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夫人傳奇：兵變中的一等果勇侯楊芳繼室龍氏

作者：史遇春

夫人龍氏，是四川華陽縣人。

華陽縣建縣於唐太宗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始名蜀縣，由成都縣析置，為蜀郡郡治成都府的附郭縣。

清聖祖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曾裁華陽並歸成都。57年後，即清世宗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又恢復華陽縣，屬成都府。

公元1965年，華陽縣被正式撤銷，併入雙流縣。

龍氏乃廣東佛山同知龍延泰之女；興安太守（明、清兩代對知府說完專稱。）龍燮堂之從妹。

按照家世來看，龍氏生於仕宦之家，有很好的家庭教育環境。

龍氏自幼讀書，能夠洞曉書中大意。

要說龍氏的為人，公認其溫柔淑良、明敏果斷。

二十二歲時，龍氏嫁給了楊芳。

楊芳（公元1770年～公元1846年），字通逵，號誠村，十歲就明經朱獲庵學，贈字遇春，後遇族叔父忠武公（楊遇春），乃以派名通逵為字；貴州松桃廳（今松桃苗族自治縣）人，晚清名將，貴州封侯第一人。

楊芳之前取有郭氏夫人。

清仁宗嘉慶八年（公元1803年）農曆十一月初四，郭夫人卒，楊芳時年三十四歲。

楊芳在興安府（今陝西安康市）城拜見友人龍燮堂太守的母親。龍母將龍燮堂之從妹龍氏許配給了楊芳，楊芳時年三十五歲。本年除夕前二日，楊芳稟奉母親之命，續娶龍氏。

龍夫人嫁給楊芳時，年二十二歲。這個時候，楊芳已經尊貴顯達，是清廷的總兵了。

清代總兵為綠營兵正，官階正二品，受提督統轄，掌理本鎮軍務，又稱「總鎮」。

清仁宗嘉慶十一年（公元1806年），楊芳以寧陝鎮總兵攝固原提督（清代，隸屬甘肅省；在今寧夏固原），龍夫人留在寧陝鎮總兵署（在今陝西安康寧陝縣）。

嘉慶六年（公元1801年），設寧陝鎮總兵署，下轄參將署、都司署、火藥局、守備署、千總署、把總署。

固原提督，又稱陝西提督，是清廷鎮撫陝西和甘肅東部地區的軍事長官，從一品，隸屬陝甘總督。原駐節西安，清世祖順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移駐秦州（今天水市），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又移駐固原。統率兵員的兵員，康熙時為10884名；乾隆時為11474名；後幾經裁汰，到光緒末只留3173名。

之前，寧陝鎮所管轄的兵士，有六千名。按照制度慣例，每月分發給兵士的米都折成銀子，每位兵士的折米銀為三錢。

當時，這一帶因為叛亂，經濟破敗，物價非常貴。

兵士們所領取的折米銀，根本就不夠賣糧食。

這一情況，楊芳在前往固原，統攝固原提督之前，就已經十分清楚了。

楊芳告白某位經略（明代及清初有重要軍事任務時特設經略，職位在總督之上。），請他具疏，向朝廷申請，並初步建議，先向每位兵士月加折米銀二錢，以就兵士食糧的不足。權加二錢，合已有三錢，共計月折米銀五錢，或可暫舒兵士眼下的困頓。並且建議，權加的二錢折米銀，先按三年來執行，等到三年之後，再視具體情況定議。

