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陶瓷專業村—湖西崖
羅庄秋韻 /
曾經的陶瓷專業村—湖西崖
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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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到沂蒙/孟祥
湖西崖制陶歷史久遠。湖西崖村東湖台遺址出土的蛋殼陶高柄杯，薄如蟬翼，源於4000多年前的龍山文化。至明清時期，這裡作坊林立，尤以做工細膩、古樸典雅的黑陶聞名遐邇。
匠人們經過選土、配泥、碾壓、制坯、陰乾、修邊、磨光、上釉等多道工序，塑成缸、盆、碗、碟、壺、壇、罐、瓮等式樣，再經1200℃至1400℃的爐火烘烤，燒製成一件件烏黑鋥亮的器具，泛青銅之光，發鐘磬之音，富美玉之醇，似流水之柔，溫潤淡雅，樸素厚重，備受人們青睞。
1953年，臨沂縣在湖西崖村以手工作坊為基礎，整合資源，組建了砂壺社、碗窯社、缸窯社3個合作社，統稱「臨沂縣湖西崖陶瓷生產合作社」。一條大致東西走向的渣土路蜿蜒曲折穿村而過，碗窯社和砂壺社恰如左右兩翼，一個路南一個路北，坐落在村東南的斜坡上；而缸窯社則雄踞於村西南的鳳凰嶺上。
後來，縣裡考慮到這裡崖高地僻，交通不便，而且水源匱乏，為了擴大規模，安排幾個社帶著匠人陸續外遷。1957年，碗窯社的一個車間率先搬到於泉庄，開始研發、生產白瓷，稱為臨沂白瓷廠（也叫地區白瓷廠，即今銀鳳瓷業）；1964年，缸窯社搬到傅庄村西，主要生產大缸、古建琉璃瓦，稱為臨沂陶瓷二廠（也稱傅庄陶瓷廠）；碗窯社和砂壺社合併，搬到八塊石村北，稱為臨沂陶瓷一廠（即後來的雲雀陶瓷）。從湖西崖走出去的匠人們將傳統工藝提升改造，產品由黑變白、由粗變細、由陶變瓷，把陶瓷業做大做強，一躍成為臨沂縣工業經濟的龍頭支柱。
陶瓷合作社連人帶物去了外地，曾令湖西崖一度大傷元氣。陣痛之餘，新一代匠人湊到一起，利用閑置的窯爐重操舊業，延續起祖宗流傳下來的老手藝。即使在「割尾巴」叫得天響的年頭，缸窯和砂壺窯作為村集體的副業也一直未曾停擺；專程前來買窯貨的，仍舊小車推大車拉，翻山越嶺，絡繹不絕。
「湖西崖的砂壺；朱陳的碗；傅庄的大缸不用揀。」砂壺由粗砂製成，表面粗糙，用它烹煮食物本色本味，熬制中藥無土氣、無腥銹、無雜色，早年間是家家戶戶的生活必備物。看似貌不驚人、稀鬆平常的砂壺，裡面卻大有說頭。
粗砂來自南面4里外蟠龍山的黑硬矸土，後來挖光了，就用湖西崖朱家嶺的黑、黃兩色軟硬土，粉碎後與砂料摻和。3種料子過完篩按一定比例混入泥槽，灌進清水，攪拌均勻，用巨大的青石碾盤碾壓成漿。細膩的泥漿順著豁口沿著暗溝流入儲泥池內。隔上時日，待沉澱後水分蒸發凝固成塊，鏟下來用小車推進室內。匠人們光著膀子，赤著腳丫，將泥巴從泥堆上一層層鏟起，再重重地摔到另一泥堆上，腳踩杠砸，反覆數次，揉面一般將泥團排凈空氣，混合均勻，達到粗細一致，軟硬適度。後來這道工序改用練泥機操作，省去了很多勞力。
制坯時，掐出一塊大小適中的泥團，放在可以旋轉的青石水輪上。發動水輪，藉助外力，雙手捏住泥團，將其拉成器物狀。手塑全憑直感，成竹在胸，駕輕就熟，食指、拇指向內合攏，使坯體向上收縮；中指與外面的手指靈活配合，掌控坯體的厚度。說話之間，一個壺體基本成型。然後再用刮板蘸水略加修飾，使陶坯外壁顯得更加自然流暢。碗、罈子、罐子、盆子等器具規制不同，手塑方法也千差萬別。但萬變不離其宗，貴在掌握輪盤的速度和手塑的力度。
