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屯壩南屯湖

最新 04-04

傍晚的易門閑適了下來，很多人走出了家門，四散在縣城的街巷.公園.樹下，我也脫下弄髒的衣物，洗去一身的泥土，短暫的參與到小城人的生活。

廣場的喧囂和熱鬧是我所不喜歡的。看著那一群群隨音樂舞動的老頭老太太，我的心中難免生出些羨慕嫉妒恨的情緒。自己會有這樣長壽么？身體會這般硬朗么？心態會如此年輕么？所有問題，我都沒有答案。這樣尷尬的年紀，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們的舞姿和笑臉；不敢看那對滿頭銀髮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朝我走來的高齡老人；更不敢看前面妻子推著輪椅上的丈夫走走停停的六旬夫妻。我逃也似的往人少的地方走，一直走，但似乎，走哪都是人，好在沒了廣場舞的音樂，我的心，漸漸的平靜了。

南屯湖就在我的眼前，華燈初上，流光溢彩，水面倒映著長廊，樹影和五顏六色的燈光，華麗、斑瀾、嫵媚，很多人在此散步、流連、讚美，可於我，在心中一直把它喚作南屯壩。湖，未免有些誇張，會否讓人覺得我們小地方的人如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面，這麼大一點水面就叫做湖。雖我沒有見過真正的湖，但在我的想像里，自然是該比它大許多，至少也是該有些蘆葦、茭草、漁鳥或是舟船的，然而它都沒有這些我認為湖應該有的哪怕一丁點象徵。所以，我還是叫它南屯壩吧，況且，在我如火的青春韶華里，南屯壩是一個樸素的鄉下女子，眉眼青秀、唇紅齒白、披著一頭青湯挂面似的長髮，穿著碎花的棉布衣裳，不管你來或是不來，它都安安靜靜的就站在那裡，恬靜，清澈，柔美得讓人不忍打攪……哦！我竟然忘了，這樣的南屯壩是二十年前的樣子，那時它是屬於鄉村的，自然該有鄉下妹子的可人之處，雖然它深深的印在我的心裡，我的腦海里，然而此刻呈現在我眼前的卻是早己屬於城市的南屯湖，既然是屬於城市，就該有城市人眼裡喜歡的樣子，嬌媚、妖嬈、扭挰、魅惑……於是它情願或是不情願的弄了桔黃的捲髮，綉了濃濃的眉，拉了大大的雙眼皮，墊了鼻子，漂了紅唇，削了下巴……一切都是化了妝整過容的樣子，當初那個不施粉黛的亭亭女子早己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是一副被雕畫得面目全非的骸骨。

我走到南屯壩以前的北坡，放眼望去，只看得見御景龍園高聳的幢幢樓房，可它即使擋住了我的視線，卻擋不住我的思緒。

二十年前的北壩埂，只要站在這裡背對著南屯壩向前看，最搶眼的一定是易門一中。那個時候，學校的房子在這個位置目光所能及之處是最好的，群山和農田環繞著，大老遠就能看到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能聽到上下課的鈴聲和朗朗的讀書聲以及運動會時此起彼伏的加油聲，而現在，它又換了一副什麼模樣呢？當初掛在學校大門口那塊刻著「易門一中」的大木牌，此刻是在哪個角落布滿了灰塵，還是當作柴火化為了灰燼？我不得而知，自離開了學校，便再沒踏進過校門一步，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景物，不在那個特定的時間，便真的只剩記憶了。

我站在這個此刻望不到學校的位置，很多畫面清晰的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溫婉的南屯壩把這一方土地灌溉得肥美豐收，學校後門外的這片莊稼地里，幾乎每一條田埂的每一寸地方，都留下過一中學子的腳印，在風吹麥浪的夏季，在稻香豐年的金秋，在豌豆花開的春季，在濃霜如雪的寒冬，多少學子安靜的捧一本書，思考、學習、充電。我曾幾次透過校外一家菜園的籬笆張望裡面新鮮水嫩的各種蔬菜，看主人拉根管子把菜地澆得透濕，我心生羨慕，想若是在我缺水的老家，自家的菜園裡也有這樣一股用之不盡的活水，我那天天被扁擔壓在肩上直不起腰的爸媽會是何等的輕鬆和欣喜。壩東面的半坡上，有一條小路通往縣城，那時我們周末進城十有八九都要經過這條小路，也有馬車繞道中屯拉到校門口，可是，省省吧，一塊錢的車費，足夠下晚自習買一碗醬油里飄著幾點可數油腥和辣椒面的米線了。我們三五成群，從這條半山的小路一路說笑去逛縣城，哪個背時鬼在前面把路兩邊的草拉起打個結，弄得後面只顧打鬧的同學絆個仰八叉。在這條必經的小路上方，有一戶果農種了很多的桃樹，桃子成熟季節，每每有人經過，忠誠的大黃狗便會竭撕底里的咬個不停，雙手不住的抓刨泥土，把拴在脖子上的鐵鏈掙得緊繃繃的。每次經過，我都會朝果園處多望兩眼，然後一路上憧憬今後我也有這樣一個果園，和心愛的人一起耕種，收穫，看花開花落，聞瓜果飄香，任自家的娃娃在地上到處亂爬，燒好飯朝果園深處大喊一聲吃飯了，然後貓啊、狗啊、娃他爹啊，全都跑回了家……