隨後，執事者竟然連兵士原有的月三錢折米銀也停止了發放。理由是，正在申報增加折米銀，等到上報有結果之後，再行發放。

這樣，一停就是兩個月。

停發月折米銀兩個月，兵士也就忍飢挨餓了兩個月。

楊芳前往統攝固原提督，龍夫人在寧陝鎮總兵署眼見了兵士們忍飢挨餓的兩個月。

在這種情況下，形勢危急，龍夫人推測，接下來很可能會發生變亂。她派人對寧陝鎮總兵署的總兵參將楊之震說道：

「請儘速借貸供給兵士糧餉，使他們安心下來。您如果有其他的考慮，借貸供給的糧餉，全部由我們家代為償還！」

楊之震的回復是：

「那些兵士都害怕我，即使給他們膽子，諒他們也不敢造反！而且事端也不是我個人引起的，這有什麼好怕的？」

隨後，楊之震還以自己參將的威勢，脅迫兵士。

這樣一來，兵士的憤怒情緒更加嚴重。

農曆七月初六，兵士中的頭人陳先能、陳大順等人請見龍夫人。見到龍夫人之後，頭人說道：

「都快要餓死了，我們準備要反了。但是，想一想，我們之前深受楊大人的重恩，我們願意先將太太送出去，然後，我們就舉兵起事！」

龍夫人對頭人曉以大義，並且對他們說道：

「你們準備造反，提前送走我，讓我免於禍亂，我深為感動。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做，事後他人定然會懷疑，認為我們知情不報。到時，我怎麼辯白？大人又要如何解釋？況且，我就一個婦人，我提前離開做什麼啊？你們也不要送我先走，如果你們要起事，我寧願死在這裡！」

說完之後，龍夫人吩咐送頭人出去。

準備發動兵變的人出去之後，他們讓外委（清代的額外低級武官，有外委千總、外委把總、額外外委，職位與千總，把總相同，但薪俸較低。）王清山入內，保護龍夫人。

王清山是楊芳的親隨。

另外，準備發動兵變的人，又分出數十人，把守龍夫人所居住的寧陝鎮總兵署；並且約定，其他人等，都不得進入。

很快，兵士準備起事發動兵變的風聲就被大家覺察了。

此前，楊芳在平定白蓮教之亂中，他曾釋放教眾二百人，並且為這些釋放的教眾安置家室。這二百人聽聞風聲之後，知道一旦事發，龍夫人必然身處危急之中。於是，他們集合，全部進入中門，說是：願意以死來報答楊大人的深恩。

當天晚上，那些準備發動兵變的頭人，帶領兵士，果真起事。

起事之後，兵變之眾殺掉了參將、中軍游擊、城守營都司等將官，此外，他們還焚燒了南北二城。

兵變和真實的戰亂沒有什麼兩樣，當夜，寧陝鎮轄內，槍炮之聲四起，哭號之聲未絕。

深更半夜，婦女們多從睡夢中驚醒，她們得知，兵變之眾不會侵犯寧陝鎮總兵署，很多人就跑去鎮署躲避禍亂。當時，鎮署之中，屋子裡、走廊上，到處都擠滿了人。

那些沒有參與兵變的兵士，擔心龍夫人有什麼不測，全都聚集過來，大聲在鎮署內說道：

「夫人保重，千萬不要殉難！我們都受主帥栽培，大恩在心。如果叛賊膽敢入內侵犯，我們都會以死抗拒。萬一我們不是叛賊的對手，我們死無所憾。他日主帥回來，看見我們的屍體，一定會明白我們的誠心。」

兵變之眾在鎮署外面喧嘩，大聲嚷道：

「夫人不要擔心，我們受主帥深恩，心中感懷。今天迫不得已，一同起事。這和夫人沒有任何關係。即使那些和我們有仇怨的人躲避在夫人身邊，我們也不會去報復！夫人放心，我們更不會傷害夫人！」

此時，龍夫人端坐在鎮署的後堂，她告誡奴婢僕從說：

「死生有命，大家都冷靜，如果有誰敢號叫哭泣，我馬上就會嚴厲懲處！」

天亮之後，領導兵變的頭人陳先能等又請見龍夫人。

避難鎮署的人，清楚兵變的慘酷，大家都圍繞在龍夫人身邊，大哭著請求，請求夫人不要允許那些兵變者入內。

龍夫人對這些哭求的人說道：

「你們真是糊塗啊，發動兵變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他們那麼多人，要是想硬性闖入，也就輕鬆進來了，誰能阻攔抵禦得了啊？他們的頭人請見，就讓他們進來，懼怕能怎樣？還是解決不了問題啊！」