後來隨著工藝精簡，開始大量使用模具制陶，簡單方便多了。模具多為石膏灌漿鑄成。將軟硬適度的泥團放進模具里，捶捶打打，使其與模壁貼緊貼實，不留半點兒空隙。模具吸水後與陶坯自然分離，抽出模具，稍加修飾即可成型。
砂壺的製作分為「腹口梁蓋」，即：砂壺的肚子、壺嘴、梁子和壺蓋。做砂壺用的陶質模具由兩片組成，分別制出兩塊陶坯；取出後將它們扣在一起，用細泥慢慢撮合，使之嚴絲合縫，渾然一體，砂壺的主體就有了。
砂壺嘴雖不難做，卻最易顯山露水，不同人安的嘴絕對不會重樣。制陶的功夫老道不老道，從壺嘴上一眼便知。安壺嘴的時候先將一隻手伸進壺內為依託，另一隻手在外拿著壺嘴與壺體對準接好，然後再將結合部打磨滑溜。
何止砂壺嘴，砂壺蓋也有講究。有的做得扣上去大小合適，壺蓋壺體渾然一體；有的做得不是這邊翹起就是那邊癟凹，與壺體比例失衡，總給人張冠李戴的感覺。可見制陶並不單是體力勞動，只有心靈手巧、悟性較高的人才能成為合格的陶匠。
制好的陶坯晾乾後質地變得堅硬，再上旱輪磨光修整一番；用刷子拭去壁上的殘留物後上釉。釉，是由礦物原料研磨製成的泥漿，覆蓋在陶坯表面，經過一定溫度煅燒，會形成光滑堅硬的玻璃質薄層。上過釉子的陶坯，黑如漆，明如鏡！
待掛上的釉子干透，經驗豐富的師傅便指揮著將陶坯裝進窯肚。裝窯時，凡走了樣、不周正、帶裂紋的都要一律剔出來摔碎。封堵好窯門，開始點火燒制。通常要連燒72個小時。
盆窯、碗窯、缸窯、砂壺窯要求的爐溫不同，技術自然也不同，都需要專業師傅來燒制。火里求財是件苦差事，也是個技術活，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幹的，需要經驗豐富、膽大心細、吃苦耐勞、富有責任心。不論嚴寒還是酷暑，燒窯師傅都要徹夜堅守爐前，不離左右；就連吃飯也要替換著，不能斷人。俗話說得好，寸火寸金。燒窯要掌握好火候，火力不能太猛也不能太弱。燒窯師傅側身站著，嘴裡塞團濕毛巾，拿把鏟子，不時將炭粉均勻撇進烈焰熊熊的爐膛。熾熱的爐火無情炙烤，讓人睜不開眼，濕透汗衫，說是「揮汗如雨」毫不誇張！
砂壺燒好了。停了火，打開窯門，將通紅通紅的砂壺挑出來，馬上用煙炭沫兒掩埋起來。這樣悶出來的砂壺會留下許多亮點，銀光閃閃，更顯美觀大方。
一窯出千色。由於窯位和溫度不同，會產生不同的釉色。湖西崖的窯貨尤以黑里透藍的老鴰翎色黑碗和銀光閃閃的銀灰色砂壺最為光彩奪目。特別是砂壺上面的雙魚花紋，屬弧面淺浮雕，造型古樸、渾厚。1964年，著名工藝美術家葉又新先生來湖西崖現場考察，並親自撰文附圖在香港《美術家》雜誌作過專題介紹。1982年，湖西崖陶瓷藝術在中國美術館展出，受到廣泛好評。
出爐後的窯貨被分成若干等級，封裝成件，銷往城鄉各地。本地那些頭腦靈活的人，往往抽農閑趕著毛驢車（地排車）或推著小膠車（獨輪車）到外地推銷窯貨，俗稱「出門」。近點的到附近縣城轉悠，遠的則去往江蘇、河南、安徽，來回就是大半個月，換回糧食、海貨、乾果等我們本地稀缺的物品。
20世紀80年代末，羅庄鎮在湖西崖村東規划出一片窯場，鼓勵個人建場開窯。一時之間，瓦窯、盆窯、缸窯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遍地開花。到處是一個個窯貨隔成的小院、一排排泥土夯築的矮房、一座座碎石壘砌的老窯、一派派熱火朝天的場面。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彷彿置身於一幅濃墨重彩的山水畫卷。
