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第3次清零:你們可還記得量子糾纏
世間的事兒說到根上,無外乎就是登場和離場兩件事。出生是登場,死亡是離場;上任是登場,下崗是離場;得到是登場,失去是離場;被關注是登場,被遺忘是離場。這個三月里密集發生的許多事,無一不是在佐證這一點。
這是2018年的第三次清零。
出名
多年以後,假如我們再看電影《洗澡》或是《岡仁波齊》,一定還是會想起上個月的八卦。
3月1日,九零後女孩用夢囈般的表白,將她與導演張楊的露水情緣公之於眾。在閱讀量過百萬的長文里,她詳述二人的情感歷程,表示既不介意張楊已婚的事實,也不介意自己小三的身份,她用自己似懂非懂的物理學術語「量子糾纏」來闡釋這段關係,順手還為自己貼上了三毛轉世的標籤。
然而,她的絮叨,她的錯字病句,她胡亂使用的術語典故,將看似的深情最終發酵成了網民集體服用的笑料。她說,她愛他,可是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她的初衷都不只示愛這麼簡單。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根線,能被他人關注到的卻往往只有一個點。許多人不知道,爆文過後,女孩剃光了頭髮,接受了多家媒體的採訪,她在公眾號上繼續沖一個假想中的張楊說話,每篇都有上萬的閱讀量,一個微信大號正在冉冉升起,最近聽說,她每天還在某平台上進行直播。
一切的行為好像都在說明,她希望把輿論對自己的關注多留一陣子,不要就此把她忘了。我們以為是曇花一現,她卻想把自己做成連續劇。
在最新的一篇文章里,女孩不加掩飾地說,「是的,我想出名,我太想出名了」,此刻,她已不再向張楊示愛,而是開始指責他的自私,理由是在她感到自己無法在影視圈生存的時候,張楊不僅沒有幫助她,而且還拉黑了她。
隱隱約約,我們似乎可以感覺到一種特別的邏輯在推動事件發展:她在生活中遇到困難,而出名,是她認為的,解決全部問題的最好方法。至於怎樣出名,出怎樣的名,已容不得她細想。
倒不是我為張楊開脫,只不過,張楊在這個過程中好像被工具化了,如果可以,他可能會被替換成任何一個公眾人物,因為對一個想出名的女孩來說,靠誰出名並不重要。更何況,以張楊的知名度,承擔事件男主角的職責本身就有些強人所難,多虧女孩操刀的那篇文章料足勢猛,才彌補了男主角知名度不高的缺陷。
耐人尋味的是,作為婚外情事件的主人公,張楊並沒有被輿論過分苛責,甚至連罵句渣男的人都沒有。這好像既不符合以往名人出軌事件的規律,也不符合女權主義高漲的社交媒體風向,我們的網民再次展示了他們難以捉摸的價值取向,向張楊提供了文陳薛林等男星夢寐以求的寬容。
一定是張楊做對了什麼,或是那名女孩做錯了什麼。
也許,是因為張楊及其家人並不活躍於網路,他們並不刻意去獲取很多喜愛,因而也就不會得到那麼多仇視;也許,是因為張楊很早就對媒體表達過自己另類的婚姻觀,他究竟是渣還是言而有信,大家沒完全回過味來;也許,是因為事件里缺少一個苦主,張楊的妻子沒有楚楚可憐地站出來,導致公眾不方便為她擅自維權;也許,是因為那名女孩往自己的身上貼了太多的槽點與標籤,錯誤地吸引了火力。
總之事件稀里糊塗地翻篇了。張楊的損失談不上慘重,女孩也如願出名了,不知道她是否會在深夜自問,到底有沒有過上想要的生活。
女孩的出名需要張楊配合,河南薛立山出名,則只需要一輛賓士車。他在從河南前往成都的途中,所駕駛的賓士車定速巡航失靈,無法減速,以12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狂奔了一個小時,多虧兩省警方跨界合作為他清道,最終依靠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的方式化險為夷。
以上描述都來自薛立山的一家之言,在媒體和網友紛紛佩服他高超的車技並質疑賓士的質量問題時,汽車界的KOL則全部認為他在撒謊。他們說,定速巡航失靈可以理解,但剎車換擋油門全部失靈,概率極低,而且這種故障一旦形成就不可逆,薛某不可能在剎車成功之後繼續上路。
