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是對雙胞胎，留還是不留？
文/梅吉
01
張靜怡懷了二胎，這本來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兒，可當公婆知道懷的是雙胞胎時，這喜就變了味道。他們跟張靜怡的老公崔國明私下裡商量了一番，然後告訴張靜怡，這倆孩子不能要。
「若是一兒一女還好，萬一是兩兒子呢？」婆婆語重心長地說，「別說我一個人帶不了倆，就說以後三個兒子，你們壓力得多大呀！」
「就是，三個兒子真是養不起！」崔國明苦笑起來，「這還真是老天爺捉弄人。」
張靜怡垂著眼，心裡都已經變成黑夜了，表面上卻還裝作在聽。
她曾經很感激能遇到崔國明。
張靜怡命苦，她一出生就被遺棄在路邊，五歲以前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從這個家轉到那個家，後來遇到了養父母。養父母四十多歲的時候，唯一的女兒去世，他們就收養了張靜怡，那時她已經懂事了，明白自己的身世所以在養父母家很是乖巧聽話，他們對她也不錯。
張靜怡雖然生長在市井，卻出落得極為標緻，長相清秀，氣質恬靜，就連養父母都揣測她的親生母親應該是個美人，大約因為未婚生子才會遺棄這麼可人的女兒。
張靜怡大學畢業後留在武漢，在一家中藥材公司負責藥材開單的工作，別看只是一般的工作人員，卻深得老闆的信任，因為很多採購員都希望把價格填高些從中吃差價，但不管他們是直接給回扣或是送禮物，張靜怡一概拒絕。有人說她傻，只是寫幾個數字而已又沒有風險她怎麼就死腦筋呢？但張靜怡就是這樣謹言慎行的性格，她勤奮、踏實、有責任心，所以連老闆見著她都會熱情地寒暄幾句。
後來養父母托在武漢的親戚給張靜怡介紹個本地男朋友，他們覺得本地人有房還有公婆可以照應，對她來說是不錯的安排了。
崔國明就是親戚介紹來的武漢本地人。
他長得黑，四方臉，身材中等，穿著一件灰色的夾克，說話不疾不徐的，比張靜怡大四歲，二十八。
張靜怡沒看中他，因為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甚至好感都沒有。可養父母說，他們家有房，還是學區房，以後就不用操心孩子上學了。另外，崔國明開了個寵物店，是個小老闆，加上他家也就他一個兒子，公婆肯定巴心巴肝地幫襯他們……
張靜怡想了想就答應了。
她跟崔國明談了一年戀愛就結婚了，倒也沒有過多糾葛。也許在她內心裡是自卑的，總覺得自己也沒太好，能遇到崔國明這樣的男人已經算不錯了。另一方面她也不想違背養父母的意願。還有一個原因是崔國明的父母挺好，每次她去都熱情地招呼她，還常常對兒子說，靜怡命苦，你要對她更好才行。
02
結婚後，張靜怡住進了公婆家裡，她文靜又勤快，平時公婆說個什麼她都聽著，所以一家人相處得挺融洽。
崔國明自己開寵物店，沒有請人幫忙所以一天也不能休息，關門一天就得少賺一天錢，所以放假的時候張靜怡都是在他的寵物店幫忙。
談戀愛的時候他就鮮少帶她逛街看電影，結婚以後這些更是沒有了，每天他都伺候著那些貓貓狗狗，跟張靜怡聊天也是賠了賺了的話，這讓張靜怡心裡有些失落，但她卻一點兒也沒把這些小女人的情緒流露出來。
公婆對她滿意，丈夫對她疼愛，這一切雖然都建立在她聽話懂事上，但她覺得犧牲也好，妥協也罷，為了這個家的和睦都是值得的。
有時候她看著自己起了球的毛衫或者天天都背的包有些黯然，但也沒有去買過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婆婆是個節儉的人，她為了讓婆婆滿意也就更加節儉起來。有時候婆婆說她一年四季就那麼幾套衣服也該給自己添置點，她就說：「媽，有穿的就行了。」
她已經完全壓抑了自己的心情，在意的只是公婆和老公怎麼看待自己。
那一年過生日的時候，崔國明偷偷給她買了一件大衣，給了她很大的驚喜，她穿著大衣在鏡子前左晃又擺，感動得快要落下淚來。
張靜怡是太缺愛了，別人對她一點兒好她都覺得是恩賜，想著法兒地還別人。
結婚一年張靜怡沒有懷孕，公婆就催她去醫院檢查，該查的都查了，她還是沒懷上。公婆聽說有中醫很厲害，就給她挂號讓她看中醫。
明明沒病的，但常年喝中藥把她的胃給吃壞了，經常胃疼，有一次她終於忍不住說：「媽，這葯能不喝嗎？」
婆婆一怔，突然眼圈就紅了：「聽說你是大冬天被扔的，別是體質給凍壞了……」
