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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理勇:江南宅院中的儀門

松江費宅

「儀門」是中國傳統建築中經常會遇到的專用名詞,《辭源》解釋:「儀門。明清官署第二重正門。參見『謻門』」。在「謻門」條中釋:

(一)古冰室門。《文選·漢張平子〈東京賦〉》:「謻門曲榭,邪阻城洫。」《水經注·古水》:「謻門,即宣陽門也,門內有宣陽冰室。」

(二)泛指宮殿的側門。《晉書·劉曜載記贊》:「未央朝寂,謻門旦空。」明清官署第二重正門稱謻門,俗訛作儀門。

確實,「儀門」一詞出現較遲,而「謻門」見於更早的著錄,而且古人為解釋「儀門」花了不少筆墨。宋朝學者沈括《夢溪筆談·卷二·辨正一》:

歷代宮室中有「謻門」,蓋取張衡《東京賦》:「謻門曲榭」也。說者謂「冰室門」。按《字訓》:「謻,別也。」《東京賦》但言「別門」耳,故以對「曲榭」,非有定處也。

如沈括的釋文無誤,那「謻門」就是「別門」,也就是一個門的另一重門。《宋史·卷八十五·地理志一》中記:

東京東華、西華門,舊名寬仁、神獸,開寶三年(970年)改今名。熙寧十年(1077年),又改東華門北曰「謻門」。

「東京」即今開封市,此也見於宋人葉夢得《石林燕語·卷一》的記錄:

東華門直北有東向門,與內東門相值,俗謂之「謻門」,而無牓(古代大的宮門門楣上有題名,但這個門上並無門名)張平子《東京賦》所謂「謻門曲榭」者也。薛綜註:「謻,屈曲斜行,依城池為道。」《集韻》「謻」字作「簃」,以為宮室相連之稱。今循東華門牆而北,轉東而為北門,亦可謂「斜行依牆」矣。凡宮禁之言,相承必有自也。

這裡把「謻門」理解為一個門的另一個門。古代皇城建有城牆,城牆很厚,底部厚有幾十米,在城牆的外側和內側均開有門,有的還在二門之間的通道上另開暗門,這樣的話,北宋東華門的「謻門」實際上就是東華門的「別門」,也就是城牆外的東華門的第二道門,如此分析,《辭源》所釋的「儀門」或「謻門」是官署第二重正門倒也不錯,但不必囿於「明清」。

《漢語大詞典》不認同「儀門」是「謻門」的俗名,釋文也與《辭源》略異,釋文為:

儀門。明清官署、邸宅大門內的第二重正門。元高文秀《卒范叔·楔子》:「這是儀門前,且莫過去,我試試看咱。」《明會典·禮部十七·官員禮》:「新官到任之日……先至神廟祭祀,畢,引至儀門前下馬,具官服,從中道入。」《江寧府志·建置·官署》:「其制,大門之內為儀門,儀門內為蒞事堂。」《紅樓夢》第三回:「邢夫人攜了黛玉坐上,眾老婆們放下車簾……入一油漆大門內,至儀門前,方下了車」。

《漢語大詞典》犯了一個小錯誤,既然元代的戲曲中已提到了 「儀門」,那何必還堅稱「儀門」是「明清官署、邸宅大門內的第二重正門」。《明清會典》中講「引至儀門前下馬,具官服,從中道入」,應該講,新官上任時到儀門前止步,換上或整理官服後才可以步入中堂,這樣,所謂「儀門」就是官吏的交接儀式,或官方的一些儀式是在這裡進行而得名的。

儀門在上海及江南民居中是常見的,俗稱「儀門頭」,如張源潛編著《松江方言志》:「儀門頭——舊式大宅院的第二道門,面朝大廳(大廳朝南,面朝大廳即朝北)的門臉上有磚雕門飾,並有四言橫額。」禇半農《上海西南方言詞典》:「儀門。絞圈房子天井前方與牆門間連接處的門樓,如『天井前方與牆門間連接處都有磚雕的儀門頭,高達四五米,飛檐翹角,正上方有四字磚刻匾額,上下左右配以人物走獸及亭台樓閣圖案,很是氣派』(《老宅姓諸》)。」所謂「絞圈房子」只是上海人對一種傳統民宅的稱謂,一般前後二埭,兩側有東、西廂房,中間的天井被四周的房子相圍而得名,平面與北方的「四合院」相近。老友歐粵先生是松江通,其著《松江風俗志》講松江傳統民宅時講:

