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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歲老人有兩個事業有成的兒子,卻被活活餓死在家中

每天讀點故事簽約作者:何嵩齡 | 禁止轉載

1

阿婆不見了!彪子有點擔心。都第二天了,阿婆也該回來了。

頭一天早上,阿婆和老爺子兩人坐在冰冷的屋子裡,陰濕低暗。老爺子雙手套在襖袖中,靠著椅背耷坐著。陳舊的栗色冬絨帽像腐朽的短木樁裝在頭上,與那張乾癟麻木的臉形成互補。他雙目微閉,一言不發。

阿婆對坐著,戴著深青色針織帽,老年斑如哭泣的歲月密密麻麻全寫在哀愁的小臉上。阿婆望著老爺子,欲言又止,幾次都把唾液往肚子里咽。終於,她小小翼翼地問:「我去找找兒子們?」

老爺子一動不動,宛如石像,飢餓的本能刺激得他吞了吞口水,發出「咕咕」的聲音。

「好吧,我這就去!」

就這樣,阿婆穿著那身陳舊的碎花布黑襖,套著紅格子滌綸罩衣,顫顫巍巍地走向鎮中。

彪子知道,阿婆有兩個兒子,都住在鎮上。大兒子得了阿婆的產業,一家在鎮上頗有名氣的煙酒批發商行。小兒子有單位,得了阿婆的大部分積蓄。兒子兩家還覺得不公平,為此鬧得不可開交,導致水火不容,乾脆老死不相往來了。

老屋在城郊,是一間小瓦房。小瓦房年深日久,破敗不堪。當初,阿婆覺得這屋子不是人住的地方,才到鎮上不辭辛苦地做著生意。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阿婆奮鬥一生,最終又被流放回來了。

彪子見過阿婆兩個兒子,知道他們的住處。那是彪子見過一面之後,再也不想見的兩個人。大兒子一臉怯懦,說話都掉了舌頭。只要大媳婦虎目一掃,他頓時就成了被人猛擊的「棉袋」縮了回去,囁嚅,「你說,你說,我都聽你的。」

二兒子則是勢利眼,那套單位上的官僚作風表現得淋漓盡致。出門,無論去哪裡都會抱著一個茶杯,臉上的傲慢輕浮輕易可見。

尋常熟人見了與他打招呼,他斜目一瞥,裝作沒聽見大搖大擺地走了。

若見了來頭大的,遠遠地便低頭哈腰,伸手打招呼,笑眯眯地跑上去套近乎,「啊,今天的天氣真好,您也有空出來轉轉?」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二媳婦的個性也和小兒子差不多,並無兩樣。

當年為分財產,兩家人你撕我咬,大動干戈。阿婆被折騰夠了,你們不就是要錢么?心一涼,都給你們,然後空手搬回老屋。

從此清靜了,清靜到這世界只剩冬日的殘陽,死灰得沒有一點人間的樣子。

2

幸好鄰居慧蘭端來一碗飯,老爺子才沒餓肚子。慧蘭年輕那會兒日子過得不濟,兩個丫頭飽頓飢餐,少人照顧。阿婆是善人,見孩子可憐,經常幫忙照看,留孩子吃飯或塞點零食。

慧蘭一直記得這份恩情,這些年也只有她經常來看看老兩口,噓寒問暖。尋常有什麼好吃的,也惦記老兩口。尤其是現在,二老老了,老得都快挪不動了,饑寒交迫,慧蘭實在看不下去,便經常端些飯菜給老兩口。

這事,傳到了阿婆兒子們那裡。某天慧蘭在鎮上與阿婆大媳婦撞面了,難免寒暄幾句。大媳婦頰寬頜尖,一頭波浪披散,描眉塗口,使那張本不俊俏的臉憑添幾分奇特的妖氣。

大媳婦咧嘴一笑,幽幽地說:「哎呀,我說慧蘭,你真是個好人。你看我的婆婆,本來歸她小兒子管,她小兒子倒不操心,反而麻煩你跟她端飯。」

慧蘭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好說什麼。又聽小媳婦說起兩老贍養的事。大兒子負責老爺子,小兒子負責阿婆。

「反正,老頭子的生活費我們給了。但總不能兩個老傢伙都歸我們管吧?我們給,小兒子不給,憑什麼我們總得給?再說了,那個時候,臭老太婆只護小兒子,把他們當作寶。我生兒子時她不給我帶娃,小兒子生了,她屁顛屁顛跑過去帶孫子。我當時就氣死了,你不給我帶娃,也別想我將來養你!反正又不是我親媽,又沒養過我!」

慧蘭心裡很不是滋味,這事她清楚。

當時大媳婦生了孩子,小媳婦也生了孩子。小兒子強勢一些,非要二老都去給他帶孩子,理由是——他兩口子有單位,耽誤不得。

大媳婦不高興了,便提出「不給我帶也行,一個月給我五千保姆費」的要求。二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終答應一個月給三千,才算平息爭端。

