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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照日本「櫸之鄉」,為自閉症孩子造個星星小鎮有多難?

撰文/塗芮(穀雨特約撰稿人)

編輯/秦旭東

4月2日是世界自閉症關注日。自閉症譜系障礙(ASD)是一系列神經發育障礙的統稱,診斷為ASD的患者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在社交互動和交流方面存在困難,二是有狹窄和刻板重複的行為和興趣。這是一種終生難以治癒的病患,按照權威統計,目前中國自閉症患病率約為1%,患者已超1000萬人。

穀雨實驗室在這一天推出了長篇特稿《每天都是自閉症日,中國家長的三種自救之路》。而對於這些自閉症患者家長,每天的日曆都翻不過4月2日。他們窮其所能,或是自己開辦機構,或是到國外尋求出路,還有人想為自閉症孩子們建一個世外桃源。

以下是該文第三部分,為了成年後的自閉症孩子有地方安置,他們試圖仿照日本的「櫸之鄉」,建設一個星星小鎮的故事。

春分之後一周,小萌媽媽帶著兩個小夥子去山上採茶。茶樹頂尖上的嫩芽摸起來濕潤而光滑,兩個小夥子很開心,一會兒就采了一大袋,在路邊,她把袋子交給茶田的主人。

「拿回去嘛,炒雞蛋吃!」那茶農說。小萌媽媽說,「這怎麼行,讓我們摘就很好啦。」過了一會兒,一個路過的遊客看上了那一袋子鮮茶葉,按當地的市價,鮮茶40元一斤,農婦掂量一下,收了他50塊錢。

等以後有了自己的茶園,孩子們採的茶葉也可以賣,小萌媽媽想起來很開心。她的「孩子們」是22歲的小萌和19歲的阿喆,他們是「星星家園」第一批三位住客中的兩位。

「星星家園」位於華東某省一個小山城裡撤點並校之後廢棄的一所村小,小萌的爸媽去年選中這裡,長租下來。裝修了半年時間,白色的內外牆,地中海式的拱窗,看上去非常洋氣。採茶回來,在家園的活動室,小萌描紅寫毛筆字,阿喆做彩鉛塗色,自得其樂。

小萌在北京出生長大,他走路時略微踮腳,每次經過門口的台階,都要試探一遍邊緣,再邁出步子。很多時候他會輕聲哼著一段重複的調子,語言很少。他喜歡寫毛筆字,主練顏體楷書,字跡工整雋秀,每寫一個字,都低頭聞一聞墨香,輕觸一下洇濕的墨跡,像是在欣賞一朵花。

小萌練書法。

阿喆則是當地人,他腳步輕巧而迅速,和人目光接觸時,會低下頭,或者背過身去。他最喜歡的活動,是攤開一本數學練習本,寫下一道道四則運算題並解答,每一題的第一個數字,都是上一題的結果。

第一次看見小萌的人,會覺得他挺奇怪,但小萌媽媽心裡清楚,在家園裡情緒穩定、自得其樂,是小萌最好的狀態。她相信,這裡會成為他真正的家園。

在過去的近二十年中,在央企做高管的萌爸和在國家機關做公務員的萌媽,沒有放棄過任何一個讓小萌進步的機會,去機構,進學校,發展特長……小萌從培智學校畢業之後,為了摸索重度自閉症患者成人之後的出路,萌媽提前退休,和其他幾個大齡家長一起,註冊了一個國內著名的自閉症關注機構,也探索過開庇護工廠、日間學校、社區康復等各種方式。

最終,他們得出結論,程度較重的自閉症人士,獨立成家和養活自己,是不切實際的奢望。在干預訓練之後,他們能夠盡量少出現情緒行為問題,在適當看護之下,有質量、快樂的生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出路。

與小齡家長圈的活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自閉症孩子越長越大,能接納、托養的地方就越少,很多家長一路走來的感覺都是,很多「孩子」不見了。

