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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多坎坷,好不容易進士及第,又來新煩惱

柳永中年好不容易進士及第,新的煩惱卻又來了。

——據《畫墁錄》記載,「柳三變既以詞忤仁宗,吏部不敢改官,三變不能堪,詣政府,晏公曰:『賢俊作曲子麽?」

柳永見宰執大人問話,恭恭敬敬答道:「祗如相公亦作曲子。」晏殊漫不經心道:「殊雖作曲子,不曾道『針線慵拈伴伊坐。』」

(註:柳永究竟何時干謁晏殊已不可考,晏殊在仁宗朝仕至尚書左丞、參知政事,一生中曾兩度遭貶斥,一次是在明道二年(1033年)。五年後被召回,自刑部尚書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宋史》載,晏殊為相後「益務進賢材」。另一次在慶曆四年(1044),晏殊連接被貶,出知永興軍,此後淡出政壇。柳永去走晏殊的門路,只能是發生在晏殊兩次遭黜期間。以詞忤仁宗,究竟是指《鶴衝天》,還是《醉蓬萊》,史未有載。所以筆者姑妄言之,讀者姑妄聽之好了。晏殊相關事迹,留待後文細述。)

自從詞誕生以來,尚未有柳永《定風波》寫得如此率性質樸、具有濃厚生活氣息的。詞中少婦心直口快,敢愛敢恨,心有所思,便大膽吐露,語言直白如話。她的懊惱、悔恨與痴情,是坦蕩蕩的;她多情、潑辣甚至有些任性的形象是鮮明的;她的訴求,充滿世俗生活的氣息。

柳永用語不避淺俗艷麗,「暖酥」、「膩雲」、「無那」、「音書無個」、「早知恁么」、「伴伊坐」等語,全是市井小民的日常用語。這首充滿世俗情味的詞,頗受青樓歌妓喜愛,自誕生以來,即傳唱不衰。

但是,用這樣俚俗的語言,表達如此世俗的情思,把女子的言談舉止寫得如此主動與熱烈,頗讓那些講求溫柔敦厚、提倡雅正雋永、偏好含蓄委婉的正統文人難以接受。

富貴詞人晏殊雖然也經常填寫一些小詞,但卻無法忍受柳永的低俗。

柳永一聽話不投機,只好告退。

就在柳永心下忐忑時候,終於迎來了職場新生:他被任命為睦州(今浙江淳安、建德一帶)推官(從八品),下到基層鍛煉,開始了宦海沉浮。

多數的特奏名進士,在等到鬚髮皆白的時候,終於等到了入仕。年事已高,註定了他們不可能在職場上走的更遠,利祿心重的他們顧不得名節,更不會錯過最後機會。特奏名入仕的官員在放鬆世界觀改造以後,在任上只余瘋狂聚斂錢財了。

柳永永遠是個異類,混跡詞壇填詞他不是為了錢;躋身官場作官,也不是為了錢。他終於可以一展平生抱負了,到任後他任勞任怨,上任月余,就得到了州官呂蔚的薦舉。

呂蔚有可能是柳永的鐵杆粉絲,本來以為柳永只是個「浪子詞人」,可是在接觸之下才知道柳永是有濟世之志的大才,考慮到柳永年過半百,希望他早日升遷,於是主動為國薦賢。哪知道卻弄巧成拙,幫了柳永的倒忙。

政績得到上司的首肯,本來是值得慶賀的事情。悲催的是,柳永時運不佳——「郭勸為侍御史,因言三變釋褐到官始逾月,善狀安在,而遽薦論?」仁宗皇帝從諫如流,「因詔州縣官,初任未成考不得舉,後遂為法」(宋-葉夢得《石林燕語》)。

人非生而知之,仁宗皇帝經歷了多年的帝王學教育,敏而好學,親政之初防微杜漸,改變州官薦舉法則無可厚非。(註:「祖宗時,選人初任薦舉,本不限以成考」。)

柳永一不小心,再次天下知名。消息傳來,柳永欲哭無淚。惆悵不已的他泛舟富春江(桐江)上,作《滿江紅》一首感慨道:

暮雨初收,長川靜、征帆夜落。臨島嶼、蓼煙蔬淡,葦風蕭索。幾許漁人飛短艇,盡載燈火似村落。遣行客、當此念回程,傷漂泊。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遊宦區區成底事,平生況有雲泉約。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

「歸隱」只是突然間冒出的念頭,柳永並沒有一時的挫折而沉淪不振,在一生宦遊經歷中,在各地都留下了清名。據《餘杭縣誌》記載,「柳永字耆卿(這個時候的柳永已經更名了,所以更名為『永』,據說是身體健康的原因),仁宗景祐間餘杭令,長於詞賦,為人風雅不羈,而撫民清靜,安於無事,百姓愛之。」

柳永在任餘杭令時候不折騰,不搞政績工程,所以深受當地百姓愛戴。

世人多知柳詞風流瀟洒,卻不知柳永也具悲天憫人的詩人情懷。柳永曾任曉峰鹽場的鹽官,鹽場位於浙江定海,(今舟山群島)宋神宗熙寧六年(1073),舟山縣更名為「昌國縣」。 (註:曉峰原名曙峰,因為英宗皇帝(1064~1067)名叫趙曙,為避帝諱,「曙峰」改成了「曉峰」。改名之事,在柳永任鹽監之後)

鹽場沒有秦樓楚館的豪華,也沒有亭榭台閣的綺麗,卻有著海天島礁的獨特的風華,這裡有波瀾壯闊的海景,雪白的鹽。

在這裡,柳永沒有了吟風弄月的心情,當他目睹了當地鹽戶窮困勞苦的生活場景後,心情震蕩,寫下了一首七言古風《煮海歌》。並且鄭重其事地在題目下加了「憫亭戶也」的四字說明。(註:亭戶、即鹽民,據《宋史-食貨志》記載,「環海這湄,有亭戶,有鍋戶。有正鹽,有浮鹽。正鹽出於亭戶,歸之公上者也;浮鹽出於鍋戶,鬻之商販者也。」)

詩云:

煮海之民何所營,婦無蠶織夫無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輸征。

年年春夏海盈浦,潮退刮泥成島嶼。

風乾日曝鹽味加,始灌潮波塯成鹵。

鹵濃鹽淡未得間,采樵深入無窮山。

豹蹤虎跡不敢避,朝陽出去夕陽還。

船載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熱。

晨燒暮爍堆積高,才得波濤變成雪。

自從瀦鹵至飛霜,無非假貸充餱糧。

秤入官中充微值,一緡往往十緡償。

周而復始無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驅妻驅子課工程,雖作人形俱菜色。

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貧?

本朝一物不失所,願廣皇仁到海濱。

甲兵凈洗征輸輟,君有餘財罷鹽鐵。

太平相業爾惟鹽,化作夏商周時節。

鹽工終日辛苦勞作,換來的卻只是面有菜色。他們又該向何人抱怨?

《煮海歌》中既有對鹽戶人民生活深刻的觀察,也有真摯感人的同情。與這些廣大鹽戶的悲苦人生相較,柳永的個人不幸又能算什麼?

元人馮福京撰《大德昌國州圖志》中,不但全文收錄了柳永的這首詩,而且將柳永列入《名宦》。有宋一代三百餘年,有幸入圍此書《名宦》的僅四人而已。

在鹽監任上,柳永的人生得到了升華。真的勇士,是敢於直面人生的人。原來,生活不只是吟風弄月,生活不只是奉旨填詞那樣簡單,鮮血淋漓的社會現實,讓柳永感到了極度震憾。

沉浸在風花雪月中不能自拔,怎麼能盡知政治利弊?

或者,在看到鹽民的勞作場景時候,柳永就在為自己的曾經而懊悔。

《煮海歌》以恢宏大器的格局,發人深省的詩句,淋漓酣暢的直抒胸臆,敢於直面現實的揭露,曝光了盛世光環下的鹽民原生態。柳永再次以他卓爾不群的方式,回應了世間人對他的非議與質疑。為民鼓與呼,這是「淺近卑俗」嗎?