然後，龍夫人命令，打開鎮署大門。

發動兵變的首領，有幾十個人，一起入內。他們的手上，屠殺之後，沾滿了淋漓的鮮血，進入之後，這些人團團環跪，伏在堂下，痛哭道：

「這次起事，我們深知罪大惡極，接下來，我們準備逃身到山谷之中，為的是不那麼快就被處死。我們擔心，我們逃走之後，有人會驚嚇到夫人，所以，請夫人和我一起逃走！」

龍夫人大聲對他們說道：

「你們雖然戕害了朝廷的將官，為首的人，肯定罪不可逭。但是，其他那麼多人，他們又有什麼過失呢？主帥很快就會回來，讓他把你們的事情向朝廷奏白，朝廷肯定不會全部殺掉所有人，讓大多數的人回到自己的部伍。如果不是這樣，你們可以斬掉我項上人頭。」

那些發動兵變的頭人說道：

「起事之時，我們已經歃血立誓，同生共死，只能聚、不能散。」

說話時，他們已經備好了轎子，在等待龍夫人。

龍夫人快要上轎時，在鎮署避難的千數百人都非常害怕，一起痛哭道：

「我們的死限到了！」

龍夫人見狀，又勸導兵變者說：

「這些來避難的人，也讓他們跟著我一起出鎮署吧，你們不要殺傷殘害他們啊！」

兵變者都恭敬地答應了。

於是，龍夫人安排，讓奴婢、在地官員的眷屬等收拾好先行，自己的轎子殿後，就這樣，鎮署的人員，全都出來了。

龍夫人出來時，兵變者還傳呼，要求列隊站立，在五郎城參與兵變的兵士，全都來了。

龍夫人喝叱道：

「已經都猖狂悖亂到這步田地了，還要依循這些規制嗎？」

那些列隊站立的兵士，才退散開來。

兵變者挾持龍夫人，走了二十里地，到了石泉縣。

石泉縣縣令陳某，聽到兵變的警訊之後，他惶恐驚懼，縣民受驚嚇四散逃竄者也為數甚眾。

得知龍夫人被兵變者裹挾而來，知道兵變者不敢在此威逼官民，陳某就請龍夫人暫留。

這時，總兵王兆夢已經趕來。龍夫人對王兆夢說道：

「寧陝兵士有二千多人，並不是全部參加兵變，全部造反，主要組織發動者，也就百十人。請儘快飛馬過去，向兵士們傳諭，讓他們將頭人綁來，其餘一概赦免，這樣，事端才可以平息下去！」

王兆夢膽怯，根本就不敢前往傳諭。

此後，龍夫人被兵變者留駐了六天，然後，放歸。

兵變發生，龍夫人無法再回鎮署，她去了興安府從兄龍燮堂太守的官署。

到興安府署之後，過了十四天，龍夫人誕下一子，即公子承注。

原來，龍夫人留在鎮署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她身懷六甲。

原來，兵變之中，龍夫人是大腹便便的孕婦。

原來，兵變之時，距離龍夫人臨盆僅剩不倒一個月的光景。

兵變事發後，楊芳自固原單馬飛馳，策行一千二百餘里，進入兵變的隊伍。他接納願意歸順的，安撫準備逃逸的，將兵士歸攏管束，使大家各歸部伍。當然，他還誅殺了兵變之中特別兇殘暴橫的。這時，眾情洶洶，兵士多為兵變之事而後悔，皆有歸順之意。

於是，兵變頭人蒲大方等人，向楊芳請求到，說是要前往迎請龍夫人回來。實際上，他們是要用這個動作來測探楊芳的誠心。楊芳也推誠布公，安然對待，他沒有差遣一個奴婢，答應那些人一起去迎請龍夫人。

