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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傅一清:小說的作用在於發掘我們同情他人的能力

1、 從設計師、到裝置藝術家,到詩人,再到開始小說寫作,你是一個有著多重身份的人,似乎沒有一個確切的身份能夠用來概括你,你怎樣看待自己的這種「跨界」?有沒有想過對自己的身份做一個界定?

傅一清:目前,跨界已成常態事物了。對生活的色慾般的好奇心,常令人生出一個想法,然後又產生出關於這個想法的想法,以一種甲亢病人的亢奮橫衝直撞地顛簸著。沒有一定之規。什麼都得體的人,幾乎已成了當代人的反面。儘管大家其實都清楚,每個領域都有一套趣味,每種趣味就是一個勢力範圍,圍城早就已經被一層又一層的幸運牆紙貼得牢牢的。可是,人的努力不就是在用時間換空間嗎?

至於我嘛,分散性是女性氣質的本質,它勾引出了我對事物深度描述的天賦,哈哈。是「戀愛尚未失敗,已經去寫《少年維特之煩惱了》。」對我來說,其實沒有所謂「界」的概念,我就是喜歡喝完各種啤酒後,伸手抹一下嘴邊泡沫的那個動作。這映襯著我對內心的過度沉迷。我對自我的人性化管理也是有目共睹的:同時從事文學和商業就好比「在一個胳膊下夾著兩個西瓜。」我滿足了我的貪、嗔、痴。

關於身份,我偶爾還是能感覺到承受著獨特的進化壓力。在這個冬天,我好像特別能辨別真理是真理,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我是一個激情的理性主義者、保守的革命人士、衝動的穩健派、有點靈性的唯物論者、親自上陣的觀眾,你能幫我畫幅卡通肖像嗎?

由它去吧,我只是告誡我,不要安慰自己太過頻繁。

2、 新書名叫《一隻手的掌聲》。好像是一句禪語。相關介紹中說講的是那頭唯一發出52赫茲頻率的鯨魚的感受。想請作者本人說下書名的由來和寓意。

傅一清:52赫茲鯨魚的故事流傳已久。正常鬚鯨的唱歌頻率大概是15--40赫茲,而牠和其它所有鯨魚的叫聲頻率都不同,頻率是52赫茲,故孤身一鯨,行蹤成迷。一個禪門僧人問道:「一隻手的掌聲」是怎樣的呢?它可以引起52赫茲的共鳴。我用這個書名,看著一本本書從異鄉到異鄉,尋求共鳴。像弗森式結尾:既有視覺美感,又有留白,平而不靜。Hello,各位,現在我有一種越來越猛烈的感覺,這個名字,有意思啊,它有點若無其事地玩弄你的血液的感覺,當然也包括我的,哈哈。

3、 這是你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跟《35次平川漫流》(詩集)、《萬物有靈應識我》(隨筆集)相比,你覺得這次創作跟以前有什麼不同?為什麼會想寫這樣大部頭的作品?

傅一清:每次在國外的書店看到中國作品時,常會有一絲遺憾,大部分仍然是那種莫迪亞諾風格的小說作品:瀰漫著半苦半甜的懷舊情緒,若有若無的偵探氣息。坦白講,其中即使是寫當代題材的作品,也是當代之外的。作為一個中國人,該怎樣向世界傳遞人之為人是何種滋味?今我來思的中國,已不是昔我往矣的中國。寫作者如同地震儀,隨時要記錄下最細微的脈動,用近乎催眠的方式,賦予新奇的或平淡無奇的事物以神秘感。薩義德認為整個東方學都建構在西方對東方的錯誤想像上。拉康說:「真相有著小說的結構。」如何以儘可能完整的全球眼光、儘可能強烈的地域特徵,接近當代中國的真相,呈現矛盾,是當代寫作者的命門。在一個極限的體驗上拋出一個新的無限,就像觀看沃霍爾、里希特或圖伊曼斯的畫時,可以迫使直視者成為當代人。

這次長篇小說創作,可以看作我的作品的脊椎,它力圖成為一場多學科展覽。小說的特點是以敘述方式將理論具體化,它的作用在於發掘我們同情他人的能力,面對這樣專屬於小說的聰明,我們應當奉上敬意。

4、 小說里穿插了很多積累的風俗見聞。小說創作從開始有念頭籌備到最終完稿用了多久?能不能談談寫這部小說時積累素材的過程,在這其中有沒有一些小說故事之外的故事?

傅一清:集中寫了大概半年。那時,我住在郊外,不見人,所以沒故事。也是冬天,除了音樂和散步,都是內心戲,哈哈。寫長篇小說是一種高級控制的偏執狂表演。在此,奉上我鐘意的法國劇作家熱內的一段話,以表我當時之潰裂橫絕及祭奠我的精神潔癖:「作品是從虛無中提取出來的,孤獨填滿虛無,並使之可以感知。為了獲得完成他的作品所需的絕對的孤獨,作者將自己置身於更危險的情境中,他殘忍地遠離崇拜者、朋友和一切要求。這些東西都迫使他的作品向世界低頭。」

5、 書的序言中,你寫道「我不看沒有世界觀掙扎的文字」。書裡面主要講了4個都市女人的故事,是想展示四種不同世界觀下的人物掙扎?又是為什麼會選擇這四種人物?

