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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萬水千山,不是你要的翹首以盼

故事的發生是極有意思的,一篇文章結姻緣。

1913年,時任浙江都督府秘書的張公權前往杭州府中學視察,在翻看學生作文時,竟然發現一篇作文,書法不錯,文風也頗有文白雜糅的時尚范兒,當晚就給這個學生的家長、海寧硤石鎮首富徐申如寫信,提議將自己的二妹嫁給他的獨子徐章垿,真是夠任性。

這是標準的一場豪門盛嫁。15歲的新娘能對人生有多大的想像力?無非相夫教子的現世安穩。為了這個妹妹的現世安穩,對妹妹寵愛有加的哥哥們,派六哥親自帶隊遠赴歐洲採辦了全部的嫁妝,用駁船直接運到硤石鎮的徐家來。江蘇寶山的首富人家,願意用一時的體面換取妹妹一世的幸福。她家有這樣的實力,祖上如何如何且不論,二哥張君勱,末代翰林,民國政治舞台上的臉面人物,當過馮國璋總統府秘書長,四哥張公權,28歲就是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副行長,後來當了中國銀行總裁,還給國民政府當過鐵道部長、交通部長等職,按現在的標準,都是部級幹部。

可是人生沒有給她多一點從容,愛情與富貴無關。

嗩吶聲剛剛落下,守候就成了她婚姻生活的主色。丈夫在北大的新思潮中如沐春風,她在硤石鎮幽深的大院里穿針走線。他們唯一能配合完成的事業就是完成傳宗接代。

這個被傳統養成的女子,叫張幼儀。她哪懂自己的珍貴呀,只知賢惠知禮,在家的時候,只有父親叫了才敢出現在父親面前,只有父親下令了才敢告退,「我甚至從來不問爸爸要不要再添茶,我乾脆把茶倒好。能事先料到他的心意,才更孝順。」她說,女人是不值錢的,出生了,得聽父親的話;結婚以後,得服從丈夫;守寡了,得順著兒子。

「我從來沒想要與他團聚,我以為我的責任就是和公婆待在一起」,可是那一年她離家找丈夫去了,自結婚起,在家守候了五年之後,她漂洋過海去看他,那是1920年。一個多月的航行,她來到馬賽,她以為等待她的會是世界另一頭的驚喜。倚在船欄上,他一眼就認出了人群中的丈夫,「我曉得那是他。他的態度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不會搞錯,因為他是那堆接船人當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兒的表情的人。」她的心立刻涼了一大截,她不知道,他因為邂逅了愛情,遇見了林徽因。

對了,她叫張幼儀,她的丈夫叫徐志摩。

「你懂什麼?」

「你能說什麼?」

張幼儀與徐志摩

徐志摩的嘴裡總是這兩句話,她怯弱而柔軟的心,慢慢變得堅硬。原來總有一扇門,為你開著,而今依然開著,只是不再期待。

這中間沒有誰錯,詩人不是可以隨便遷就和盤桓的人。一個滿腦子的舊觀念,一個嘴巴的自由、愛與美。婚姻里最怕的是孤獨,徐志摩哪承受得了這份孤獨。

在莎士頓無數個寂寞的日夜後,懷孕的張幼儀只有選擇逃離,帶著徐志摩寫的要求離婚的那封信,去了二哥張君勱在的的法國巴黎,在巴黎鄉下,一個二十齣頭的姑娘,伴隨著肚子里的孩子的成長,她也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成長,最徹底的傷害是最有力的成長,她決定放開手,不束縛對方,也給自己騰出手來擁抱新世界。

1922年三月的柏林,冷風颼颼,把整個冬天的寒意都延續下來了。張幼儀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她終於懂了,人生從來都靠自己成全,一紙婚約哪能約來一世安穩啊。

徐志摩自然歡天喜地,他把這一場離婚,當作了一場為信仰和自由的壯舉,這是中國歷史上根據《民法》的第一樁新式離婚案。他還是記得有個剛呱呱墜地的二兒子彼得,彼得還躺在醫院的育嬰房。他去看了,照樣歡天喜地,把臉貼在窗玻璃上,一臉父愛的模樣。協議書上寫的五千元贍養費,張幼儀一分不要。那好吧,我給你寫一首詩,徐志摩寫下了——《笑解煩惱結》:

這煩惱結,是誰家扭得水尖兒難透?

這千縷萬縷煩惱結是誰家忍心機織?

這結里多少淚痕血跡,應化沉碧!

忠孝節義——咳,忠孝節義謝你維繫

四千年史髏不絕,

卻不過把人道靈魂磨成粉屑……

你大道中行,我小路徐徐,謝謝你送我這唯一的一首詩,一世的悲愁。這一次,你該知道風在哪個方向吹了吧,夢裡的光輝就是光輝,不再黯淡。

這一場人生的跌落,我暫且命名為苦吧。

張幼儀屬鼠,屬鼠的人善於尋找、獲得、囤積。過去多年來,她屯的是一個女子的三從四德,對不起,我屯錯了,這一次,我屯點新的,就屯學養,勇氣,就屯出人生的堅韌和驕傲來。多年後,張幼儀說,「我要為離婚感謝徐志摩,你讓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世界從來不缺少衝突,只缺少突圍和涅槃。

