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象叢生，「裸奔」的抖音們要如何加強自我監管？

近日，央視新聞頻道曝光了快手、火山小視頻等平台中存在的大量未成年早孕的違法視頻，平台紛紛開始加緊刪查違規賬號。而這僅僅是短視頻及直播平台內容亂象的冰山一角。作為UGC平台，監管是其責任和義務，在流量和價值觀面前，平台需要做好平衡。同時，對於沒有獲得《信息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的平台來說，下一步將需要用合法合規健康的內容來應對愈來愈嚴的監管。

3月16日，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下發文件，進一步規範網路視聽節目傳播秩序。通知指出：近期一些網路視聽節目製作、播出不規範的問題十分突出，產生了極壞的社會影響。一些節目以非法網路視聽平台及相關非法視聽產品作為冠名，為非法視聽內容在網上流傳提供了渠道。

這一文件對當下熱鬧正酣的短視頻內容行業，潑了一盆冷水。

根據國金證券發布的增持評級可以看到，分析師裴培認為，「與行業估值偏高有關，監管政策可能進一步趨嚴，部分上市公司可能商譽減記。」 同時該分析指出，在《通知》剛剛發布的情況下，不宜過分解讀其文本。文化產業主管部門的目的是在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前提下，促進文化市場的長期繁榮，而不是對新內容、新業態「一棒子打死」。在執行過程中，很可能留出一定的提前量和整改空間。

那麼，對廣電總局整頓網路視聽的通知，對短視頻的內容創作和傳播監管，具體帶來哪些影響呢？

「鬼畜」文化會戛然而止嗎？

在廣電總局做出四點要求中，第一條是堅決禁止非法抓取、剪拼改編視聽節目的行為，不得惡搞、歪曲經典文藝作品，不得擅自對經典文藝作品、影視節目等重新剪輯、配音、配字幕。不得截取節目片段拼接成新節目。

這條規定，直指目前在B站、鬼畜等視頻播放、製作平台上流行的二次剪輯類視頻。雖然，通知已經下發，但是，目前，鬼畜APP還仍可以正常使用。而讓「鬼畜」一詞發揚光大的B站在近日也登陸了納斯達克。

在B站看來，鬼畜的本質其實就是對嚴肅內容的重構解讀，這種由UP主創作的獨特視頻形態，改變著中國年輕群體的文化潮流方向。不過，這種「重構解讀」的創新，往往是建立在侵犯著作權、名譽權、肖像權的風險之上。廣電總局對其描述為「以篡改原意、斷章取義、惡搞等方式吸引眼球，產生了極壞社會影響。」

在B站的招股書里，B站目前收到了50起因「侵犯第三方權益」引發的訴訟。目前B站「鬼畜」頻道依然活躍，也有播放量最高的7個鬼畜視頻鏈接打不開。

國金證券分析師裴培認為，這一限制對B 站的精神影響大於實質影響。他們認為，雖然B站早年以「鬼畜」聞名，但是近年來鬼畜視頻的數量一直在下降，最受歡迎的UGC 形式是遊戲、搞笑。如果禁止鬼畜，肯定不利於二次元硬核用戶的黏性和凝聚力，但是不會體現在短期財務數據中。對於B 站最重要的彈幕視頻，監管部門至今的態度仍然是寬容的。

在3月23日，微博也處置了發布違禁節目影片賬號和短視頻，根據《網路安全法》及相關法律法規，關閉436個賬號，禁言66個賬號30天。同時微博要求視頻類自媒體和視頻機構，注意把握視頻內容的導向，不得製作、剪輯、傳播低俗色情暴力等違法違規節目視頻。

《商學院》記者就此採訪了新元資本副總裁崔岳，他對此次監管部門的行動對內容產業帶來的影響比較悲觀。在他看來，這次整改，對規範版權市場影響不明顯，但對主旋律的弘揚作用比較大。」

《中國電視》執行主編李躍森則認為，「從版權保護的角度，從法律上講，這個文件是有積極意義的。」這也意味著，雖然，拿到授權後，進行「鬼畜」創作是被允許的。但是，對於普通用戶來講，拿到經典文藝作品的授權進行「惡搞」，可能性極小。