張靜怡聽了心裡一酸，默默地忍著胃痛把葯給喝了。
「我這都攤上的是什麼事啊！」婆婆也是委屈久了，找著借口抱怨。出門遇到個認識的人都問她抱孫子沒，她尷尬得門都不敢出了；過年回老家，聽說的不是誰懷了就是誰有二胎了……
「媽，我會把身體調理好的。」張靜怡心裡難過，卻還要寬慰婆婆。
那時候公公還在上班，婆婆單位效益不好提前內退，在家就唉聲嘆氣地想他們快點生個孫子給她帶。所以張靜怡一回家，就覺得氣氛變得沉重壓抑。
她也內疚和自責，所以公婆看吃中藥也沒用提出讓她做試管，她也同意了。
那些日子如同一場噩夢，吃了很多葯打了很多針，因為激素她身體發胖變形，但第一次移植失敗了，過了三個月她又用之前冷凍的囊胚重新移植，這一次雖然著了床但四十多天就流產了。她身體恢復半年後開始重新打針吃藥取卵……這一次取出來的全是空泡，連移植這一步都沒有走到。
她精神和身體都受到重創，但她知道，試管這條路她還得繼續往下走。如果她還要崔國明，還要這個家。
03
結婚五年公婆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張靜怡想想也覺得寒心。這五年來她一直低眉順眼地迎合著他們，盡量做家務，把工資交給崔國明，平日里一點自己的交際應酬都沒有，但人都是現實的，就因為她不能生孩子這一點他們就全盤否定了她。
崔國明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連帶對張靜怡的語氣都不好了，有時候她說個什麼事，他就像炮仗一樣一點就爆，事後更是不會道歉和哄她。
張靜怡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陷入了泥潭裡，看不到明天和未來。
做第四次試管的時候，婆婆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崔家為了試管都花了十多萬了，經不起折騰了。若是再懷不上這個婚就得離。
張靜怡想起自己曾經因為崔國明送了一件大衣都感動得哭，真是傻。
第四次試管她終於懷上了，在醫院裡拿到驗血報告時她的手抖得像風裡的葉子，竟然完全使不上勁來。
那天她就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想想自己的小半生，哭了又哭。
懷孕的日子她是喜悅的，但她和公婆之間卻有了芥蒂，以前他們覺得她柔順，現在他們覺得她的沉默是擰巴，有時候她害喜想吃點清淡的，婆婆還會直接說：「怎麼就你這麼挑，這麼多事呢？一個外地來的孩子能嫁到我家……」
張靜怡不頂嘴，她覺得日子還得過下去，婆婆也只是心直口快，並沒有壞心，何況她確實花了那麼多錢才能懷個孕。
那時候崔國明的寵物店已經在虧錢了，他只能轉了出去，然後找了份銷售的工作，業績不好，經常一個月才一千多的底薪，全是靠張靜怡的工資開銷日常生活。
張靜怡把工資卡交給他，沒錢就找他拿，還得說一下怎麼用的錢。她加獎金七八千，自己每個月也就用幾百。
養父母有時來看她，婆婆也不會買點好菜，張靜怡心裡愧疚，但養父母說有了孩子婚姻就穩定了，好好過日子吧。
04
張靜怡生了兒子後，她很快就回公司上班了。婆婆對這個孫子疼愛得不得了，晚上睡覺都要自己帶著，美其名曰她上班辛苦了。有時候她回來想陪陪兒子，婆婆又得給她分配家務活，她連親近兒子的時間都沒有，兒子只跟奶奶親。
張靜怡那段時間認識了黎大琛，他是一家醫院的採購員，三十來歲的男人，長相俊逸，氣質穩重。後來才知道他是自家的中醫門診，他父親是個有名的老中醫，派他來採購也是讓他熟悉藥材。
那時候張靜怡已經瘦下去了，一頭齊耳短髮，斜劉海，淺淺一笑就像一朵梔子花，讓黎大琛一見傾心。他們有時候會去藥材庫拿貨，盡量拉長呆在一起的時光，淡淡聊天，走得很慢，當張靜怡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他深邃的目光，心臟的位置滾燙極了。
有時候旁人找她有事，他就安靜地待在一邊耐心等待，她一邊忙一邊抬眼望他，碰上兩個人四目相對，淺笑著又挪開——這份感情昭然若揭。
張靜怡知道這樣下去太危險了，她去找老闆換職位，老闆說只有她做這個工作才會沒有貓膩，別人做他是不放心的。可她堅持，老闆只得安排她做別的事。那以後她跟黎大琛很難再碰見，即使碰見了她也表現得很冷淡，他也就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