單埭房屋,中間稱客堂間,兩旁稱東房、西房。兩埭房屋,第一埭中間稱前客堂,或「前頭屋」。兩側稱東南房、西南房;兩側由廂房將前後埭相連,俗稱「龍腰」。正門稍稍縮進,正門與屋檐間的空隙稱「廊屋」,可堆放稻草、雜物,避風吹雨淋。後埭正中為後客堂,兩側稱東房、西房。前後埭之間是天井,俗稱「庭心」。多埭房屋,第一埭中間稱牆門間,第二埭稱前客堂,再後稱後客堂,客堂間的兩側稱次間,再次稱梢間,埭與埭之間都有天井。

作者在介紹松江區級文物保護單位「費驊宅」時講:

……費宅面南,原有建築七進,現存五進,依次為門廳、儀門、正廳、儀門、樓廳。樓後原有花園和兩進雜屋,已毀。前後儀門與廳之間都有船篷頂穿廊相連。儀門工藝講究,為清水磨磚對縫工藝,精雕細刻,形制較大。儀門兩側有抱鼓形門枕石,下有須彌座……

住宅大門的功能可以歸納為兩種,其一它是進出住宅的通道,所以必須牢固,其二是門面,所以應該華麗、氣派、漂亮。而「儀門」是江南民宅中最漂亮的門,那它為什麼不用於朝外的大門,而用於大門內的第二重門呢?估計是由於江南豪門不敢顯富露財,住宅的大門造得樸素無華,只能將宅內的門做得講究豪華。在上海方言和吳方言中,許多官話念er的字念如ni,如「兒子」念「ni 子」,「耳朵」念「ni朵」,甚至「木耳」也叫做「木ni」。「二」念作「ni」,「二」與「儀」同音,「儀門」、「儀門頭」本作「二門」、「二門頭」,如《儒林外史》第十九回:「超人手執水火棍,跟了一班軍牢夜役,吆喝了進去,排班站在二門口。」《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八十四回:「這天碧蓮到來,一群鴉(丫)頭僕婦,早在二門迎著,引到花園裡去。」從功能上講,朝外的大門是主門,而第二道門的「儀門」是次門,於是以諺語「二門上的門神」比喻不重要或次要地位的人。「二」字過於直白,但「二門」的裝飾確實比大門豪華和規制,就被改寫作「儀門」或「儀門頭」了。

「儀門」是房子中大門內的第二重門,但是,進入近代後,這種規矩在上海租界中被打破,傳統的裝飾性較強的「儀門」被用於一些商鋪的大門或住宅,但仍被稱為「儀門」,同樣,儀門的裝飾對後來的「石庫門」的門飾及住宅格局有很大的影響。

最後作一點補充。《辭源》出版於1915年,1931年出續編,1939年出合訂本,《漢語大詞典》初版於1986年。《詞典》不用《辭源》之陳說,當然是有所取捨的。前引《石林燕語》中講,「謻」又作「簃」,指樓閣邊的小屋。此字即使在古文中使用也不多。王個簃(1897—1988)是著名畫家,江蘇海門人,名賢,字啟之,齋名還硯樓、霜荼閣。「個簃」是他的號。王個簃青年時在著名畫家王震(一亭)家中當家庭教師,後來由王震舉薦,師從吳昌碩,王震定居上海老城廂「梓園」(喬家路117號,建築猶在),王個簃借住在梓園大門口的一個小樓上,王個簃自號「個簃」,就是取「獨自蜷縮在小樓」之義。這是我聽已故同濟大學教授、著名中國古建築學者陳從周先生說的,別無出處。我想,大概不會有錯。

本文刊2018年3月31日《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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