事後,薛立山也接受了媒體採訪,採訪中,他眼神飄忽,語焉不詳,難以自圓其說。他甚至說出許多蠢話,比如在四十多分鐘的高速賓士中,他只踩過兩次剎車,因為要「專註於駕駛」,至於為什麼繼續駕駛差點讓自己喪命的車輛上路,他的答覆是,因為他急著去工作,養家糊口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儘管涉事車輛的檢測結果仍然沒有給出,但在輿論場上,薛立山已經被判有罪。從萬人欽佩到體無完膚,好像就是短短兩三天時間的事。
除非被公安機關拘留,否則我猜,他是很難給公眾以交代了。因此,我只能猜測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撒謊,為什麼要在高速的駕駛過程中,自導自演這樣一出大戲。顯而易見,他沒有劇本,完全是興之所至地即興演出,因此才在事後不斷修正自己的說法填補漏洞。他是天生熱愛表演,還是深夜開車寂寞難耐,想找點樂子?我到現在都沒有肯定的答案。
不管怎樣,他出名了,但他可能更難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因為中國人對失信者一向格外苛刻。我甚至可以再大膽斷言,他的一生都將因這件事而改變。
相比於前面兩位,兩會上走紅的女記者用事實證明,出名有時只需一個適時的白眼。
不必關心藍衣女和紅衣女的各自身份背景,對理解這件事來說,她們的個人信息並不重要。我的理解中,那個白眼之所以能點燃全網,是因為它扎紮實實地切中了時下最流行的diss價值觀。無論時間地點場合,對於看不慣的人和事,給出自己的態度,沒有裝模作樣一臉poker face,這讓她顯得比很多嘻哈歌手更嘻哈,更real。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兩會總是在捧紅女記者。紅藍CP讓我想到,2010年的兩會也有一名女記者走紅,那名女記者先後手挽多位高官,場面曖昧,引發了網路上的激烈討論,以至於後來閭丘露薇還專門寫了博客幫忙澄清,說那名女記者是代表同行們請高官到媒體採訪區,只不過,她可能在站位時出了問題,她本該站回媒體區,但卻站在了高官身邊,如此才留下了那一張張引人聯想的照片。
總結起來,以上所有人的故事都在暗示我們同樣一個信息:在當代中國,出名變成了一件成本越來越低、概率越來越高的事情,每個人都可以出名,每個人也都有必要做出名前的準備,說不定哪天命運就會對你有所垂青。
這會是一件好事嗎?也許吧,它至少證明我們有足夠開放的信息傳播渠道。但更多時候,它恐怕還是一件壞事,太多本不該出名的人受此蠱惑,扭曲了自己的一生,他們用自我行動無限貼近趙本山小品中白雲大媽的人物原型,幻想屬於自己的鑼鼓喧天和鞭炮齊鳴,他們並不是不知道,名聲註定只屬於社會中極少數的人,他們只是固執地相信,自己會是那個幸運兒。
人們熱衷於導演自己的變形記,但隱藏在名聲背後的黑暗面,是很多被追光照耀過的人,將無法再回到黑暗和沉默中生活,這可能是他們自己無法接受,也可能是過去的環境已不再歡迎他,而我們更加難以想像,當越來越多的人琢磨如何出名,那些基礎的社會崗位又該由誰來勝任。
逝者
霍金和李敖相繼在三月辭世,人們自發在社交媒體上舉行了盛大的悼念活動,無論熟不熟悉他們,每個人都在朋友圈哭了一鼻子。
我想,霍金和李敖對這個世界的貢獻,但並不是每個人對此都能理解與感知。我沒有發出任何悼念,因為我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和他們亂攀關係,更不該用他們的死亡裝飾我的朋友圈。我自己很明白,假如不是他們去世,我一年到頭也不會自發想起他們的名字。
其實,世界上許多生物都是如此。世界上目前僅剩一頭白犀牛,它的存在,對世界也有重要價值,因為它代表了這個物種的句號。但是,這份價值是對動物學家而言的,是對環境保護者而言的,對於生活在城市裡,做著普通工作的我們來說,它存在的價值我們並不能切身體會,我們也不會主動追蹤它的境況。假如某天這頭白犀牛死了,我到那時發朋友圈哀悼它,彷彿自己已經關注它多年,我感到這是可恥的,因為我在利用這個生物的死,粉飾自己的社交面孔和公眾形象,這比對它漠不關心還要過分。