這些人都厲害啊!把二老身上搜刮乾淨了,就當垃圾一樣棄之了。

慧蘭本想說這些的,可轉念一想:「現在,我好心給老人們端碗飯,倒還落了閑話。也是,阿婆自己有兒子媳婦都不管她,我一個外人,管這些幹嗎呢?」於是她笑而不答,趁機走了。

那以後好長時間裡,慧蘭不再給二老端飯。有時她看著老兩口坐在堂屋裡吞口水就難受,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發現阿婆屋裡一整天都沒動靜了,又見路邊的枝頭上,一群老鴰子哇哇亂叫。心生不祥的預感,忍不住又過去看看。

小瓦房裡黑燈瞎火,彪子迎了上來,老爺子閉目而坐,喉嚨里呼哧呼哧作響。

「老爺子,」慧蘭輕輕叫了一聲,老爺子睜開了眼,「您還沒吃飯?」

「沒有……」老爺子回答得有氣無力。

「阿婆呢?」

「她一早就找兒子們要生活費去了。」

「可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您就不擔心?」

「我擔心有什麼用啊?!」

「那您不餓?」

「餓。」

「那您就……不跟兒子們去說說?」

「我去說有什麼用啊?!」

慧蘭哭笑不得,這老爺子性格就這樣,一生畏畏縮縮,不負責任,什麼事都表示無能為力,與他無關,說白了是骨子裡的涼薄與自私。慧蘭嘆息一聲,「老爺子,我那邊還有點剩飯,不嫌棄的話我給您端來?」

「好……」老爺子也不說謝,彷彿別人給他吃還是不給他吃都一樣,用不著感激的。

翌日,慧蘭又過來瞧。

「老爺子,阿婆還沒回來?」

「沒。」

「那您就真不急呀?」

「我急有什麼用嗎?」

慧蘭慪得「哎呀」一聲,「那我幫您去打聽打聽。」說罷,站起來就走。彪子從慧蘭的言語表情中覺察到不對了,於是跟著也去了。

3

這個山區集鎮沿318國道排列而成,鎮中有一個十字路口,連接四方,成為中心地段。

阿婆大兒子的批發商行在這裡。

慧蘭還沒走到批發商行,就撞見了熟人跑麻木為生的吳二(麻木車,即機動三輪車,湖北許多地區叫做麻木)。

「慧蘭,你在幹嗎?」

「是這樣,我隔壁的阿婆昨天一早就出來了,到現在都沒有回去。我過去找她兒子問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以前開批發商行的那個阿婆?」

慧蘭點頭,吳二勸道:「你就別去問了,我昨天看見阿婆去了批發商行的。」

「怎麼了?」

吳二四下瞅了瞅,招招手,「過來,我跟你說。」

慧蘭把頭湊近了,吳二右手反遮住嘴,小聲說道:「我跟你說,但你不能到處講,免得別人說我多管閑事。」

「你說,我不會到處亂講。」

「昨天,阿婆到批發商行找她兒子媳婦要生活費。她那個大兒子把頭低著抬都不抬一下,只忙著算他的賬。那個大媳婦更厲害,直接把阿婆往外趕,嚷嚷『你找你的小兒子去,別來煩我!快走,不要妨礙我做生意』。

「阿婆哭起來,說『我們連一粒米都沒有了,要不是這樣,我不會來麻煩你們』。那大兒子依然只顧敲他的計算器,好像阿婆不是他的親媽。阿婆讓他說句公道話,大兒子這才丟了一句『你問媳婦,這事我管不了』。

「這時門口圍了些人,那大媳婦有點掛不住了,把臉往下一扯,從錢櫃抽出一張五塊錢,兇巴巴地說『拿著,再沒有多的給你了,你快點走,快點走,別再來找我們!』」

吳二把手一伸,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五塊錢,就給了五塊錢,你說五塊錢能幹什麼?打發叫化子也不止五塊錢吧?這些人的心難道都是狗長的?」

吳二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阿婆真可憐,也沒要那五塊錢,忍著淚走了。我當時見了,真恨不得給她點錢。可這是別人的家事,不好插手,我怕做了好還落不到好。」

「那後來呢?」慧蘭臉色變了,驚訝中依然壓低了聲音。

「阿婆沿街走了,估計找小兒子去了。哎,真可憐!」吳二頓了頓,又提醒道,「所以你別去了,這些話你也別說是我說的。」

「不會的,謝謝。」

慧蘭沒去批發商行,直接走到十字路口,左拐,一百米後再左拐,進了一條街。這裡有許多生活小區,彪子緊隨其後。

路上慧蘭又撞見了熟人,彪子聽他們講話。

「你去找阿婆的小兒子?嗨,別去了,他們一家昨天去外地旅遊去了。」

「阿婆沒來找過他們?」

「找了,我看見了。可他們估計連門都沒讓阿婆進去。我在大院中看見,小兒子兩口子只忙活著往車上裝行李,阿婆站在旁邊,他們看都不看一眼。等裝好了,兩口子開車就出去了。阿婆站了好久,默默地走了。我以為她回家了呢。」