小萌爸媽算是同齡人中高學歷、高收入的翹楚,他們尚且覺得成年的小萌無處可去,沒有那麼多社會資源的其他家長,更是無路可走。

很多自閉症患者成年後呆在家裡,年邁的父母不僅照料衣食住行,還要應付不時出現的行為情緒問題,甚至攻擊行為。有自閉症患者因為嚴重影響社區秩序,被小區居民請願送進精神病院。在很多催淚的媒體報道中,許多大齡自閉症父母的心愿都是,希望自己能比孩子多活一天。

小萌爸媽從來都覺得,真到了照顧不動的那天,再想辦法就來不及了。為了驗證他們對小萌未來的設想,他們租下這個廢棄村小的校舍,準備招募幾個小夥伴和小萌一起在這裡生活,也接待來訪的家長。

星星小鎮的計劃地之一。

未來,他們要在這裡建一座「星星小鎮」,聚集一批有相同理念的家長,合夥獲得穩定的產權,讓孩子們過集體生活。有專業人士照管,生活足夠便利,享受寬鬆的生活、工作空間和自然環境,同時也不能與世隔絕,和周圍居民友好相處。

即使在父母去世之後,他們可以用父母以信託方式留下的遺產,在小鎮繼續生活。

這個構想中的每一個支持條件,都是在長期摸索中總結出來的。其中,物業產權是最重要。目睹過太多精神殘障人士托養機構被排斥、驅趕的經歷,他們知道,無論長租還是短租,都不穩定。一定要有地產,不能漂泊不定。

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上海,盧威爸爸也在找一塊地,能讓小兒子有個安身之地。

盧威爸媽是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公派留學生和海歸,在盧威出生之前,他們有兩個健康的孩子。當時,盧威爸爸升至某跨國企業亞太區總負責人,有數百萬人民幣年薪,經常往返於幾大洲之間。

早在2007年,央視《新聞調查》節目播出的專題片中,當時不到10歲的盧威和媽媽一起出鏡,向全中國講述自閉症是什麼,盧威媽媽淡然的講述、堅定的微笑感染和鼓舞了無數觀眾。然而,很少人知道,在節目播出後幾年,盧威又出現了嚴重的行為問題。青春期對每個孩子的家長都是考驗,對自閉症患者家長來說更是一道坎。

多年之後,在他們從國外請來的治療師當年寫下的案例記錄中,還能看到盧威當年造成的緊張氣氛:「L要求所有的東西必須用完……每天都在糾結這些一樣的事,冰箱里不能有菜、筐里不能有菜、打開的油鹽醬醋瓶子要空掉、電飯煲里的飯要吃完、每頓飯的菜都要吃完,否則就得全部扔掉。L不僅扔,扔完了也仍然糾結,常常地躺在地上,用手擋住頭部眼睛的位置。要媽媽處理的時候,他也會『惡狠狠』(媽媽用的形容詞)地盯著媽媽看,似乎隨時準備著進攻。脾氣上來的時候,就扔東西,砸個盤子碗已經是家常便飯,一不高興就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或者推倒傢具,再甚者就是對人攻擊。叔叔傷剛剛好恢復來上班,加上媽媽和老師兩個弱小的女人,三個人每天都在心驚膽戰里過日子。」

這位治療師寫道,在她觀察完這一切之後,盧威爸爸邀請她到書房討論,在那裡,他們先是一起聽了巴赫的《哥德堡變奏》,「音樂聲響起,屋子裡有一小會兒的沉默。」

幾年之後,再次提到當時的情形,盧威爸爸覺得,當時感到絕望的原因是,前面花費了巨量的精力來訓練干預盧威,頃刻之間,幾乎十年的努力都白費了。於是,盧威爸爸辭掉了在外企的工作,結束了一個月至少在國外三周的生活,創業做了一個小公司維持收入,盧威成了他最重要的事業。

後來,在一直守護在身邊的特教老師和專業治療師的指導下,盧威激烈的青春期終於過去了。在治療師的記錄中也寫到,盧威的案例證明,只要方法得當,堅持訓練,即使是大齡自閉症人士出現的行為問題,也會得到改善。