這個時候，公子剛出生還不倒一百天，隨時需要母乳。龍夫人知道這些人前來迎請，她毫不遲疑，抱了公子，冒雪登程，泰然自若。

行進途中，蒲大方還與其徒王鳳發生了爭端，並用刀賞了王鳳的手。

這一天，在漢陰留宿。龍夫人命令借來本地官方的刑具，她就坐在中庭之中，召來蒲大方，大罵道：

「你帶領兵士，發動兵變。僥倖被寬恕，饒你不死。你怎麼還要撥弄刀杖，難道你準備繼續造反嗎？」

然後，龍夫人命令，杖打蒲大方四十，並給他戴上枷鎖。

那些跟著蒲大方一起迎請龍夫人的人，惶恐驚懼了一個晚上。

還沒有到寧陝總兵官署二十里時，前去迎請夫人的十九人，加上蒲大方，他們一起誠懇請求，請龍夫人開恩，龍夫人才開釋了蒲大方。

當初，龍夫人被兵變者挾持出鎮署的時候，鎮署中的物事，根本就無暇顧及。

四天之後，龍夫人在石泉。石泉縣民向龍夫人請命，前往鎮署幫她拿取物事。縣民到達鎮署時，鎮署門洞大開，闃無一人，但是，鎮署之中，一隻勺子、一根筷子都沒有遺失。

當日，有一廚師朱子勇，他曾經和兵變者結怨。龍夫人惟恐他被兵變者殺害，就將他藏匿在鎮署的複壁之中。

夫人被兵變者裹挾上路之後，朱子勇進入上房，拿了一個銅盆出來。

不巧，朱子勇剛出來，就遇到了兵變者。兵變者準備殺掉朱子勇。朱子勇說道：

「夫人讓我來拿盥洗的用具，你們要殺我，那你們自己把盆子帶給夫人把！」

說完，朱子勇就把銅盆摔在了地上。

兵變者聽說是龍夫人安排的，就相信了朱子勇。因此，朱子勇幸免於難，逃過一劫。

嗚呼，這也是一奇啊！

楊芳平撫兵變之後，自認為，其功足以贖過，並且，朝廷已經革去自己的花翎頂戴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不需要再多慮了。

當時，龍夫人就說道：

「朝廷的事情，自有法度，兵變是大案啊，朝廷肯定會做處分的，懲處主要負責者，以警示天下。兵變發生在您的轄下，不處分您，處分誰啊？」

很快，朝廷的處分就下來了，楊芳被遣戍伊犁。

後來，楊芳從四川返回貴州時，有人勸他，讓他順便帶些鹽回去，預計可以獲利三千兩白銀。楊芳一聽，也覺得有些道理，就準備從四川帶些鹽回貴州。那時候，鹽已經買好，都堆在船邊了。

龍夫人對楊芳說道：

「以氣運和時機觀察，帶了鹽回去，未必能夠獲利，不如您占卜一下，如何？」

楊芳卜了一課，不吉，走時，就沒帶那批鹽。

船行了六十里，渡過黃瓜槽險灘時，差點傾覆。那些載重量大的船隻，當時多溺沒。

楊芳和龍夫人的船隻，因為載重量輕，無有大礙。

看來，龍夫人的才識，還真是很多人無法企及的。

龍夫人教育孩子，非常嚴格。

龍夫人喜歡讀書，還善於鼓琴，工畫蘭花，常常為之，不以為倦。

龍夫人之畫，曾求教於錢鶴年，並以兄敬之。

寧陝兵變後。龍夫人寓居漢陰，得聆錢鶴年教益。吸取其指畫中減筆寫意法，力去華靡，追求淡雅，以高潔自勵。

龍夫人所畫《幽蘭圖》卷，自跋曰：

「方寸靜潔，則理勝欲；念慮牽滯，則欲勝理。人生最忌情流為欲，則百事不得其正。」

龍夫人還常常以此語道與楊芳。

清人黃鈞宰《金壺七墨》論龍夫人《幽蘭圖》卷跋說:

「情流為欲一語，勝於理學家數百千言，乃得之閨閣中乎?」

龍夫人之才，尤其是龍夫人之蘭，頗負時名。

本文主要參考資料：

1、清人況周頤《餐櫻廡隨筆》一節，其中文字，況周頤自述，乃出自歙縣程春海侍郎（恩澤）所撰《湖南提督楊君繼室龍夫人墓誌序》及武進張翰風先生（琦）《記楊軍門龍夫人事》。

2、沈雲龍教授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二十七輯《宮傅楊果勇侯自編年譜》（楊芳撰）。

3、清人黃鈞宰所撰《金壺浪墨》中《果勇夫人》一節。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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