柳永用事實,證明自己確實當得起「白衣卿相」四字。

柳永自負為賢才,希望有朝一日「時會高志須酬」(柳永詞《如魚水》中句),無日不流連風月場所並非出自本心,然而他不願將衝天的意志消磨在脂粉堆中,靠寫詞偎紅倚翠並不是他寒窗苦讀希望的結果。欲求仕用卻又對名利的羈絆極為反感。這種矛盾心態,可能與他擔任的職務卑微有關。

就在柳永輾轉各地宦遊時候,所作詞中會經常寫到「帝里」、「帝京」、「都門」等字樣,這種追憶,並不全是懷念從前風月無邊的浪蕩生涯,而且包含了對京城中仕晉機會的嚮往。這種矛盾的情結,在他的羈旅之詞中都有集中之表現。

也正是因為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柳永的詞步入了新的境界。

柳永的羈旅行役之詞,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在宋詞的發展演進過程中都具有開拓之功。柳永精於音律,在他的羈旅詞中率先使用了大量的長調慢詞,而且在採用慢詞的曲調時候,往往打破常規,不是死板的按譜填詞,而是經常將舊有曲調加以改造,或者乾脆就是自譜新腔。

什麼是慢詞?

原來,唐末、五代以來的詞都是小令,北宋初年的詞也是如此。小令,就是短小的幾句話而已。柳永的羈旅詞是鋪陳開來的長詞,音律緩慢、結構較小令壯大了許多。許多與柳永同時代的人,不憚以最大的勇氣臧否柳詞,然而他們卻不通音律,寫慢詞對於他們「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慢詞,在整個詞史中是非同尋常的改變,這個變化,不但影響了此後的宋人,還影響到了後世戲曲的發展。從柳永的《八聲甘州》中就可以讀出這種大氣的鋪排感。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柳永的這首《八聲甘州》是蘇軾最喜歡的,他不只一次的在公開場合讚賞過。

都說柳詞鄙俗,蘇軾卻獨持異議。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蘇軾指出:這個句子用一個「漸」字連著三個四字的長句——「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

柳永的《八聲甘州》,一個「漸」字帶出的三個聯句,使用蒙太奇手法,層次感分明地把肅殺秋景如濃墨重彩的油畫一樣展現在所有人面前。蘇軾繼承了柳永的寫作手法,而且更勝一籌。柳永總是在開闊博大的景象用白描法勾勒出後,筆鋒一轉,再次回到了柔情的敘事;蘇軾的詞作則始終盈溢著開闊博大與雄渾矯健的豪氣。

如蘇軾所創作的同調《八聲甘州-寄參廖子》: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

記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他年、東還海道,願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

詞中「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之句就受柳詞影響至深。

參廖子是蘇軾方外好友(僧人道潛的法號),與蘇軾肝膽相照,友誼甚篤。早在蘇軾任徐州知州時,就曾專程從餘杭前往拜訪;蘇軾被貶黃州時,他不遠千里,至黃與蘇軾游從;蘇軾守杭,他又到杭州卜居智果精舍;蘇軾南遷嶺海,他還準備往訪,蘇軾去信勸阻才作罷。

(道潛有「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的名句,深得蘇軾賞識。)

有情的風,從萬里外把潮水捲來,卻又無情地把潮水送了回去。有情潮來,無情潮去,蘇軾的這首詞,充滿著人生無常的感慨與無奈。

撇開原詞,單獨看「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兩句,就有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茫然。蘇軾一生兩度知杭州,正如潮來潮去,怎能不感慨人世滄桑?

後人將柳永、蘇軾的詞作視為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以「膩柳」、「豪蘇」分別稱之。卻不知世間萬物皆有因有果,事物的發展有漸進之過程。豪蘇,正是由膩柳影響過渡所至!

蘇軾敏銳地捕捉到柳永詞中具有開拓性的特質,有所體悟,將柳詞特質吸收放大,為宋詞開拓出另外一番天地。蘇軾對柳永的詞作不吝讚美之辭,正是因為他飲水思源,詞作有得於柳詞之處,柳永給他的啟發和影響不容忽視。

誠然,柳永為樂工歌伎所作的詞確實有淫靡的曲辭,但那不是柳詞的全部。倘若只盯著柳永的艷詞,只怕不單單是心理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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