張幼儀說,我婚姻中的不幸,是我這一生的一大秘密。她帶著這個秘密,走進了德國斐斯塔洛齊學院攻讀幼兒教育,她要給兒子們最好的教育,也要去重新認識什麼是獨立的人。我將於茫茫人海中尋我破解成蝶之行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我不是有魅力的女人,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我做人嚴肅,因為我是苦過來的」,張幼儀的嚴肅,在嚴謹、務實的德國被熔煉、被鍛造,讓她強大。命運還給她加了一把猛料,1925年,三年含辛茹苦、1000多天孤苦相依的二兒子彼得終究因病離去,空餘下一捧冷灰,把天涯淪落的全部哀痛都留給了這個25歲的媽媽,在清淚低濺的晝夜中,她一無所有,她也一無所懼。

二兒子彼得

1926年,張幼儀回國來。先在東吳大學教授德語,接著臨危受命,出任虧損中的上海女子商業儲蓄銀行的副總裁,此後二十餘年,大蕭條、抗戰、淪陷、內戰,女子商業儲蓄銀行在時代狂瀾中幾度差點傾覆,都在她膽識和智慧中平安存續。這其中,與職員、與客戶、與對手、與政客,與看不見摸不著的各式力量的相處與博弈,寫下來未必不是一本大書。

這份剛健,又有多少男人可以比肩?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這是大詩人李白寫給楊貴妃的詩句,數百年後,這首詩幻化成一家名叫雲裳的中國第一家時裝公司,風靡民國的大上海,它將漂亮、意識、精美、個性等元素,演繹成一件件權貴富媛們爭相鬥艷的時裝,那個翻弄潮流的女人就是張幼儀。

這份精緻,又有幾個女人可以媲美?

你離開我,我豐滿了自己的翅膀學會了飛。你拋棄世界去飛,我溫柔你的全世界。

1931年11月18日,徐志摩帶著往常的笑容來到雲裳公司,看到他到來,張幼儀的臉上是一副親人般的表情,所有的恨和屈辱已經過去快十年了,而十年來,張幼儀已經被徐家的老小三代人當作了主心骨。不滿陸小曼和徐志摩的種種浪漫行徑,徐父徐母曾經非要搬到北平與張幼儀同住,張幼儀到了上海,還專門修了一棟小房子給曾經的公婆住。徐母去世時,徐父非要堅持張幼儀回硤石鎮主持後事,儼然成了徐家的新女主人。她聽說徐志摩第二天要坐免費的郵政飛機返回北平,勸他不要坐這種不安全的免費飛機,眼前的這個男人,與其說是前夫,不如說是家人。她沒看出來,這次徐志摩來,內心有巨大的委屈,他與陸小曼大吵了一架,陸小曼拿煙槍擲過去,徐志摩躲閃中打碎了金絲眼鏡的玻璃,曾經你儂我儂,而今你怨我恨,徐志摩的心裡有戚戚然焉。

第二天,所有的愛恨都隨著一縷青煙消散。

林徽因跟梁思成說,幫我帶一飛機殘骸回來吧,我用作紀念。陸小曼精神崩潰,不肯承認這是事實,我不信不信。張幼儀安排八哥張禹九帶著兒子阿歡去濟南認領徐志摩的遺體。

公祭儀式上,陸小曼要給徐志摩穿上西裝,這一次,張幼儀堅決拒絕,陸小曼不敢反駁。

「畢生行徑都是詩」,這是蔡元培對徐志摩的評價。張幼儀何嘗不是,只不過她不用筆書寫,沒有一行行優美的文字,可是整個人生,卻是如此優美。

1939年,兒子阿歡21歲,張幼儀問兒子:「你要一個什麼樣的媳婦?」,阿歡回答:「我只對漂亮姑娘感興趣。」兒子的回答讓她暗自難過,她替兒子找了一個漂亮的媳婦,同時也給兒媳婦請來了老師,英、法、德、中等文學課程,她對自己走過的路,真的怕了。

張幼儀與長子徐積鍇

多年以後,梁實秋說,她沉默地堅強地過她的歲月,她盡了她的責任,對丈夫的責任,對夫家的責任,對兒子的責任——凡是盡了責任的人,都值得令人尊重。

1967年,張幼儀帶著丈夫蘇紀之回到歐洲,那康河裡的荇草,依然油油地在水底招搖,莎士頓那間住過的小屋,依然靜靜地佇立在草地旁,「我沒辦法相信我住在那兒的時候是那麼樣年輕。」輕輕吟哦著《再別康橋》,她從來沒有如此明白,再長情的追逐,又奈何得了光陰,曾經沉澱在浮藻間的夢,都散去了。志摩在哪兒,徽因在哪兒,小曼又在哪兒,都悄悄的走了,唯獨留下我。我的萬水千山,又哪是你們要的翹首期盼?

她風塵僕僕來到台灣,找到梁實秋,找到《新月月刊》的其他同仁,找到徐志摩的表弟蔣復璁,要求收集整理那些散落的文字,再不整理,那些星輝斑斕一樣的詩行,就可能淪落成泥。最早一套的《徐志摩全集》出來了,撫摸著油墨清香,張幼儀好像又與徐志摩見面了,只是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鄙夷,而她的滿心歡喜里,沒有羞怯和柔弱,只有坦蕩,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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