對短視頻內容的整改，會不會波及到當下正如日中天的短視頻平台抖音？《商學院》記者聯繫到抖音的公關負責人，對方表示，抖音上的內容都是原創視頻，廣電總局的文件中所提到的非法抓取、剪拼改編視聽節目，「不涉及抖音。」

不過，抖音並非就可以在這次大規模監管中獨善其身。

「裸奔」的抖音們，或無法再冠名綜藝

在本次廣電總局的文件中關於加強對各類節目接受冠名、贊助的管理中規定中，廣播電視節目、網路視聽節目接受冠名、贊助等，要事先核驗冠名或贊助方的資質，不得與未取得《信息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非法開展網路視聽節目服務的機構進行任何形式的合作，包括網路直播、冠名、廣告或贊助。

這一條監管內容直指那些「不差錢」的短視頻平台，比如快手、抖音、火山小視頻，近來在多檔綜藝節目中的冠名贊助。

鑒於OPPO和VIVO手機在綜藝節目的撒幣式廣告戰術，為其在低線城市贏得了眾多線下流量。這一模式也被互聯網短視頻品牌所效仿。通過熱門綜藝，在傳統電視平台上，樹立品牌形象，強化受眾認知，與線上廣告投放相比優勢明顯。

根據不完全統計，在2017年，快手投放的綜藝節目有《吐槽大會》《奔跑吧兄弟》《新歌聲2》《明日之子》《脫口秀大會》等。抖音則贊助了《中國有嘻哈》《明星大偵探》《中餐廳》《快樂大本營》《大學生來了》《天天向上》《湖南衛視中秋晚會》。火山小視頻則贊助了《極限挑戰》《爸爸去哪兒》《蒙面歌王》《了不起的孩子》《開心俱樂部》等。後者都是今日頭條下的兩大短視頻品牌。

那麼，贊助了這麼多綜藝節目，這些開展互聯網視聽節目的平台自己是否是取得《信息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的合法合規平台呢？

今日頭條公關部相關負責人對《商學院》記者表示，目前抖音和火山小視頻並沒有該許可證。快手公關部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快手按照國家法律法規運營、資質齊全。」但是，記者在查閱廣電總局所公布的目前，586家獲得了《信息網路傳播視聽許可證》的機構中，並沒有找到快手的母公司一笑科技，在快手的官方網站頁面下方，也只有《網路文化經營許可證》。該負責人解釋，在幾年前，快手很早就收購了一家有該許可證的公司，不過具體名字對方並不清楚。

這裡所提到的《信息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是懸在諸多視頻網站、短視頻平台頭上的「達摩克利斯」。

從B站網址頁腳可以看到，B站以「上海寬娛數碼科技有限公司」的名義與上海東方傳媒集團有限公司（SMG）合作獲得了信息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

不過，在2016年8月，今日頭條通過全資子公司北京閃星科技拿下了運城市陽光文化傳媒的100%股權，在2017年2月今日頭條布局短視頻業務時，共享了該公司的《信息網路傳播視聽許可證》，變相解決了「牌照」問題，而今日頭條的視頻欄目更名為「陽光寬頻」。不過，該信息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有效期是2015年1月至2018年1月。這意味，今日頭條的「牌照」已經過期，甚至有得而復失的危險。

同時，即使陽光寬頻所持有的牌照已經延期，也無法適用到諸如同為今日頭條旗下的抖音、火山小視頻等平台。

北京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許浩向記者解釋，《信息網路傳播視聽許可證》只能針持證主體有效，不能借用、共享。他指出，假如一家公司收購或併購一家有許可證的公司，對外利用這一平台直播，這種很難界定，查證屬實，這在打擦邊球。「違規是把別人的證說成是自己的，這肯定不允許。」

2016年9月，據《IT時報》報道，持證的「殼公司」所擁有的視聽許可證一度被炒到2000萬元的高價，傭金範圍為總併購價的6%到8%之間。而在短視頻持證風波的助推下，半年不到的時間裡，視聽許可證「市價」已經被炒到3500萬元以上，將近翻番，並且還一證難求。

