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你真好》：真不怎麼好

注意：本文有劇透

顧長衛導演的新片《遇見你真好》，一度曾想要擠進2018年群雄逐鹿的春節檔期，無奈撤檔後，選在三月最後一周上映，又撞上來勢洶洶的進口大片《頭號玩家》與《通勤營救》，即使提前到3月29日周四大規模院線上映，首日也只拿到15%的排片率，遠遠低於上映一周的《環太平洋2：雷霆再起》同日36%的排片率，只略微高過上映已達兩周的《古墓麗影：源起之戰》，實在是不得天時。

《遇見你真好》海報

影片起用白客、藍盈瑩、張海宇、周楚濋、曹駿、王玉雯和蔣易等青年演員唱主角，即使「王大鎚」在網路流行語里活成了「老梗」，藍盈瑩憑藉《演員的誕生》被觀眾重新「發現」，張海宇是點擊量頗高的「青島大姨」，曹駿有童星身份「加持」，也都談不上是實打實的票房保證。白客出演主角的《大鬧天竺》，7.58億的票房成績，一大部分還要歸功於王寶強、岳雲鵬與柳岩。《大鬧天竺》走「小鎮青年」路線，路演了50多個城市，才「拜」出來觀眾一張張真金白銀的影票。《遇見你真好》只在幾個大城市辦了若干場小規模的映後見面會，蜻蜓點水，效果很難談得上理想。——是不得地利。

顧長衛本人一度是其導演作品的活招牌——《孔雀》、《立春》、《最愛》在豆瓣網上的評分分別為7.9分、8.1分與7.3分。但是文藝青年的熱捧來得有多熱烈，冷嘲就也來得有多冷酷。2014年的《微愛之漸入佳境》，票房雖然有2.84億元，豆瓣打分已經跌落到4.6分。《遇見你真好》從題材上就不是文藝青年鍾愛的類型，劇情上的漏洞和拍攝製作上的粗糙，也只會繼續損耗顧長衛過去所積累起來的聲望。——是不得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皆無的《遇見你真好》，儘管沒有父母亡故、家庭破產、墮胎、車禍、重病不治之類國產青春題材影片的「標準配置」劇情，也還是與這類大灑狗血的影片並無二致，走入了死胡同，除了供早已不再青春的「准」「油膩中年」虛情假意地憑弔想像中「應然」的校園生活，既不是對現實的「立此存照」，也匱乏藝術化虛構後的審美價值。

影片中，三對人物故事賴以發生的紫荊復讀學校，固然是出自虛構，但也還是太像對現實時空的「架空」，彷彿不屬於任何一個真切的年代。紫荊復讀學校破舊的教學樓與洗手間，懷舊得像是來自上個世紀。從影片結尾處，張文生（白客飾演）給陳珊妮（藍盈瑩飾演）打電話時所持iPhone6及所說「畢業六年」云云判斷，影片故事的時間線當在2008年前後。是年國內外大事不斷，影片一概視若無睹，學生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談戀愛」，倒青春得「純粹」。復讀學校當然比三年制高中更封閉，三線城市普通學校的校舍也當然可以是使用了幾十年的老建築，不過《遇見你真好》還是與時下主流觀眾們對新千年後校園生活的一般認知相脫節。影片不是在懷舊，是在故意「做舊」，用的還是賣假古董的小攤販們把仿製品埋土裡後灑牛糞馬尿的那套拙劣做法。

張文生（白客飾演）

電影中除了飾演「校花」凌彩彩的王玉雯是1997年生人，其餘青年演員都接近三十而立之年。不過影片的問題並不在老黃瓜刷綠漆——「裝嫩」。儘管男演員們臉上的褶子在大銀幕上清晰可見，表演時的眼神和舉手投足，也還是像模像樣，符合「高四生」的年齡與身份。影片質量讓人失望的鍋，不該讓演員們來背。

電影的編劇陣容浩浩蕩蕩地開出了一份八人的長名單。集體編劇的結果，在最好的情況下也往往只是避免了一條錯路走到底，在更多的情況下則是讓電影淪為七零八碎的拼盤。《遇見你真好》中的三段青春故事，彼此間的聯繫接近於無。長達99分鐘的影片，本質上是每集時長只有半小時的三集網劇「平行」連放，劇情信息密度明顯不夠，也難怪要頻繁插入歌曲拖延時間。

陳珊妮（藍盈瑩飾演）

表演相對來講最完整也最出彩的，是兩名「老」演員白客和藍盈瑩飾演的張文生與陳珊妮的一段情事。藍盈瑩的表演也為整部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在氣場上扳回一局——另兩段故事中的凌彩彩和周小彌，都是紙片人物，僅僅充當被男性角色意淫和支配的漂亮芭比，陳珊妮則勇敢與有自主意識，在和張文生的感情關係中佔據主導地位。藍盈瑩演出了角色活潑爽朗的一面，也並不聒噪和瞎鬧騰。張文生的文學夢固然不合時宜，也還算得上迂腐中帶有質樸和可愛。少年人的愛情往往因各種誤會而戛然中止，電影用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情敵決鬥戲作為這一段落的尾聲，本是不錯的處理方式。畫蛇添足，強行讓陳珊妮在六年後因飛機失事而罹難，大煞風景。

