符。但我想表達的是，Basil在《創世六日》之中對《聖經》和神學的信心是值得處在現代環境之中的我們去理解和學習的。要不是如此，他不會用與科學直接衝突的字面解經法，也不會時刻提醒我們，缺損的自然是對我們罪的提醒，而我們活著就是GOD的護理。如此去看，創造是偉大的，自然體現了創造的偉大，也提醒了人的罪。那麼我們對自然的保護和稱讚都是有神聖意義的。從這一點而言，Basil讚頌的既是自然的智慧，也是神聖的智慧。在他那裡，與我們今天似乎不同，自然智慧只是神聖智慧的體現。而洞察神聖智慧的神學則是高於自然科學的，它必然會是自然科學的終極目的。

（俄羅斯的Basil聖像畫）

誠哉斯言！讀過Basil的《創世六日》，我們是不是也該反省一下：我的信心到底有多大呢？為此我只能祈禱：主啊！我是一個罪人。我是小信之人。求你賜給我信心，讓我更好地了解你的智慧！

我們下次再見。Vale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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