「牌照」是否齊全，是監管部門對網路信息傳播平台進行監管的利器，不過，有些平台可能不是不想申請，是並不具有申請牌照的資格。

根據2007年頒布的《互聯網視聽節目服務管理規定》要求，申請許可證的單位必須滿足「國有獨資或國有控股單位」，且註冊資本在1000萬以上。這意味，新興的互聯網直播、短視頻等公司，幾乎沒有申請這一許可證的資格。

《商學院》記者以客戶身份聯繫到一家做資質審批的諮詢外包服務公司，對方表示，視聽證必須是國企才能辦理，就算是國企，也很難辦，幾乎是只減不增。確實，根據廣電總局網站所公布的《互聯網視聽節目服務持證機構名單》可以看到，截止到2017年12月31日，一共有586家單位獲得了《信息網路傳播視聽許可證》，數量比2016年年底少了2家，其中這些持證機構大多為電視台、報社、大型國企、事業單位，以及大型視頻網站等。

在直播領域，目前騰訊、優酷土豆、愛奇藝等綜合性網路視頻平台與旗下直播平台共用同一個《許可證》。在專業直播平台中，只有少數具備《許可證》，比如六間房。可以看到，即使獲得許可證的單位，其申請的網站域名大都是官網。

上述諮詢外包服務公司的銷售人員告訴記者，「現在各大直播平台都不是國企，辦理的大都是《廣播電視節目製作許可證》和《網路文化經營許可證》，這兩個證件對公司股權構成，只要求是內資就可以。」

她向記者解釋，「辦許可證的目的是為了規避責任，只要具備相關資質就可以。」其實，要想開展網路視頻傳播服務，只擁有這兩個證是不夠的。根據《互聯網視聽節目服務管理規定》要求，「未按照本規定取得廣播電影電視主管部門頒發的《許可證》或履行備案手續，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從事互聯網視聽節目服務。」這裡的互聯網視聽節目服務，是指製作、編輯、集成並通過互聯網向公眾提供視音頻節目，以及為他人提供上載傳播視聽節目服務的活動。

在去年9月份，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下發《關於加強網路視聽節目直播服務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通知重申廣電總局的有關規定，即直播平台必須持有《許可證》，未取得許可證的機構和個人不能從事直播業務。同樣，面向全網傳播的短視頻平台也應持有該證件。

UGC平台的內容亟需規範

關於「牌照」問題，並不足以觸及監管機構的敏感神經。短視頻平台這次被廣電總局重點點名，與其內容低俗化導向有關。

作為龐大的UGC內容平台，內容監管問題是其軟肋。火山小視頻上的直播主播李天佑，因歌詞含有違法性質而被央視《焦點訪談》點名批評，隨後遭到全網封殺。

在春節期間，今日頭條旗下的抖音拿到了浙江衛視春晚冠名，火山小視頻拿到了江蘇衛視、東方衛視春晚冠名。不過，在2月中旬，由於MC天佑喊麥作品涉嫌違法被央視《焦點訪談》點名批評，在直播平台被全面封禁。這也影響到很多直播、短視頻平台的輿論環境。

目前看這些春晚的網路版，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馬賽克狀況，火山小視頻、抖音等短視頻企業LOGO，被今日頭條收購的自拍APP激萌替換。不過，也有評論認為，這與今日頭條變相持有的「牌照」過期有關。

在近日央視新聞頻道曝光的快手、火山小視頻等平台中，有大量未成年孕婦、未成年媽媽和未成年二胎媽媽的視頻被推送，甚至有14歲的早孕媽媽的視頻被大肆傳播。人民日報微博也發文怒斥：「未婚生子成榮耀？早戀早孕成時尚？直播亂象何時休？」這類違反公序良俗，甚至觸犯刑法的視頻在UGC平台大肆傳播，對公眾特別是青少年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導向，平台方監管不力是重大失職。

雖然，平台從來都不鼓勵用戶去做違反法律法規、公序良俗的事情，但是，監管不作為就是一種縱容。

快手公關部相關負責人對《商學院》記者表示，媒體報道後，快手馬上就對低齡早孕媽媽的這類視頻進行了系統清查，並在官微做了致歉和回應。目前，平台查刪了幾百個用低齡懷孕進行炒作的視頻，然後把其中一些影響比較惡劣帳號進行封號，關閉關聯推薦，在搜索入口做了攔截，同時內部增補了審核規則。