傅一清:文學和藝術是「緩慢的政治」,通過分析人性進而影響現實社會。不過這點對每個作者來說都是窮盡一生而要去無限接近的。什麼是世界觀?是你怎麼看待事物之間的聯結方式。然而「怎麼看」正是文學和藝術要解決的問題。

就這點來說,大部分作家都在繞著走,或者說只是影子,而只有馬爾克斯這樣的人才是投下影子的人。他的文字,我覺得是有某種病態的。不過他的病態正是他的可靠處,是帶來說服力的東西。

當今世界,每個集體都在有意無意地忽略對方陣營的聲音,這就要求寫作者做到手狠心純,以文字把每個人都拉到地面上,即使是天使。曾國藩說:「作書要似少婦謀殺親夫,既美且狠,曠世難逢。」

我作品的幾個人物,性格各異。但有一點,她們都是愛問「我在這裡但是為什麼?」的人,她們心裡都還有年輕人的三斗三升火,可這能代表什麼?——這什麼都代表不了。但是,我偏好這類人,人還不能有所偏好嗎?說到底,文學,不就是一種「偏好」嗎?

6、 小說里用大量筆墨展現了女人的各種美容方式。你的詩集《35次平川漫流》中有首詩寫道「容貌依然是女人的階級/詩歌同女人一樣/受著壓迫————/當然/半是受害者/半是同謀」,能否說下在你理解中關於容貌之於女人的奇妙關係?

傅一清:首先我覺得靈之對肉並不多於肉之對靈——每個人都該以一種優雅的方式野心勃勃。

二世紀時,關於耶穌相貌的討論。聖西里爾和聖查士丁認為:為了賦予道成肉身最大的意義,耶穌的外表應該要難看得令人生厭。(聖西里爾:人子裡面最醜陋的那個。)但希臘人的觀念是:「如果他長得不好看,他就不是神了。」後來希臘人贏了。肉體是每個人的神殿,強韌、美麗和清潔為必須。

可是,轉念一想,如果跟天才相比,人人都有的青春是多麼廉價啊。過分追求容貌是創造力減弱的標誌。如果女人的容貌就象馬奈的鬍子那樣:「修剪整齊,蓬鬆捲曲,柔軟輕拂,幾乎只適合愛情」,生活該多乏味啊。

容貌、愛情、性,是很多中國女人認可的天道階梯,「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有幾人因容貌真能登堂入室?身無所寄、鳩佔鵲巢而已。為什麼?就像法國詩人謝閣蘭所講:「相對於別的女人來說,中國女人更象是『買』來的。」

容貌在今天仍然是女人的階級,是社交媒介。中國有如此多的女明星、時尚名媛,可是她們為這個世界貢獻過哪些卓而不群的價值觀?闡釋過哪些自明性?呈現過世人哪些智識的快樂?拓展過哪些特別的視野?她們的問題恰恰在於太年輕了,尤其頭腦永遠年輕,直至退化到嬰兒。肉毒素和玻尿酸已經被她們捧成本世紀最感人肺腑的發明。離開這些,她們生不如死。以我看來,她們是當不起「時尚」二字的,不過以一具行走的華麗皮囊,時刻垂涎著從政客或富商項鏈上面流下來的金口水,還停留在原始人的行徑。

王爾德說:「年老的悲劇不在於一個人已經衰老,而在於他依舊年輕。」時下國人這種對外表的強迫症需求,我覺得已經到了需要做外科手術的時候了,國際醫學界已經公認切除尾神經束邊緣腦白質對改善強迫症有效。哈哈。而且,我發現目前中國越來越多的人的外貌開始接近低等動物。女人過度削骨似狐,男人過度健身似熊,而我認為,無論男女,外表越不具獸性則越是美麗。

7、 書中也有多處提到了佛經,順便講講你對佛學的理解和佛學對你的影響?

傅一清:自然地做自然的事。簡單說,這是佛經對我的影響。

8、 小說內容總在片段中跳躍,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依靠敘事情節衝突來推動的小說,而是依靠多用不同場域的簡短情境和人物對話來推進,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讓人在看的時候覺得新奇,也頗有些摸不著頭腦。能否講講選擇這種寫法的原因?