但盧威是否一直要和特教團隊一起生活?爸媽老了怎麼辦?盧威爸爸於是開始想,找一塊郊外的地蓋房子,找幾個同樣情況的孩子,請專人看護,既降低成本,孩子也能在一個集體中生活。

這時,一次回鄉之旅讓小萌爸爸靈機一動,他的家鄉山城已經通了高鐵,無論是到北京、上海,還是中部幾個省會城市,都可以輕鬆半天抵達。於是,他發出了倡議,尋找和他們有一樣理念的大齡自閉症患者的家長,給孩子在山城的茶園和稻田之間,建一方家園。

很快,北京的小萌爸爸和上海的盧威爸爸,以及另外12個自閉症患者家庭走到了一起。這過程,像極了日本「櫸之鄉」當年的故事。

「櫸之鄉」是由21位自閉症家長發起的成人自閉症的養護設施。二十多年前,日本的自閉症患者在完成義務教育之後同樣面臨無處可去的境地。目前,最早的創辦人須田已經八十多歲,她的兒子五十多歲,按照當時的規劃,他們在這裡「有價值、有尊嚴地生活著」。

「櫸之鄉」對於日本成年自閉症人士的養護起到了不小的推動作用,將日本對於自閉症患者的福利政策,從15歲推後至18歲,再到實現全生命周期的關懷。

小萌媽媽、盧威媽媽和其他不少家長都曾去「櫸之鄉」參觀過,都收穫了滿滿的感動和希望。但盧威爸爸聽了一籮筐的溫馨故事之後,並不為之動容。「情懷和眼淚有什麼用?我不要感動,我要看的是數據。」於是他和其他三個爸爸一起出行,用七天時間,在日本考察了八個針對成人自閉症的養護設施。

他們準備了幾頁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具體問題,對方肅然起敬,安排財務負責人,拿著「櫸之鄉」的全部賬目跟他們逐一講解。回來時,幾個爸爸心裡有了數,這事確實可行。

困難是顯而易見的。在二十多年前的日本,「櫸之鄉」作為福利團體,家長們拿地時只需支付全部地價的四分之一,其他部分均由國家和當地政府貼補。而試圖拿地建小鎮的中國自閉症患者爸爸們,只能採用商品房住宅用地形式,和開發商們一起競價。

即使是在福利較完善的日本,「櫸之鄉」的二十年多歷史中,也經歷過無數問題,例如周邊居民反對、場地經營無法自給自足、需要家長不斷「輸血」等等。可以想像,這些問題,中國的「星星小鎮」未來一定會碰到。

14對父母都非常實際地認識到,他們自己是在黑夜中摸索。投資風險不小,對家長財力、精力的投入和觀念都有較高要求。他們坦言,這不是公益,也不是「眾籌」「風投」,他們能做的,只是在社會能夠提供完善的解決方案之前,解決自己最急迫的訴求——在自己去世之後,讓孩子仍然有家。

從2015年起,中國精神殘疾人及親友協會孤獨症工作委員會秘書長郭德華,與同樣是大齡自閉症孩子的家長、中國精神殘疾人及親友協會主席溫洪一起,開始倡導對自閉症患者生命全程的支持體系,並著力於教師培養,研究大齡自閉症患者的服務體系。

目前,無論是早期干預還是學齡期融合教育,在中國至少實現了政策方面零的突破,然而大齡自閉症患者的托養、安置問題,成本更高、周期更長,更需要專業支持,短期之內不可能實現政策覆蓋。郭德華認為,目前最可能調動起來的資源,只有家長自己。

春天快到的時候,小萌爸爸和盧威爸爸在山城看中了一塊地,這裡離高鐵站只有半小時車程,但土地肥沃,鳥囀蛙鳴,一派美好田園風光。能不能順利拿到這塊地作為「星星小鎮」的基地,還是未知數。

小萌媽媽每天陪伴孩子們生活、學習、工作和玩耍,平靜而快樂。她還記得當年參觀「櫸之鄉」時創始人須田說的一句話,「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在八十多歲的時候,能看到五十歲的兒子,還在進步呢。」

(歡迎關注穀雨實驗室「ID:guyulab」微信號,跟我們一起聊聊中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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