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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體詩:含蓄的手段·學習與實踐

舊體詩:含蓄的手段·學習與實踐

文/盛文躍

前人含蓄作詩的實踐給後學提供諸多可以借鑒與發展的經驗,一般地,賦比興,象徵,用典,婉轉都可作為含蓄表達的手段。

「《詩》有六義焉,曰風,曰雅,曰頌,曰賦,曰比,曰興。」漢人如是總結《詩經》的表現方法,風、雅、頌是詩之體,而賦、比、興即詩之法。賦、比、興在整個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佔據重要地位,成為古典中國的基本方法。此三法皆可以在蘊藉詩的含蓄中成為手段。

何謂賦法?

朱熹解之:「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我們就其表來理解,即為詩者抒發對人生之感受或激情時,選擇直敘、白描手法。直論其事,形容鋪敘,不加曲折。顯然,我們很容易將它理解為直抒胸臆式的,但須注意到賦之體物為用,而意境在寫景狀物中。於景物環境之維度視之,則為直接鋪陳,而於情意著眼則搖蕩無盡,淡而有韻外之致,即非簡單的景語,如王國維所云「一切景語皆情語」,情俱化於體物處。如李白《望天門山》,詩云:「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太白直敘所見,但所擇取之景物別具特徵,藝術形象生動,故不平直散蕪,而意脈連貫。我曾用賦法作一首游春寫景的五言古絕,詩云:「二月新水綠,南風泛微波。湖堤柳煙淡,島渚大雁泊。」但從效果看未能實現淡而有致的審美理想。寫景不僅應「話語都在眼前」,且要淡中有深厚,此為難把握的。賦法此處為一變,則實可斷章取義地拿出一個「寓情於景」作感懷詩,我有一首七言絕句《登樓》,詩云:「五色幽冥白虎天,九重冷落暮春泉。江樓盡望西山暗,錦瑟猶聲月入川。」前二句描寫由昏至暮的西方天空色彩、雲氣的變化,第三、四句則蘊含加深,尤其尾句「月入川」三字寫月影已經映照在一江流水中,而「錦瑟」曲仍若在兒,內寓悵嘆光陰流逝不逮之傷感,言情含蓄。

何謂比法?

仍取朱熹的解:「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利用本質上不同的兩種事物與某處相似點來進行比方。比為詩詞創作形象化之重要手段,該藝術方法是運用最早最廣的形象思維。本體與喻體之距離即是含蓄的厚度,畢竟以喻體呈現的文本構成只有在讀者的聯想當中,循著二者相系的線索解析。現代修辭學將比分成了比喻、比擬兩種修辭格。古人詩中的比有兩種情況,其一是全詩圍繞一種譬喻展開,詩中的形象非其實際所指。《詩經·魏風·碩鼠》以「碩鼠」比喻壓榨勞動者的醜陋統治階級,全詩以「碩鼠」為形象,以「食黍」喻統治階級對勞動者無情的剝削。再如唐張籍《猛虎行》,詩云:「南山北山樹冥冥,猛虎白日繞村行。向晚一身當道食,山中麋鹿盡無聲。年年養子在空谷,雌雄上下不相逐。谷中近窟有山村,長向村家取黃犢。五陵年少不敢射,空來林下看行跡。」全詩刻畫了猛虎的藝術形象,借寫猛虎兇殘來比喻和諷刺作惡多端的土豪、酷吏。比法用得更多的是句中作比喻的修辭,這樣的例子太多。為何比喻之用如此普遍?因情感的抽象需要具體形象依託,比喻解決了作家抽象質的表達焦慮,使抽象情愫具化了;而從文學鑒賞活動審視詩中具體的事物,這些事物都是將認識導向內在抽象質的標識。李白《秋浦歌之十五》,詩云:「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以白髮之長而喻憂愁之長,復以秋霜比喻鏡中的白髮,壯志難酬而年華已失,盡藏傷時感恨,英雄暮年窮途之悲涼。

何謂興法?