電影的第二段故事同樣存在嚴重的立意問題。「校花」凌彩彩被校園混混們起鬨和糾纏，蔣易飾演的「大哥」青龍，幾近性騷擾的行為，在影片中卻完全不被校方管理機構所及時干預，簡直要讓人懷疑這所復讀學校的管理態度和管理水平。劇本或許是想以此凸顯凌彩彩的暗戀者阿虎（曹駿飾演）對凌彩彩的一往情深和拚死守護，不過教室群毆的一場戲，已經不只是未成年人不懂事的小打小鬧，霸凌的嚴重程度，足夠讓公安機關介入予以刑事立案調查。電影中不了了之，甚至在青龍因縱火致人死亡而被警察帶走時，安排戲仿香港影片《無間道》的橋段以「逗樂」觀眾，這就是拿無知當趣味的三觀不正了。「中二」少年走過「中二」時期，看到這樣的情節，只怕也是要紅著臉躲避。

阿虎（曹駿飾演）與凌彩彩（王玉雯飾演）

至於張海宇和周楚濋飾演的第三段校園愛情故事，除了耍貧嘴和拿校園底層管理人員（蔣雯麗飾演的宿管阿姨王姨）開涮，同樣乏善可陳。反正觀眾看到這裡，影片已經演了一個小時，爆米花也吃得差不多了，湊合湊合就該結局亮燈了。一蟹不如一蟹，用來形容《遇見你真好》里的三對男女感情故事的敘事質量，倒也不算是刻薄。

謝倫（張海宇飾演）與周小彌（周楚濋飾演）

電影專註於讓影片中的復讀生們談情說愛，好像全無二度高考的壓力。當然復讀學校未必都是尖子生雲集，多的是既考不上好大學，又眼高手低不願意早早進入社會參加工作，只想啃著家裡給的學費生活費在校園裡混日子的渾渾噩噩之輩。不過電影還是離普通中學生的生活太遙遠。影片中連個翹課學生們最愛的遊戲網吧都沒有，卻突兀地在校園附近出現一大片湖區，湖區旁還有專為中學生們談情說愛提供場地的霹靂火遊船會——這樣詩情畫意的環境連《一起來看流星雨》里的艾利斯頓商學院都要自嘆不如，也讓人懷疑編劇是否真在中國讀過高中。

《遇見你真好》中的霹靂火遊船會

與霹靂火遊船會相關的情節，唯一的可取之處，是讓本要對顧長衛大失所望的觀眾，還能依稀找到導演在過去的影片中使用得嫻熟的象徵性意象表達方式及攝影技巧。電影中那匹被漆成斑馬的白馬，以及阿虎夢中湖上泛舟及凌彩彩水中游弋的畫面，都拍得亦真亦幻，有藝術感。只是這一類鏡頭越是駕輕就熟的保持水準，越是讓人替導演不值。

影片災難性的場面出現在電影最後的尬rap，其慘烈程度堪比高速公路上的連環大追尾。就連現在的高中生寫作文都不興強行提煉主題和拔高升華的一套了，電影試圖討好年輕觀眾，強行「趕時髦」，是馬屁拍在馬腿上，讓人恨不得替演員們找個地縫鑽進去。

宿管王姨（蔣雯麗飾演）與教導主任（范明飾演）

《遇見你真好》如果是青年導演的出道作品，還勉強可以用「努力」、「經驗不足」等借口開脫與挽尊，偏偏是顧長衛這樣的老前輩所拍攝，就真讓人替他被浪費的寶貴時間惋惜。不想被一種風格所局限，銳意進取嘗試新鮮事物，本應該是好事，但是千辛萬苦只為把六十分水平的劇本拍出七十分的質量，那就糟蹋才情了。

國產青春電影基本都是在滿足觀眾的代償性心理。畢竟大部分觀眾的青春里沒有白衣飄飄的「校花」女友，也沒有六塊腹肌的「忠犬」男友，有的只是做不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青春小說即使沒有誇張的瑪麗蘇女主角和傑克蘇男主角，在幫觀眾做白日夢上，功用大同小異。

《遇見你真好》中男女角色生活的年代，最當紅的青年作家是郭敬明與韓寒。郭敬明的小說為平凡的女中學生編織充滿奢侈品的公主夢，韓寒的小說為同樣平凡的男中學生編織挑戰老師權威的古惑仔夢，其實殊途同歸。《遇見你真好》的原著，部分章節曾經發表在韓寒創辦的某文學APP上，可見對這類作品的需求，不管80後、90後、00後，始終存在，或許還大有人在。

《遇見你真好》未必不能打動想要自我感動一把的男女觀眾，正如同樣不為文藝青年們待見卻票房大爆的《前任3：再見前任》。不過願意去電影院追憶前任的觀眾既基數龐大又有時間願花錢，《遇見你真好》可能的受眾，要麼被同檔期的好萊塢大片分流殆盡，要麼基本都還在學校里衝刺高考，票房慘淡是大概率事件。這對顧長衛導演說不定是件好事——試完錯，就可以回去靜心拍擅長的年代故事了。

《遇見你真好》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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