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與現充——《頭號玩家》觀後
宮本茂說：「我一直都希望能找到那種對於玩遊戲不特別狂熱的開發者」。
遊戲的兩面性
遊戲，尤其是現代網路遊戲，對於從業人員來說是一個矛盾體。
在一個層面上，它是一項最虛擬的娛樂。所有的熱血，失落，成就，都發生在那個虛擬世界中——那些仗劍獨行的大俠，屠殺魔龍的勇者，拆塔無數，吃雞無數的大神，在那虛擬的世界中享受著真實的快樂，然後關閉遊戲，退出app，一切都恢復了原樣，變成了上班族，學生黨，公務員，小老闆，在這平庸而無趣的現實世界中繼續著各自平凡的生活。
在另一個層面上，它又是一門最現實的生意。遊戲是目前收入最高的娛樂產業，在2017年，中國的遊戲總盤子超過2000億，而全年電影票房只有559億。遊戲的收入支撐著中國最龐大的民營企業，以及成為了所有其他泛娛樂產業的主要變現出口。
換而言之，遊戲——它既是「玩家」的遊戲，也可以是「現充」的遊戲。
在「玩家」的語境中，遊戲是發自內心的興趣和喜怒哀樂的情感，在「現充」的語境中，遊戲是一個工具，一門生意，一件可以偽裝成某種身份的裝飾品。
現充的尷尬
在這個矛盾的夾縫之間，一些人口中的遊戲和另一些人口中的遊戲已經明顯不一樣。尤其同時作為玩家和從業人員，這種感覺幾乎已經到了精神分裂的狀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已經成為了必備技能，而在日復一日遊戲的虛擬與現實性的煎熬中，我——或者我相信還有相當一部分像我這樣的人，自身也發生了異化。
一些人表現成遊戲迷，是因為這種身份可以體現自己對於行業的認知高人一等——然而，你知道他應該不是你這一路的人，他也知道你知道他不是你這一路的人，但是大家一聊，仍然是「精品」，「匠心」和「情懷」齊飛——當然，作為都是行業老司機，大家都對此心照不宣。
其實，真正的行業認知不需要這麼偽裝的。《絕地求生》的製作人Brendan Greene說，他就沒玩過多少遊戲，宮本茂則坦言「我一直都希望能找到那種對於玩遊戲不特別狂熱的開發者」。
《頭號玩家》中的幾百個彩蛋梗，一定會有你覺得「他應該不知道這麼多」的那種人，卻表現出來知道很多，當然這成本並不高，這些梗可以輕易從豆瓣，知乎，百度上查到。——但是，《頭號玩家》中大量的梗來自歐美電影，動漫，遊戲，不少還出自較老的作品，一個中國的死宅，除了MC，高達，街霸，暴雪系，DC系，勞拉，微軟遊戲系，以及一些零散的知名作品角色之外，沒有認出其餘大部分的梗也是正常的事情。所以妹子們注意，如果你身邊有一個人平時看起來並不宅，但這時候顯得對那些梗如數家珍，那麼這一定是套路。
《頭號玩家》中，採用了戲劇化的手法描繪了這種現象——為了套路主角，反派boss在智囊團的支撐下，不斷地用宅的信息去跟主角聊天，為了體現出他們是「一路人」，但是他所表現的氣質與遊戲玩家的氣質格格不入，以致於男主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現充本質。
而這，也正是那些孤獨的「玩家」們，在現實生活中所承受的痛苦——這種痛苦在於，越來越多的現充開始偽裝成跟你一路的人，而不幸的是，你輕易就可以分辨出每個人的級數究竟是多少，是真的如數家珍，還是就了解過幾部熱門作品，那種清晰的程度，感覺就好像有一個數值顯示在每個人的腦門上一樣，而對方卻並不自知。
易高潮的精英玩家
但即使如此，把大把時間和金錢花在了遊戲中的我，同樣也不會把自己當做一個遊戲至上的「精英玩家」，我只是個隨便玩玩兒的玩家，我不會認領我不熟悉的作品，也不會在淺嘗輒止的作品裡假裝老司機——正因為我在自己熟悉的領域裡可以看到那些現充的可笑，我也會避免自己在另外的領域裡淪為別人的笑柄。