朱熹云:「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典例即《詩經·國風·關雎》的開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前二句為興,觸景生情,因物起興,由一對在河中水洲的雎鳩相對鳴而開頭,引出所要吟詠的下文。一般地,比、興二法是一起用的,而興法本就包含有比的一定成份。朱自清先生說興有兩層含義:一是發端,一是譬喻(《詩言志辨》)。總各家之說法可知其兼發端與比喻之用。 「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之「他物」即起興的形象,即詩人展開聯想的觸發點。從《詩經》來看,這樣的觸發點,無論是自然景物還是社會生活現象,皆可。如《關雎》,詩人看見一對雎鳩鳥在河心洲相和鳴,想起自己心中愛慕的女子,就想去追求她,希望能和她成為伴侶,遂引起深厚誠摯的相思之情。那麼,雎鳩和鳴則暗喻男女兩情相悅,這就是「興而比」。《詩經·周南》中的《桃夭》也是典型的「興而比」,「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以茂盛的桃花比喻出嫁新娘美麗的容貌。又如《詩經·邶風·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這是一首棄婦詩的局部,以任水漂泊的小舟起興,喻遭遇遺棄的婦女無所依歸的處境。諸如此類興辭之用比,常為隱借之喻,比、興關係緊密難分,故古人「比而興」有以比興並稱。比興後進一步地深化為寄託,愈加增益其含蓄委婉。唐李白自留地繼承《詩經》比興寄託的傳統,其政治詩《古朗月行》淋漓盡致地顯現出比興寄託的痕迹,詩云:「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葯成,問言與誰餐?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憂來其如何?凄愴摧心肝。」太白以「小時不識月」起興,對月產生種種幻想,並且月殘之憂的表象下蘊含政治寄託。陳沆《詩比興箋》說:「(此詩)憂祿山將叛時作。月,後象;日,君象。祿山之禍,兆於女寵。故言蟾蜍蝕月明,以喻宮闈之蠱惑。九烏無羿射,以見太陽之傾危。而究歸諸陰精淪惑,則以明皇本英明之辟,若非沉溺色荒,何以安危樂亡而不悟耶!危急之際,憂憤之詞。」揭示了詩中之比興意味,蟾蜍蝕月、陰精淪惑、羿落九烏皆比興之詞,委婉含蓄,寄託之意旨深遠。筆者曾寫過一首《無題》,詩云:「飛盡黃鵠悲畫扇,燈明去夏是柳邊。寒冬大雪江翁釣,萬壑無聲自在天。」詩之首以悲畫扇之事來起興,而且是一種比而興,此處的畫扇有一種借喻的意味。畫扇在秋風起時見棄,正如士子之不為所用,一時間志向難以施展的無奈之嘆。繼而筆鋒一轉,化柳子厚《江雪》之句而狀彼孤獨境地,又一轉,言「自在天」,則是一不以一時之成壞而論,不與世上濁流而同的獨立人格,高尚精神。詩語含蓄,正是以比興為始端展開。

