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也說范進中舉

之前寫過《儒林外史》中的真名士杜少卿和吝嗇鬼嚴監生，忍不住再寫寫「范進中舉」的故事，當然我還是要重申一下我的態度，我始終沒覺得《儒林外史》是一部諷刺小說，所謂諷刺不過是後人的解讀，卻未必是吳敬梓的原意。

「范進中舉」主要出現在第三、四回。范進從院試中秀才到鄉試中舉，進而發瘋，可謂高潮迭起。而他之所以發瘋，實在是多方面因素構成的，歸根結底，科舉考試給了普通人一躍成為士大夫的可能，從此揚眉吐氣，光耀門楣。

科舉制度是一個相對公平的制度，它是普通人入仕唯一可走的路，但明清時期的科舉考試是八股取士，舍詩、詞、歌、賦而重四書五經，又條條框框約束的很死，增加了考試的難度，況且從童生到進士，一路考下來，絕不是普通人尤其是窮苦人能做到的。

我們先來看看科舉考試的流程:

讀書人第一步要考個縣試或者府試，合格的錄為童生；

童生參加院試，合格的錄為秀才，也稱相公。秀才是進入士大夫階層的最低門檻，也就是說只有成為秀才，才有了真正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

秀才參加省城三年一次的鄉試，合格的錄為舉人；

舉人參加下一年的京城會試，合格的錄為貢士；

貢士參加殿試，合格的錄為進士。

錄取比例極低，大部分人都止於童生和秀才。

范進從二十歲開始考試，一直考到五十四歲，參加了二十多次考試依然止步於童生。這對他來說不能不算是沉重的打擊。然而對於除了讀書然後做官之外什麼都不會的范進來說，成為官老爺是他一生的追求，哪怕這追求在現實面前舉步維艱。

他的丈人胡屠夫隨意罵他踩低他，說他是「現世寶窮鬼」、「爛忠厚沒用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尖嘴猴腮」。他從來都是唯唯諾諾不敢反駁。鄉人鄰里也看不起他。如果說一開始做官是他的理想，那麼幾十年下來，這理想就成了執念，驅使著他一次次參加考試。

說起來他能成為秀才也是遇到了好老師，負責院試的周學道之前的遭遇和范進差不多，吃了很多苦才成為進士，所以他多了一份同理心，願意好好看卷子，絕不能埋沒人才。

范進於八股文上確實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是他的文章一般人看不懂，周學道也差點看不下去，要不是一直沒有人交卷，他才又看了兩遍，方才覺得是「天地間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評價不可謂不高，這應該也算是范進一直執著於科舉的原因，明明有才，卻總是不中，放棄卻又不甘。直到遇到周學道，千里馬遇到了伯樂，范進成了秀才。

按說一般窮苦人做到秀才就可以了，但范進不肯，一來周學道對他的肯定，覺得他一定會發達，二來成為秀才並沒有改變他的命運，胡屠夫依然對他吆五喝六，依然沒有人看得起他，他依然窮的叮噹響。

於是他去找胡屠夫借銀子參加鄉試，胡屠夫又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他裝作沒聽見，卻瞞著家裡人去考鄉試，然後回家，家裡已經三天沒有東西吃了，自然又免不了受胡屠夫一頓罵，這是怎樣的執著？

發榜那天，家裡沒有米，范進抱著家裡的母雞去集市上賣，愣愣怔怔的就聽到鄉人說自己中舉了。起初還不信，後來知道是真的，遂忘乎所以了，那份激動真的無法形容，三十多年的殷切期盼，三十多年的冷嘲熱諷，三十多年的屈辱壓抑，三十多年的窮苦生活，一夕間，變了模樣，他從此成了官老爺，成了文曲星下凡。怎樣都不足以表達他的興奮之情，所以一口痰堵在那裡迷了心竅，瘋了！

「散著頭髮，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著掌，口裡叫道：『中了！中了！』」

這一瘋須得藉助胡屠夫的巴掌，這個平時兇悍的不得了，動輒罵范進的人害怕了，怎麼也不肯答應，最後在大家的勸說下，借酒壯膽才打了一巴掌，手發顫，再也落不下第二掌。范進悠悠轉醒，好了，正常了，從容應對一切，人的角色轉換之快彷彿早已練過。

然後胡屠戶開始訴說自己多麼看中女婿，「胡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

范進這一中舉，鄰里都跑來巴結，更有做過知縣的張鄉紳來送銀子送房子敘年誼之情。兩三個月不到，范進房子有了，田產有了，店房有了，奴僕丫鬟有了，錢米有了，這些還都只是別人送的。

這種天差地別誰不為之瘋狂。

然後范進的老母親一時高興太過，痰湧上來，不省人事，死了，在大家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幫助下，辦了個體面的葬禮，還請和尚辦佛事。官還沒有做起來，但排場還是要有的。居喪一年之後，范進開始準備會試，異常順利。

「會試已畢，范進果然中了進士。授職部屬，考選御史。數年之後，欽點山東學道。」

正兒八經成了官場中人，這明明就是一個勵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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