社交網路上應該建立起哀悼的禮節,哀悼你該哀悼的人,不要亂隨份子,假哭鼻子。沒有人會因為你不哀悼霍金就認為你薄情,就如同沒有人會因為你哀悼了霍金就對你高看一眼。生活已經不易,在閑暇下來的、自己可以做主的時間和空間里,不要延續平日里的偽善了。
三月里還有兩名逝者值得被記憶,一個叫Elaine Herzberg,另一個叫Walter Huang。Elaine只是一名普通的美國婦女,3月20日晚上,Uber的無人駕駛汽車撞上了她,直接導致了她的死亡,而Walter Huang則是在3月31日駕駛特斯拉Model X汽車,用自動駕駛模式撞上了高速公路的護欄,車輛瞬間起火,38歲的他不治身亡。
無人駕駛是不可否認的技術進步,但連續有人因此遇難,不得不讓人重新審視相關的技術是否可以廣泛推廣。人類歷史上的技術進步,確實是多次是依靠無辜者的犧牲取得的,但時代已然不同,如果科技進步不能擺脫用無辜者獻祭的窠臼,那進步本身的意義也將因此消解。與此同時,我也為百度捏一把汗,假如是百度的無人駕駛出現類似事故,輿情反應恐怕會吞沒這家公司,所以李廠長,請務必慎之又慎。
辭職
三月,許多人離開了他們原來的工作崗位,其中最出名的幾人,是薛兆豐、蘇芒、孫宏斌和李嘉誠。李嘉誠是功成身退,其餘三位的離職,則都有些五味雜陳。
蘇芒離職的理由是要照顧家人,這當然只是一個官方說法,因為假如她在過去的47年里能夠平衡工作與生活,之後也一定可以。關於她的離職有多種傳言,其中的共同點是,都與經濟有關,而且在社交媒體上不可討論。我在天眼查看到一份驚人的數據,蘇芒竟然在46家公司持有股份,女王頭銜,看來還真是有些真金白銀的分量,至少在數量上,她比孫宏斌擁有的公司還多很多。
虧損165億之後,孫宏斌向樂視服輸了,他辭任樂視董事長,承認自己投資失敗,也間接證明了樂視已是一家難以盤活的公司。普通人能從這個故事中學到的,其實是最簡單的經濟學原理,那就是要忽視沉沒成本,無論已經損失了多少,該離場時,別說斷腕,斷頭也要離。
很多年前,在薛兆豐還不廣為人知時,我便看過他在FT中文網的專欄,所以儘管我沒有買他的課程,但對我來說,這不完全是個陌生的名字。薛兆豐從北大離職,被解讀為網紅身份與教授身份的衝突,再直白一點,人們酸溜溜地評價他是因為人紅了,賺錢了,所以不再想教書育人了,言外之意是,你富了,怎麼就不為人民服務了呢?當年袁騰飛離開學校時,類似的聲音也相當洪亮。
我佩服能體面賺錢養活自己的人,社會中的大多數人,相信也都與我有同樣看法。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旦財富和教師牽扯起來,人們的看法就變得含混曖昧起來。我一直試圖釐清,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認為教師不該富有。
也許,是因為在我們的集體潛意識中,存在有相當程度的「金錢骯髒論」。比如直到現在,仍然有不少人認為錢會腐蝕人的心靈,而那些賺大錢的人,一定是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才能完成財富積累。在「金錢骯髒論」的潛意識面前,教師好像是最應該被保護起來的對象,因為他們是人類心靈的工程師,如果工程師都被金錢腐蝕了,那麼我們的下一代將無法健康成長。
但是,當薛兆豐離職的消息傳來,尤其是人們聽說他賣課賺了幾千萬的時候,輿情反應改變了我的看法,我可以察覺到那種蔓延開來的情緒,無外乎就是三個字:憑什麼。憑什麼一個教書的可以賺幾千萬?哪怕是北大教授又怎樣?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獎金也不過500萬,薛兆豐比得上袁隆平嗎?那個瞬間我意識到,打心眼裡,這群人輕視教育,不認為一個知識分子該得到這麼多酬勞。
這或許也是基礎教育在中國乏善可陳的一個原因。
3月就這樣過去了。
文丨默爾索 獨立批評人,微信公眾號「默爾索」


※玩具反斗城創始人與他的玩具帝國一起走了
※消費升級中,被忽視的拼多多
TAG:虎嗅AP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