傅一清:有次,我很偶然地聽到了伊朗的一種古老樂器「凱曼恰(Kamanche)」,覺得它的音律聽起來有點怪。由於音階中夾雜著各種微分音,總讓人習慣性地誤認為它音高非常不準,需要逐漸體味。其實,莊子《逍遙遊》已說過:「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好的作品是用「息」堆出來的。中國古漢語幽微、凝鍊、清通。翻譯給漢語帶來了更多飽和度的色彩,帶來一些更強烈的詞語、更剛勁的氣質。普魯斯特說:「偉大作品要給人一種象是在用外語創作的感覺。」怎樣讓文字之間產生新的互動,開創容納新經驗的空間,這需要以驚人的創造力挑戰疲憊的語言。

不過習慣就是習慣,誰也不能將其扔出窗外,只能一步一步引它下樓。雙關語、自由聯想、押韻、充滿修飾、反思和岔題,盡量拒絕任何形式的終結,以及對諷刺的使用的控制力。甚至在書面語中注入一些搖滾樂的迅猛和正面進攻,對正常句子進行一些「殘忍地廢除」,像鑽石一樣被粉塵切割。由此,我的文字有人讀來可能像「黑話」,有很多切口。哈哈。草屋前系名馬、陋室里設名器,到底別有味道還是一塌糊塗,各花入各眼吧。

寫作就像做蛋糕,我說不出來我把糖具體加在了哪裡。也許寫作不一定適合青年(蘭波除外)。年輕人寫作,是把自己放置在不受控的壓力下。成熟的搬運工知道怎樣讓身體調整到合適的弧度才不傷害骨骼,寫作也一樣要找到合適的弧度。

我這本小說的創作弧度,基本是用飄忽表現沉重,中間的戲劇化沒有更多地對再現作用進行裝飾。我一般懶得寫不言自明的東西,而是希望可以使語言盡量擴充潛能。如果你看到我某段文字同時串燒了古爾德的巴赫、多米諾骨牌、中山陵的階梯,這時你只要接著不動聲色的吃你的串串燒就好了。

在一個快閱讀的年代裡,文字在每個人體內的潛伏期越來越短,可能曾經被我的文字咬過的人,才會認養我這本小說。小說還有狂犬病嗎?得其味者,終生難愈?數數我書中的牙印也許能知道。哈哈哈。

9、 小說引用了很多古人的文章詩篇,在第一部分的結尾還放了整篇柳宗元的《河間婦傳》。關於這篇古文的爭議頗多,能否談談你對柳宗元這篇文章的理解?將這篇古文安排在第一部分的結尾是有什麼特殊寓意嗎?

傅一清:柳宗元《河間婦傳》,如果換個題目就是《淫婦是怎樣煉成的》。所以有人說它是淫婦小說的鼻祖,歷來評論多歧。柳宗元如此雄深雅健、師承三代的古文大家,又怎會有如此異篇?我錄此,不為宣淫,或有諷喻,同樣只能讓讀者去猜。莊子說他寫東西,有寓言,有重言,有卮言。我這是三言一拍吧!

10、 小說中有很多你自己寫的詩。你曾在一次採訪中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寫詩這件事是平等的。詩言志,沒有志何言詩?志是什麼?志是在你身上還沒有實現的東西。」有很多人將寫詩作為生活之外的一種出口,但你好像不是,你說「為了弄清我為什麼寫詩,一直堅持寫詩」。現在「寫詩」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有弄清自己「為何寫詩」嗎?

傅一清:詩人與時代的關係一直是強顏歡笑的。詩人無力影響他周圍的生活,是「多餘的英雄」。他們只有在與未來相關的事情上才能真正派上用場,而非解決當務之急。著火的劇場,詩人不能朗誦詩篇滅火,消防員才可以。詩人往往是預言家的後代,他的作用在於先告誡:留意此劇院,已年久失修矣。

11、 看見你在微博上說:「第一次的交待總是格外真實。」如果說這部小說是在展現時代女性新生活中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有多少是源於自身?目前有沒有下一步創作的打算?又會跟現在這本小說有什麼不同?

傅一清:孤獨感是一口總在煮的鍋,卻從來不能煮熟任何東西。厭世卻渴望呼吸,從來都是多數人的表情標配。我們站在自己的路上,世界沒有我們也能繼續,灰塵也會各就其位。我對所有能持久保持完好的感情的人深表敬佩,這也讓我覺得更加孤獨。

用易經的思想講爵士樂,這是我今年的學習計劃嗎?可能。

2018年,我還會出版一本藝術理論集《論家居裝置藝術》,也正在寫一部戲劇劇本。

在歐洲,「文體家」是對作家的最高尊稱。紀德是文體家,羅曼羅蘭就不是。何謂文體家?就是對不同文體都有極高水準的人,這樣的人,自然罕見。

所以,我必須保衛我的孤獨,就像52赫茲的那條鯨魚。不過,也許寫得越多,我越像自己的一個副本。最終連一隻手的掌聲都沒有了。也罷,乃得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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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一清,神魂顛倒,遊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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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一清,神魂顛倒,遊藝自喜。曾出版詩集《35次平川漫流》、《這感覺讓我們活著升天》、隨筆集《萬物有靈應識我》、《流水一清》。舉辦過《無定形·家》、《物種起源?》、《流水玄關》、《奴奴睡也奴奴睡》家居裝置作品展、行為藝術現場《大哉問》及公共交互裝置藝術展《這感覺讓我們活著升天》、長篇小說《一隻手的掌聲》近日已在台灣出版、大陸版即將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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