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政治正確

作者: 文如其人

正文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歐洲自法國大革命和英國的光榮革命以來，就形成了他們自己的意識形態及對政治正確的理解。在這裡我們只是討論一下鑒於對納粹德國那段極不光彩的歷史反思而產生的政治正確，也可以理解為德國特彆強調的政治正確，儘管猶太人在歷史中屢被別族屠戮。

自1970年西德總理勃蘭特在波蘭紀念猶太受難者紀念碑前下跪的那一刻起，德國現階段的「政治正確」就徹底被定性了。這樣的舉動不僅限定了德國人對猶太人的態度，而且也引申到了對所有的外國人。如果你能理解這點，也許你就能理解為什麼大部分德國人對收容難民持寬容的態度。

我剛到德國的時候，兩個單詞描述了德國人絕對的行為禁忌：敵視外國人（Ausl?nderfeindlichkeit） 和反猶主義（Antisemitismus）。那時在大街上外國人與德國人吵架時，拋出Ausl?nderfeindlichkeit這個詞效果絕對如同殺手鐧。

戰後德國人的認罪態度世人有目共睹，與某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點從中學歷史課的教材中就能體現：德國歷史老師最側重的兩個知識點分別是法國大革命和第三帝國。

法國大革命奠定了西方的民主思想自不必說，而對第三帝國的全盤否定則充分說明了德國人對戰爭真誠而深刻的懺悔和贖罪。儘管如此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德國惡人」的形象還是深深地烙印在西方人的心目中。從風靡全球的美國影視作品中可見一斑，無論是漫威的美國隊長還是DC的神奇女俠，他們面對的敵人都是「德國鬼子」。就連星球大戰中帝國軍官的服裝也充滿了當年納粹軍服的影子。

在19世紀末，確切說在德意志帝國的威廉二世上台之前，德國（德意志）人在其他歐洲人心目中的形象不是這樣的。這當然要感謝貝多芬、康德、歌德等諸位大神及他們筆下的人物、音樂作品、著作等。那時浮士德或少年維特是德國人的「福娃」，德意志人給歐洲人留下的形象更多是沉溺於幻想中的詩人或者是滑稽可笑的知識份子，總之人畜無害。

與英法發展的歷史不同，德意志民族在1871年前四分五裂，不存在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統一民族國家（Nationalstaat）。普魯士崛起後，經歷了普丹戰爭（1864）、普奧戰爭（1866）和普法戰爭（1871）統一了德意志民族（小德國方案，即不含奧地利）。威廉一世在法國凡爾賽鏡廳被加冕為德國皇帝，這時才有真正意義上德國的概念。隨後宰相俾斯麥致力於歐洲各國勢力的均衡已達到維繫和平的目的。而這一切隨著威廉二世的繼任改變了。擁有自由民主思想的整一代政治家被忽略，隨之而來的是軍國主義。

一戰結束後，凡爾賽合約帶給德國沉重的負擔。納粹黨靠宣揚民族社會主義、反猶主義等不斷壯大並通過合法的民主選舉進入了國會。最不能讓人理解的是，當上總理後的希特勒得寸進尺，要求獨裁併解散國會。他取得獨裁的方式同樣通過了民主表決，而當時納粹黨在國會的席位遠遠不到憲法規定通過此議程的2/3。因此德國這個民族對二戰的反省也尤為深刻，因為正是德國當年的政治「精英」把惡魔推向了權力之巔。

納粹德國最殘酷的暴行莫過於種族清洗和對猶太人的集體屠殺。這些被屠殺的德國猶太人其實就是德國的少數民族，或許就是殺戮者的親友、師長、鄰居和同事。在當時無論德國的精英階層或是普通民眾全部都選擇集體沉默。所以在戰後他們不是將所有的罪行都歸咎於某人或某個團體，而是更深刻地對人性、對制度、對自我進行反思。

育人使人不再做錯誤的決定；完善制度使制度不會再被利用。這種自我剖析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讓悲劇重演。後來執政的科爾總理，立法規定：凡喊納粹口號、打納粹旗幟和佩戴納粹標誌的均屬違法，都要給予刑事處罰。所以知道這些常識的人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某國遊客在德國敬納粹禮被拘留不是小題大做。百度一下希特勒，會發現對此人還有兩行的「正面評價」，也許這符合凡事都有兩面性的哲理，但這在德國絕對屬於政治不正確。

其實，德國民族又何嘗不是納粹德國政治的犧牲品。德國的領土比戰前縮小了約40%，整個國家分裂成東、西德兩個陣營。為了避免悲劇再次發生，政治正確就顯得尤為重要。即使這種政治正確在難民大量湧入德國以後貌似是不與時俱進的。

這種深刻的反思在當時的我看來甚至覺得有些「矯枉過正」。比如德國人不提倡「愛國主義」，也不提倡說「作為德國人我很自豪」。除了國際足球比賽，連國旗也不能隨便揮舞。德國國歌今天也只能唱第三段歌詞。與納粹德國相關的，能使人聯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的辭彙一律都是禁忌：比如Propaganda（宣傳），Führer（元首）等，就連電話本里Hilter（希特勒）這個姓氏也消失了，原來擁有這個姓氏的家庭都換了名字。甚至於連希特勒在英國的親戚也主動放棄了自己的生育權，避免「惡魔」的基因再流傳下去。

我個人認為，德國人的政治正確非常有必要。大部分德國人做事講原則，有條理，重計劃，看結果，天生具有優越感。有了優越感就容易驕傲，就容易瞧不上其他人，這是人的天性。正因為有了政治正確，才能束縛住這些有優越感的人。

在此還要說一個單詞「Holocaust」。這個詞大致從上世紀70年代末開始在德國使用，特指二戰期間納粹系統地屠殺600萬猶太人。這個詞源於希臘語「holócaustos」，原意是燃燒殆盡。本意來源是古希臘宗教禮儀過程中，動物會被燒掉，以此完成對神的祭祀。但在1945年以後，希伯來語中則用「Shoah」（原意：浩劫）這個詞來描述二戰「大屠殺」。猶太人認為Holocaust帶有神的旨意的意思……同樣一個辭彙卻有這樣南轅北轍的用法，也許會是未來另一次災難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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