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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用生命演唱——憶秦腔大師劉易平

1997年2月27日秦腔大師劉易平先生走完了90歲的人生旅程而安然歸去,可以說是福壽雙全。先生既享高壽又歿於盛世,而且名垂千秋,按說於己於人都無憾矣!然而,人們傷感的是在秦腔園地不僅倒下了這棵參天大樹,而且在大樹的根莖周匝顯得空空蕩蕩,劉氏衣缽乏人承傳,高標逸韻俱成絕唱,寧不悲哀?從此,不僅《轅門斬子》無人望其項背,而《取都城》、《八義圖》、《李陵碑》《斬經堂》、《哭秦庭》、《伍員逃國》、《葫蘆峪》等拿手傑作,也成了「廣陵散」!先生不僅帶走了一大宗傳統劇目,而且是帶走了一大片戲曲文化。

半個多世紀以來,先生是在秦腔鬚生唱腔藝術方面有獨特創建的大師,獨樹一幟,獨領風騷。他不幸仙逝,是整個秦腔界難以估量的重大損失。

人們大都說先生得力於嗓子好,又說感情充沛。這些評語無疑是中肯的,然而卻未抵達奧妙的深層。先生不僅是在用嗓子唱,用充沛的感情唱,更重要的是先生在用全部的生命唱。先生一生心無旁鶩,愛戲如命,一直到晚年他的靈魂還整日地浸泡在戲裡,不是回味先哲們金聲玉振的內涵,就是琢磨自己慷慨悲歌的意蘊。先生是以聲腔描繪人物的,他要求人物唱得活起來唱得熱血沸騰,震撼人心。他在這條看不到邊緣的征途上,跋涉了一生。他有時覺得瞬息間自己的心靈與角色的心靈撞出了火花,衝出了神奇的聲腔;有時卻經年苦思冥想、尋尋覓覓而找不到一點感覺。先生是在找心靈切合。然而他要表現的歷史人物早已沉睡千年,零落成泥碾作塵了,真是虛無縹緲,一片茫然,哪裡能捕捉到他們的音容笑貌和慷慨悲歌?先生承認這些,卻不理會這些,他有他的意志,他有他的樂趣,他有他追逐的意向,他有他神遊的世界。你看他終日踽踽獨行,旁若無人,或一人粘坐,默默無語,但是他的神思卻不知抵達何處,徜徉何地?藝術家馳騁的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達到的境界外人是無法理解的。他硬是要從死人身上找到生命力,這是劉易平大師最珍貴的品格和最感人的休現。

先生的歌唱藝術其所以能達到摧心震腑、撕肝裂膽的神奇效果,是一種生命力的再現。如果僅從技術問題上探究是難得真締的。古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皆開。」藝術家的誠懇是獲得成功的先決條件。先生對戲曲藝術的探索和研究具有無限誠懇的品質。先生住西安,我居蘭州,三頭五載不見一面,一朝把晤,言不及二三,就拉扯到戲上,光說還不能盡意,而不由地引吭高歌,《國士橋》的亂彈和《八義圖》中《盤門》的道白,是他老人家每次開口的「保留節目」,說唱得神色俱厲,如入其境。說畢唱畢之後,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傾吐了滿腔積貯。他情不自禁地說:「這是我的老師劉立傑(藝名木匠紅,劉毓中之父)先生的真傳。他是秦腔的譚鑫培啊!真正的海參味。」劉立傑教劉易平時,劉易平不過十幾歲,然而他活到八十多歲時,還念念不忘地模仿,歷經七十年,就是像唐僧取經一樣也往西天打幾個來回了!

在一片茫茫中尋找生命,聽起來很玄妙,不可思議。實際上並不是要復活死人,而是立志從自己的生命體上獲得對古人的感應,就這也足夠了!但是這又多麼地不易啊!心誠則靈,唐代的韓干畫馬,先躬身伏地學馬狀;宋朝的米芾畫石,先向石俯首膜拜,郁是以自己無限的虔誠法師造化,因逼近馬與石的神韻。何況易平先生在舞台上再現的歷史人物,要感應到他們的神形氣貌和內心底蘊,付之於聲腔藝術而感人泣下,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啊!別人達不到劉先生的藝術水準,這不只是技術修養和天賦條件,主要是沒有能夠獲得像他那樣真切的生命感應。