我走過曲折的棧道，穿過氣派的長廊，體育課時沿南屯壩羊腸小道至大龍口來回拉練時的揮汗如雨，健步如飛，好像就在昨天；到大窪同學家九個人吃了三桌殺豬飯菜的滿足和暢快還歷歷在目；周末在南屯壩用包穀桿拴個小勾釣起手指長的小魚再用搪瓷大口缸煨的鮮美魚湯還在嘴裡回味；國慶假期幾個同學到我家從塵土飛揚的農田找到把犁地的手扶拖拉機開得飛快的我，然後相約走到平陽地瓣包穀，又走到銀河挖紅薯，再走到大山腳背南瓜時腳上磨起的水泡似乎還在隱隱作疼；還有鄰班集體大宿舍里那個偷偷喜歡上新來體育老師不能明示而在寒冷的冬天躲在被窩裡一口氣吃下五個冰激凌的小眼睛女生；我上鋪吃菌中毒在周末晚自習後到處打小人的千金小姐；與大家分吃爸爸送來還冒著熱氣龍鳳湯的高個子靚妹；校長訓話時讓隔壁班把食堂打掃得象我班負責的廁所一樣乾淨時的集體榮譽感；香港回歸前夜從田徑場和我們一起翻牆到縣城同學家看時況轉播時扭傷了腳的男生；香港回歸當天清晨，我們一個個頭戴印有紫荊花和慶祝香港回歸字樣小紅帽的遊行方隊……

伴著習習涼風，我走到了壩的另一頭，站在這裡，龍泉河映入眼底，在交相輝映的燈光里，錯落的台階，戲水的孩童，泛著微光的水面交織在一起，也是一番別樣的景緻。夜風吹去了盛夏的熱，我也倍感涼爽，可這風，還是夾帶了一絲的煙酒氣，銅錢臭和脂粉味，終究不似當年的風，清爽、乾淨、微甜。「滇中水城，菌鄉易門」八個大字被一再裝飾，果然耀眼奪目。漫步的人們漸漸的散去，各式各樣的小轎車也陸續眨著眼睛溜走了，只剩下一兩輛門窗緊閉卻不知裡面坐著誰家妻子或是男人的怕光高檔車……就在這個地方，天然自成的壩坡草坪上，也是這樣涼爽的夏夜，十幾個同學並排躺在草地上，頭枕著雙手仰望星空，暢談著自己遙不可及的夢想，勾畫著自己美好的未來，甚至為假想中十年後若遇上以擦鞋為生的同學時要不要讓他替我們擦凈高檔皮鞋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當初志在四方的少年如今都在何方？那些天高雲闊的理想實現了沒有？或是像我一樣只能拿來祭奠？歲月這把無情刻刀又在各自臉上刻上了怎樣的印記？轉眼二十年，高一獻花時集體照上的每一個同學是否還一一健在？天各一方的人們是否各自安好……

夜深了，我卻不想離去，一個人獨處這靜謐的夏夜，沉靜在記憶中的南屯壩，憑欄遠眺，思緒翻飛，我在等待，等待當年錯過的一個告白，或是與某人的一個美麗邂逅，然後我們一起回憶過去，不談職位高低，不談收入多少，不談房子大小，不談誰比誰年輕，不談誰的孩子更優秀，不談誰離了，誰又結了，只談過去，單單談過去。然後我們深情握別，說「能再見面，很高興！」或是「我很好，你勿掛！」然後我們一起轉身，你向東，我向西，各自走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