窯場中數量最大的當屬瓦窯。最初只燒紅瓦，就是各家各戶蓋房苫屋的平瓦，底色本來就是紅的。後來興起釉子瓦，太陽一照明晃晃的，金碧輝煌，很上檔次。
那時候，打瓦用的是手動壓瓦機，粗老笨重，由舵輪牽引上下鋼模碾軋成型。上鋼模是固定的一塊，下鋼模左右兩塊，交替使用。一台壓瓦機至少需要6人共同操作，一個掌舵的，一個割泥片的，兩個拉模的，兩個端瓦的。事前大家一起將泥和勻，手腳並用，弄得不軟不硬，再摔成泥塊，割成泥片。
壓瓦是流水作業。掌舵的居高臨下，穩住腳跟，用力發動舵輪，軸承帶動上鋼模螺旋式慢慢攀升；下方左邊拉模的趁機將一塊割得方正的泥片放在左鋼模上，用力推進槽里；掌舵的鬆開舵輪，加速助推，上鋼模順勢而下，與左鋼模「吭哧」一聲合為一體，擠得泥巴四濺。上鋼模再次升起，左邊拉模的趕緊抽出鋼模，將瓦坯翻到木製的瓦托上；右邊拉模的趁機將放好泥片的右鋼模接著推進。站在下方端瓦的等到瓦坯攢夠了雙數，俯身彎腰，用胳膊肘托起，放到空場上晾曬。
壓瓦需要各方配合默契。上面的人要掌控節奏，把握力度；下面的人要眼疾手快，反應敏捷。活兒單調枯燥，還經常幹個通宵，容易疲勞，說說笑笑那是常事兒，免得打盹瞌睡；但手裡的活兒卻來不得半點兒戲。一旦走了神，很容易擠著胳膊壓到手。
窯場里的活兒又臟又累，一般人吃不消。粉矸石算是技術要求較低的活兒，兩個人結伴，一人往粉碎機里添料，一人從底下的地槽里往外掏料。機器隆隆，震得耳鳴；碎屑亂蹦，塵土飛揚；頭上、耳朵、鼻孔全是灰，再加上大汗淋漓，一會就抹成大花臉。料還不能添得太多太快，否則很容易噎死粉碎機；一旦噎死了，就得卸開機子用手一點點地將料掏出來。
再說和泥，三伏天里光著腳丫踩泥倒是輕鬆愉快，可到了寒風刺骨的老秋，在泥水裡玩泥那感覺可想而知。往外端瓦看似清閑，可真要忙起來，壓瓦機滿負荷運轉，瓦托排成溜兒，端瓦的連提鞋放屁的空兒都沒有。
壓瓦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行事。老天幾天不開臉，瓦坯沒地兒晾曬，老的少的只能悶頭睡大覺，發啥牢騷也不頂用。夜半三更睡得正香，突然一聲炸雷，爬起來迷迷瞪瞪就往窯場里跑。端的端，搬的搬，提的提，苫的苫；動作遲了，滿場里瓦坯泡了湯，哭都找不著地兒……
20世紀90年代，湖西崖的制陶業達到鼎盛時期，大大小小的窯場達300多家，煙囪林立，車水馬龍，真可謂「家家點火、戶戶冒煙」。每個窯場都有僱工，少者一二十，多者上百人。外鄉鎮、外縣區甚至外省市慕名前來找活的成群結隊、絡繹不絕。村裡的外來人口遠遠超過「坐地戶子」。許多剛下學的男女青年懷揣夢想來這片熱土淘金。制陶業的發展帶動了各行各業的繁榮，村裡連煎餅都烙不上賣的，傳統的三八大集更是紅火得不得了。
作為制陶專業村，湖西崖聲名遠播，引來很多人參觀學習。有的還專程將窯主和燒窯師傅請去傳經送寶，笑臉相迎，奉若上賓，好吃好喝好照應，指導著他們盤窯建場，發家致富。
1996年，由於新區建設，環境治理，湖西崖的窯場陸續關停拆除或外遷，該村傳承千年的制陶業黯然落幕，湖西崖的窯貨永遠定格在人們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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