他補充道，之前的規則設置上在尺度和把握上只是更考慮到法律上的一些要求，現在改進了更嚴格的規則設置，升級了人工智慧識別系統，加強人工對這一類內容的審核力度，一旦發現會對上傳的帳號立即處理，嚴重的進行封禁。

4月2日，火山小視頻在其官方微博也發布了針對未成年早戀早婚類等違規視頻，加強管理的說明。

為什麼只有經過央視曝光後，平台才對這類明顯違反公序良俗，甚至違法的視頻採取相應管制呢？

該負責人指出，作為平台方確實原本一開始就可以把那些未成年人懷孕的這種帳號做封禁，這樣的處置最簡單，對平台也最沒有風險。但是，他指出，既然做這個平台，一個重要出發點是去幫助那些應該得到幫助的人，幫助更多人與他人建立聯繫。「確實疏忽的地方是，沒有想到不封帳號，其實是發出了一個錯誤信號，就是讓其他模仿者覺得這樣的行為是可以被社會接受和正視的。這點確實是平台考慮不太周全，快手深表歉意。」

在吸引流量和較低違規違法成本面前，平台往往會降低自己的要求。

除了低齡孕婦事件，近日央視還曝光了「造假售假直播」，央視新聞披露了一些短視頻、直播平台上有大量自製「名牌」化妝品、製作假冒奢侈品包、首飾的視頻。

該負責人指出，有好多視頻僅僅從短視頻內容上很難去界定是不是存在違法犯罪的行為，比如用戶做一個手工，平台也沒有證據表明他是在銷售或者是在造假。像這種確實需要做更謹慎的判斷，但只要確定存在違法犯罪或者不合規的地方，平台一定會處理。

許浩告訴《商學院》記者，根據《互聯網直播服務管理規定》第九條規定，互聯網直播服務提供者以及互聯網直播服務使用者不得利用互聯網直播服務從事危害國家安全、破壞社會穩定、擾亂社會秩序、侵犯他人合法權益、傳播淫穢色情等法律法規禁止的活動，不得利用互聯網直播服務製作、複製、發布、傳播法律法規禁止的信息內容。並且有明確規定，平台方對於內容有審核義務。對於，違反本規定的其他違法行為，由國家和地方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依據職責，依法予以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根據，易觀千帆發布的《2018年最新App TOP1000排行榜》，在短視頻類別中，快手、火山小視頻和西瓜視頻排名前三，三者的活躍用戶分別為2.2億、1.4億和1.2億。在這些短視頻平台上，有許多炫富、罵髒話、虐待動物、無底線惡搞、早戀等視頻，對青少年甚至成人都帶來行為，甚至是價值觀的誤導。

根據奶頭樂理論，英文「titts」（奶頭）與「entertainment」（娛樂）兩詞的組合。泛指那一類能讓人著迷、又低成本、能夠使人滿足的低俗娛樂內容。而一些政府通常會對有爭議的內容實施管控，然而在奶頭樂的體制中，只要不會撼動利益，其實對低俗內容是放鬆監管的。因為，如果讓民眾安於這些娛樂信息中，他們會慢慢喪失熱情、抗爭慾望和思考的能力。

目前，政府加緊對這類泛娛樂短視頻平台的監管，其實是不希望民眾淪為「奶頭樂」理論中的一員。這並非是讓平台帶著鐐銬跳舞，而是為了平台健康發展敲響警鐘，也為大眾創造更好的互聯網空間履行監管責任。

所以，廣電總局的一紙通知，限制那些未取得視聽許可證的網路視聽服務機構，通過綜藝冠名來進行傳播，僅僅是各類監管的第一步，未來是否繼續對這些沒有牌照的短視頻平台進行更加嚴厲的監管，需要看這些平台的內容導向是不是再出大問題。

不過，目前來看，在浙江衛視的《王牌對王牌》第3季上，網路直播的冠名商仍是火山小視頻。除了監管，真正凈化網路傳播環境，需要平台和用戶都自我約束，擔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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