「哪裡呀,阿婆家裡沒吃的了,來要生活費的……」慧蘭把昨天的情景說了一番,然後把吳二講的情景又說了一番,只是省去了吳二,慧蘭說是她在路上聽人說起的。

「天!原來是這麼回事!」熟人驚呆了,悵惋道,「三十年前,阿婆可是鎮上有名的人物,那時我就聽說她存了上百萬,卻沒想到養出了這麼兩個不肖子。我早就聽說他們千萬百計搜刮老人身上的錢,最後又都不管老人。你說怎麼就教出這樣的子女?」

「年輕時,阿婆兩口子只顧做生意賺錢,沒有重視教育。兩個兒子看得驕慣,要什麼給什麼,生怕受點委屈遭點罪,結果寵壞了,成了現在這樣。」

兩人一陣唏噓。

「你看見阿婆出來後走哪一方了嗎?」

「嗯……朝東邊去了。」

「她去東邊幹啥?」

東邊出了城,沿路就上了山。這一帶群山有八百里長,峰巒無數。阿婆會到哪裡去呢?慧蘭百思不得其解,怏怏地返回。

4

彪子想到了什麼,沒有隨著慧蘭回去,而是沿著東邊的路小心翼翼地走著。

彪子很警覺,盡量避開有人的地方。刻骨銘心的惡夢,多年來一直在彪子心中揮之不去,尤其是看到封閉式貨箱的小卡,會讓彪子抓狂。恐懼、憤怒與仇恨使其有一種噬血的衝動。可想到阿婆,彪子克制了自己,顯得平靜。

東邊有一個山村是阿婆的娘家,彪子跟著她一起去過。

阿婆的哥哥住在那裡,也就是大舅爺。大舅爺有點威信,時常接濟阿婆,也因為大舅爺曾經出面,阿婆的兩個兒子就略有收斂,答應每個月給基本生活費。當然人都是健忘的,尤其是阿婆的兩個兒子的健忘症比誰都嚴重。

彪子很幸運,一路並未遇到危險,來到了大舅爺家。

「彪子?你怎麼來了?」大舅爺驚訝之餘,望著彪子,明白了,「你是來找阿婆的?昨天我不在家,聽人說阿婆來找過我,可我回來後沒見到她呀?」

大舅爺樣子有些生氣,兩片鬍子都翹了起來。他想了想,掏出手機分別打給兩個外甥。

「你媽在哪兒?」

「喲,舅,我不清楚,她應該在家吧?」阿婆大兒子支支吾吾地回答著。

「哎喲,是舅。我正在外面旅遊啦,我媽不是在家好好的嗎?」阿婆小兒子的答話則圓滑多了。

大舅爺吼道:「放屁!你媽不見了!彪子都來我這兒啦!」

這時大家才慌了手腳,一時輿論四起,滿城風語。

人們紛紛指責阿婆的兩個兒子,投來鄙夷的目光。方圓百里,都知道阿婆因為飢餓去找食物而不見了。大兒子終於不能坐視不理了,四處忙著找人。

大媳婦也不蠻橫了,放下身份殷勤地尋問消息。

小兒子兩口子以火箭的速度趕了回來,第一件便是給老爺子送米送肉,還大方地塞了一百元大鈔。關懷備至,前所未有,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兩兄弟終於走到了一起,他們找了三天,沒有找到,只好報警。

每個齷齪的人,並不是擔心自己是否齷齪,而是擔心這種齷齪會不會被揭穿。

阿婆兩個兒子現在的慌張,便是如此。阿婆的生死是不用擔心的,他們擔心的是,自己的名譽地位會因此受到損失罷了。

彪子一直在找阿婆,可總是找不到線索。阿婆去大舅爺家,見大舅爺不在,又會轉身去哪裡呢?

冬日的山裡鮮紅一片,那是木瓜子,一種灌木長出的小野果,如黃豆大,一簇簇結在枝頭。

彪子記得阿婆曾經念叨過,「我做女兒的時候,冬天去山裡打柴,餓了便摘這木瓜子吃。

「這木瓜子味道像山楂,但更酸澀,不怎麼好吃。可是餓了,吃一些能暫時緩緩。山頂還有幾戶人家,有些田地。

「田邊呢,有幾棵柚子樹,那主人也不要,任憑柚子掉落在地上。我會撿幾個掰開吃,雖然有點麻,卻也能填肚子。山裡一年四季都有吃的,要是哪天找不到吃的了,我就去那兒。」

彪子猛然驚醒,開始在大舅家後面的山中尋找。(原題:《阿婆之殤》,作者:何嵩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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