用典

用典,又叫做用事,顧名思義,即是運用典故,借用古時發生事來表現當下的感情是這種手法的實質,因它要求作詩者學識淵博,故而用典成為文人製作的語言特色,詩的用典是一種自然的傾向了。於當下的不直言地抒發,而是借典故間接地傳達出來,無疑具有含蓄的意味。但古人也有反對的聲音,鈡嶸《詩品》云:「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宜直尋。」這是一種矯枉過正的言論,況且彼之時代尚未誕生近體詩形式,有唐一代變新體而為近體,詩體對語言的要求這一形勢發生了變化,最紛繁複雜的現象和感受納入精粹語言構成的短篇之內。典故,是社會歷史現象的集中概括,籍其典型性的意義而成其為典故。典故必然地有其具體情節過程,但基於與讀者的共同理解基礎以闡釋詩人要說明的問題,提升了語言暗示的作用,因為彼之典故誠然可以類比比之情狀。唐代五、七言近體詩體制定型後,運用典故大為普遍。抒情所發的情感一般地都較為深厚、複雜,詩人對國家、社會、人生、遭遇等都要在格律詩中表達,有些又不便明著說,於是就用過去的掌故來表達;尤其是政治詩,由於不得不忌憚當局的在場,遂在表達上採取這種間接的「借古論今」或「借古非今」。李商隱七言律詩《淚》,詩云:「永巷長年怨綺羅,離情終日思風波。湘江竹上痕無限,峴首碑前灑幾多。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殘楚帳夜聞歌。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八句詩用了七個典故,「句句是淚,不是哭」。而且七個典故不是平列的,而是尾句一轉,又有一種變化之新奇感,故朱彝尊評「此是以上六句興下二句也」。李商隱確實有豐富的情感表達,於是才適合用事。切忌賣弄博學而為文造情地掉書袋,不應為用典而用典。辛棄疾的詞也擅長用典,雖許多有掉書袋之嫌,但不乏成功的範例,譬如《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詞云:「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其用孫權、劉裕、宋文帝、北魏太武帝(佛狸)、廉頗五個典故,實借古言今,規勸南宋朝廷,並抒發壯志難酬之憤懣。岳珂譏諷雲「微覺用事多耳」,一般文士的看法而已,此詞的用典皆有思想與政治的雙重意義,而且又超越了修飾性的含蓄意味,是十分有特色的。他還有一首《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也是用典極好的一首,「章法絕妙,且語語有境界」。故用典其實是一種較難的含蓄手段,作者不僅文史修養應當深厚,還要體情而用,擇取之事須一般地大多數人能接受的並重建系統(此即含蓄與晦澀尺度把握的關鍵),若鋪排得多的話還務必考慮求奇。該含蓄手段真所謂非點睛之筆而不用。筆者曾寫一首新韻七絕《贈趙女史》,詩云:「皎皎白駒空彼谷,休將玉爾有遐心。人間冷淡存知己,任意天涯亦比鄰。」其為一純粹贈答友人的詩,對方為女子,故筆者之言辭稍含蓄以適彼之心理特徵。前二句便用了《詩經·小雅·祈父之什》中《白駒》的典故,本云:「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籍此含蓄地表示希望對方要常來消息,不要疏遠了同學之間珍貴的友情。該詩語略有澀感,沒有筆者七絕《登樓》用典通暢,「錦瑟猶聲月入川」用義山「錦瑟」之典自然而含蓄地暗示時間、年華,抒發對此之嘆惜,悵惘的情愫。

還有一種文字遊戲式的含蓄手段,即雙關隱語。雙關一般地利用諧音來使得實際意思得以暗示,音近而字面相異,這大抵是來自民間的藝術。這除了含蓄委婉之外,還有一種遊戲的情趣。至於它的溯源,據聞一多的說法,《詩經·周南》中的《芣苡》的「芣苡」在古時候與「胚胎」同音同義,那麼案此則雙關的起源早在先秦時代的民間。南北朝時北魏胡太后《楊白花歌》是用「雙關」的極當的例子。歌云:「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春去秋來雙燕子,願銜楊花入窠里!」此歌背景即她逼迫楊華和她私通,楊華懼怕引禍而逃往南朝投降蕭梁,胡太后遂作此歌令宮人傳唱。「楊花」便是一種雙關,暗指楊華,辭句間流露了胡太后對楊華的思念與眷戀。劉禹錫的《竹枝詞》中的雙關也十分巧妙,詞云:「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晴」諧「情」音,即「道是無情卻有情」,含蓄委婉,情韻搖曳。筆者曾寫一首七律《春怨》,詩云「 柳色含煙渺畫橋,東流碧水看山遙。朝雲舒捲無心事,新月斜生有恨消。閑卧南風聽夜雨,空聞紫玉落桃夭。子衿無寄深深院,獨語蒲英願北飄。」尾聯出句「子衿無寄深深院」中「深深院」諧「聲怨」,暗指意中人未寄書信來而發出聲聲怨嘆,使得閨中女子形象刻畫得更為細膩,而意思的表達也更洽和含蓄的詩境。雙關語作為含蓄手段,求其用得靈活,雖然是 一種暗示性而指代音近的殊乎自身的,但切忌生硬幹澀。

我願做個乘客,渡過你的心河。

--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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