有時候走在馬路上，她會突然停下來，看看碧藍的天，然後努力地微笑起來，她對自己說我已經有兒子了，我的婚姻得繼續下去，不能犯任何的錯誤。
這就是張靜怡呀！她不敢愛，不敢恨，她承受一切，隱忍所有——說到底，她為自己的身世太自卑了。
05
命運真是太玄幻了，以前他們懷不上，所以生了兒子後也從來沒有避孕，沒想到張靜怡竟然自然懷孕了，而且還懷的是雙胞胎。
她從小就孤獨，其實一直想有兄弟姐妹，當知道自己又懷孕的時候真是百感交集，沒想到公婆和老公卻一致要求她打掉雙胞胎。
在他們看來，她也會跟以前一樣聽從他們的安排，但張靜怡這一次態度出人意料的堅決起來，她要留下這兩個孩子。
「你瘋了！」崔國明說，「現在養一個孩子多貴呀？」
婆婆沉著臉：「我都這把年紀了你讓我再帶兩個，是想累死我嗎？」
公公也表態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他們每天都做張靜怡的思想工作，勸她趕緊去醫院做手術。她只要說想留下這對雙胞胎，婆婆就把桌子拍得啪啪響，綳著臉，苦大仇深地教訓她：「你一個外地人嫁到我們家，我伺候你這伺候你那，可一點養不家呀，現在不僅甩臉色還頂嘴……」
張靜怡第一次離家出走了。
兒子已經上幼兒園，婆婆照顧著她也放心，所以她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單間住下來，以表示她的決心。她也知道再生兩個孩子壓力很大，但既然他們已經來了，她能拋棄他們嗎？想來她的親生母親雖然遺棄了她，卻也十月懷胎將她生下來。
結婚多年，崔國明還沒有見過張靜怡發脾氣使性子，所以她離家出走讓他很難以接受，有熟悉的人知道了取笑他：「喲，張靜怡也能離家出走？」
他汗顏得很。憑藉著自己對張靜怡的了解，他知道她不吭聲則以，一旦下定了決心就很難改變，當初看她為生孩子做試管就知道了，她是一個特別有韌性的女人。
崔國明想去把張靜怡找回來，可他母親不同意，點著他腦門說：「你要求著她回來，以後就有得你受的了。她要是動不動就發脾氣離家出走，這還了得？」
「媽，靜怡現在懷著孕呢！」崔國明想起了張靜怡的好處，不由地抱怨母親，「還有，你對她態度不能好點兒？」
崔國明的母親其實在心裡也承認張靜怡是個不錯的媳婦，這些年一點兒二心都沒有，完全將他們一家視作是親人。平時他們老兩口有個頭疼腦熱的她都噓寒問暖，下班後家務活也盡量多做，在小區里跟人聊起來，自己這媳婦不要太好。但她又忍不住想要壓著點張靜怡，也就是習慣了自己的獨斷專橫了。雖然她也很想要二胎，可一來就來倆以後壓力太大了。
這個時候張靜怡的養父母表態了，說會把老家的房子租出去，他們就在靜怡家附近租個房子，等孩子們出生後幫著一起照顧。
婆婆的態度有了鬆動，但還是不肯讓兒子去接張靜怡回來，覺得這樣會助長了她的氣焰。
婆婆有天出門散步沒想到踩了香蕉皮摔了一跤，當時就疼得站不起來了。崔國明送母親去醫院的路上給張靜怡打了個電話，急匆匆地說：「媽出事了，你快來醫院。」
張靜怡趕到醫院的時候，崔國明剛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臉色沉重地說：「是踝骨骨裂，醫生說要手術。」
那時候張靜怡已經懷孕快兩個月了，她請假留在醫院裡照顧術後不能下地的婆婆，兩個人之間的堅冰慢慢地打破。
婆婆快出院的那天張靜怡去做了流產手術。
雖然她很想要留下這兩個孩子，但現在看著婆婆老了，兒子又小，老公為了生活和工作的事心煩意亂，雖然養父母願意過來照顧她的孩子，但她又怎麼忍心讓他們放棄安閑的生活和熟悉的環境呢？生活里有太多兩難的抉擇，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任性的人，所以在經過深思熟慮後她決定不再按照自己的意願來。
生活重新歸於平靜，她和老公、公婆的相處也漸漸融洽，大約是他們知道了她的付出和犧牲，所以待她比以前更加好了，只是有時候她回想起那兩個未出世的孩子，會心如刀絞。
生活還漫長著呢，她想只要守著這份安寧，一切都值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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