我不認為斯皮爾伯格在《頭號玩家》中宣揚的是精英玩家的遊戲價值觀，這部片子揭露了現充，但狂熱的核心玩家不必為此高潮——他強調的是：隨便玩玩兒就是真玩家，不必爭勝，最重要的是坦誠面對自己的內心，以及回歸現實。
那個由骨灰級核心玩家製作人設計的「綠洲」的大型多人在線VR遊戲，並不是許多蒸汽斯林們心心念念的良心單機遊戲，甚至都不是公平競技遊戲——這是款氪金就能變強的遊戲，反派boss沒什麼技術，但他可以搞到最強的裝備，最強的小弟，還自己建了一個打金工作室為其效勞，有無數的人在遊戲中傾家蕩產，包括主角的姨媽都被男朋友把買房的錢全都輸掉了。有的玩家可能會習慣性地嘲笑tx，因為反派boss提出的帶有「白金，黃金，白銀，青銅的」vip系統與tx的如出一轍，但我理解綠洲是一個有著更加高超的付費設計的遊戲，而並不是所謂的良心遊戲。
斯皮爾伯格在影片里展現了他在一個領域的老司機身份和在另一個領域的謙遜：影片里借用的電影梗都是「深度梗」，他熟練地穿針引線，潤物細無聲地通過台詞，表演，布景乃至手勢的致敬讓人會心一笑，而他在遊戲領域的梗則樸實得多，均為形象的借用，但他也並未避諱這一點——這令我更感受到了老先生的真誠，我不禁猜想他去跟一個遊戲迷開始攀談的時候，不會假裝自己也是一個遊戲迷，而是會饒有興趣地去傾聽。
在一個領域中取得了非凡成就之人，才會對其他領域抱有敬畏。所以，我不會像許多人一樣認為老先生可以在遊戲借梗上可以，或者應該做得更「好」，這一話題在此並不重要，點到為止。
現實才是最終的遊戲場所
當然，在大多數時候，我們既無力點破那些現充，也不會與狂熱遊戲至上者去爭論什麼。但是，我們確實可以做到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內心。
我想起出國考英語的時候，有的人通過死記硬背英語單詞考了高分，有人就是平時喜歡看英劇美劇，聽英文歌，或者有過在海外生活的經歷英語也考了高分。死記硬背的同學並不需要覺得吃虧，也沒必要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自己學英語的竅門就是看電影和聽歌——如果目標是獲得高分，那麼死記硬背就是行之有效的路徑，只不過以後確實無法應對泡妞之類的高難度場合罷了；在娛樂或海外生活中掌握了native英語的同學也並不需要有什麼優越感，因為你雖然可以英語泡妞，但是如果大家的首要目標是獲得高分，那麼針對性地死記硬背者也許可以獲得更高的考分。
小眾文化受眾最容易產生的心態，要麼是仍然小眾時心有不甘的戰鬥意願，要麼是大眾化以後大呼「變味」的惋惜心情。在這一點上，《頭號玩家》至少最終回到了普世價值觀，也就是符合大眾認知的解答，現實才是最美好的東西，甚至，我們不能忽視影片中人設的合理之處——那個有社交恐懼症的天才製作人，失去了愛情，友情，但他通過壟斷性的遊戲賺了整整5000億美金……這麼一個超級富豪，超級孤僻，具有非凡「神性」而脫離了「人性」的人，告訴了主角「只有現實中我們才能吃一頓好飯」，才更加揭示了主題吧。
在知乎，微博上，我們會看到許多討論遊戲的話題，但是，這裡面有一半的話題，卻是在圍繞著不同的喜好，不同的傾向，不同的價值觀而進行的無休止的爭論和互噴。事實上，我們無需把遊戲想像成四處受到壓迫，自己要為其如何吐一口氣，打抱不平的存在，也不必要將遊戲作為彰顯自己情懷，品味的，有一點小眾趣味的獨特裝飾品。遊戲，就是一個輕輕鬆鬆娛樂的載體，把所有不必要的爭論和戾氣放下，所有的槽點，怒火，紛爭和虛榮都會化為烏有，這時，相信遊戲就會恢復其本來輕鬆，愉快的面貌。
而這時，作為從業者，也許只會多出一句感激：
「謝謝你玩我的遊戲。」
首發於知乎S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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