藝術家對藝術的虔誠,猶如佛門弟子對如來的虔誠一樣。達摩面壁十年,穿牆而過;弘一法師圓寂後,灑落舍利子一千數百顆。是真是虛,故難定論,然而他們虔誠的感化力卻不能不觸動人們的理智。為什麼劉易平先生把一些不起眼的戲唱成了精品?例如《取都城》,這本來是一般當作「戲皮」唱的戲,他卻唱成了震人心弦的大軸戲。他只唱:「諸葛亮傳將令忽雷閃電」一句,凡乎是悲憤衝天,大有天崩地裂之勢,聽者無不駭然。先生在這齣戲里積蓄了很深的情感,在長期的舞台實踐中,找到了生命的感應,把以誠待人反遭其害、開門揖盜悔恨無極、宴席之間突起風雲、國破家亡瞬息而至的種種情懷,凝聚在一起,傾泄在這句行腔中。尤其在「諸葛亮傳將令……」後的行腔中,把悲憤滿胸、噴涌不出的急切勁兒,用連續不斷而又聲色各異的幾個「啊、啊、啊」字擠壓而出,最生動不過地表現了九曲迴腸的扭動態勢。一句唱表現一個人的整休心態和他的生命餘響,這需要多麼大的藝術概括力和藝術表現力?在易平先生休驗《取都城》中劉璋的生命運作時,並不是有一個現成的劉璋在那遙遠的地方等著他,而是他在人生歷程中的各色人等中捕捉劉璋身上所具有的各種因子,點點滴滴、斷斷續續地在舞台上唱出了一個信得過的老劉璋。他是那麼忠厚,又是那麼無能;他是那麼可憐,又是那麼可悲;他生得胡塗,他也死得胡塗;他的人生與許多人相同,又與許多人不同;你說他冤他也冤,你說他不冤他也不冤。人生就是如此複雜、如此苦澀,誰也用一句話說不清楚。藝術家通過深沉而獨持的感情體驗,用藝術形式微妙而動情地把他體現出來,讓人們咀嚼其中的人生況味,這內中當然首先包含著藝術家對人生的深刻認識和感悟。劉易平先生把劉璋演「活」了的原因,是他在漫漫的藝術征途上,從芸芸眾生中釆擷、集中,從而從中獲得了某種整體感應,找到了這個懦弱不堪的老劉璋的生命。

藝術家的一生,似乎既在生活領域裡休驗,又在藝術世界裡探索,經歷著人生的藝術和藝術的人生,而不知不覺地合二而一,配套了各種迥然不同的藝術形彖。這些藝術形象中,既閃耀著歷史人物的精魂,又展現了藝術家的生命。到底誰是主要的,連藝術家自己也說不清。因為兩個生命碰撞之後融合為一體,誰能分析出各自的細胞?

劉先生唱的《葫蘆峪》,尤其是《五丈原托印》,雖說他曾經借鑒了老藝人潤潤子和王文鵬等先生的聲腔特徵,但是在氣質和情感上,依然是劉易平式的另一個生命體。唱段中充滿悲涼、幽怨、凄厲、哀嘆的情調,別人怎麼學也學不到那種特殊的境界。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夜晚,四顧寂寥,萬籟無聲,我的耳畔忽然產生一種幻覺、由劉老扮演的諸葛亮在五丈原低沉地哀哀懺悔,情思綿綿,熱淚簌簌,他是那樣地追悔自己的不智和殘忍,他是那樣地傷感自己遺留的憾事和災禍。在奄奄一息中他還有多少囑託不完的國家大事;在慘絕人寰的聲腔中他還有說不盡的微妙遺緒。顯然是諸葛亮在研磨自己的生命,實際上是劉易平在以自己的生命研磨諸葛亮的生命。說穿了,真正感人而流傳千古的藝術品,正是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研磨而形成的結晶——它是一個嶄新的、亘古未有的新的生命,藝術的可貴的創造性恐怕正在於此。

易平先生以七十多年的藝術生涯研磨著自己的生命,獲得了對多少歷史人物的感應,創造了眾多的他人難以企及的藝術形彖,以噴泉式的古調清韻滋潤著人們的肝肺,美化著人們的心靈。先生同樣像蠟燭一樣,燃盡了自己,照亮了別人。先生有功於世,無愧無憾,名垂千古,芬芳常存!

文/范克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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