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時節又清明

最新 04-04

題記

三月份薛仁明老師來廣州上課，與老師聊起這些年來祭祀對於我們家生活的轉變，老師囑我在清明前把這篇寫下來。

原文首發在「我心安處天清地寧」全國公眾號。發佈之後陸續收到一些朋友的反饋，有表達感動的，有念給先生聽至哽咽的，也有好友為此寫了長文一篇，也在這次廣州號同步發出。

因著薛老師的因緣，近年對祭祀，尤其家祭更為注重，也對民間的祭祀有了更多的注視。平日住在廣州老城區，因而更能看到平常百姓家對於祭祀的重視。如我的鄰居多是上兩輩就居住在此，他們依然保留著晨昏定省、上香禮敬天地祖先的習慣。

時值清明，每天上街都能偶遇手執清明柳的主婦們從我身邊走過。

節近清明柳色知。天地知。你我知。

——嘉靜

漁舟唱晚

常在我心間愛你不分早晚

關正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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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兩年，清明祭祖已成為我們家的重要事。

公婆生前，清明節我和先生就回佛山看望二老，只是一起吃飯，並沒有專門的祭祖事宜。因公公對於祭祀這類「封建」陋習特別反感，家裡從未有祖先牌位的安設。

先生的爺爺奶奶安葬在順德龍江的觀音山，五年前因為要建公園，被告知要遷墳，公公和他的兄弟們都認為祖墳已經不重要了，因此爺爺奶奶的墳就此淹沒在被重建的山林間。那年，我們去尋，先生隱約記得在某個山坡，走過一個亭子，在第幾棵樹的位置，我們憑印象找到，在那個地方憑弔一番，就下山去了。

公婆生前，多次叮囑先生兄弟倆，百年之後不要留骨灰，人死如燈滅，不要給子孫添麻煩了。四年前公公去世，婆婆也就沒有留公公的骨灰。次年，婆婆也走了，先生兄弟倆也依照婆婆所囑，沒有留骨灰。

行文至此，心中一陣難過。到底經歷了什麼，使得公公婆婆有這樣了這樣的觀念，留骨灰是給子孫添麻煩，人死如燈滅，不需要拜祭，也不需要祭祖。不只是公婆有這樣的觀念，包括我的娘家父母也是這樣想的。而身為子女的我們，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真的是這樣嗎？

直到2015年遇到薛仁明老師，聽老師講中國文化，講中國人的祭祀，講清明的祭祖，講中元節……那些被層層覆蓋變得無感的心，鬆動了，柔軟了……中國人為什麼重視祭祀，為什麼重視宗族，為什麼早晚上香，如果說恢復中國文化，這不能不說是最重要的一環。曾經的中國人，對天地有著那樣深的一份敬畏，廣州人家多在屋外設有「天官賜福」和「門口土地」的位置，在家裡有「灶君」「地主」的位置，天和地，屋裡屋外，都有神祇護佑，使得老百姓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都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所為舉頭三尺有神明。還有祖先的牌位，在神龕的中央，神龕之上是觀音，之下是地主。這是我曾經生活長大的環境，小街巷，晨昏定省，家家戶戶都如此。

正是薛仁明老師讓我回望曾經生活的環境，驚覺自己原來一直在中國人的文化中而不自知。重回中國文化的懷抱吧，那些在我長大之後遠離的，包括我的父母輩所摒棄的，就從我們、從現在一一拾起來吧。

2015年底，和先生在家裡珍而重之地立起了祖先牌位，公婆的遺像供在祖先牌位之前。只要在家，必定晨昏定省，上香供花水果，有好吃的必定先供祖先。

以前，先生曾說哪裡都可以是家，家不過是一日三餐的地方，他並不在意住在哪裡。貌似瀟灑的話，卻讓身為妻子的我感覺無比的難受，哪裡都可以是家，意味著哪裡都不是家，身為女人，我需要的是一個能讓我內心安定、彼此相守的家啊。

直到祖先的牌位立起來，公婆的牌位立起來，我們才有了真正意義的家。他不再說哪裡都可以是家了，因為，父母在哪裡，家就在哪裡。無論任何時候，先生回到家，放下背包，就去洗手，然後到供桌前畢恭畢敬的給祖先和父母上香、鞠躬行禮。這是我們的家，有父母和祖先庇佑的家。

時節又清明。

提前一天去採買祭祀用品，買金銀衣紙，自己疊元寶，親手製作聚寶盆，買燒肉，雞，酒，水果……第二天一早就開始裡裡外外的忙起來。樁樁件件瑣碎的事情，卻讓人內心無比安穩。

小時候看外婆祭祖，提前好幾天就開始作準備，家裡有採買好的金銀衣紙，家務之餘就開始疊紙錢元寶，用小錘子在麻石版上錘出一隻隻紙盆，然後五六隻一份圍成一個聚寶盆，再把紙錢元寶放入其中。待到祭祖當日，一大早外婆就忙碌起來，買菜，殺雞，煲湯，鮮花，果品，蠟燭，香……還有鞭炮。祭祖對於成人是大事，對於我們孩子來說，這是歡樂的節日。看著外婆媽媽姨媽一眾女性在忙碌，男人們在說著工作單位國家大事，我們孩童們就進進出出的跑，看著供桌擺起來，香燃起來，鞭炮響起來，外婆手持一炷香對著神主牌念叨，求祖先保佑外公如何如何，保佑子女們工作如何生活如何，保佑孫兒們學業如何健康如何……

那時候怎麼知道這樣的畫面會在我的心裡留下了什麼呢？直到我也有了自己的家，當我也開始操持家中祭祀，那些畫面竟一一浮現出來，我無師自通的知道了紙錢元寶怎麼疊，曉得翻出小錘子在陽台的地板上錘出一隻隻聚寶盆，然後如外婆那樣擺供桌，燃香，焚燒紙錢，如外婆那樣舉一炷香對著祖宗牌位祈禱，求祖先保佑先生如何，保佑弟弟和弟媳工作如何生活如何家庭如何，保佑姪女學業如何健康如何，保佑張氏家族如何如何……

當我如此去做了之後，才第一次體驗到儀式之重要。如我這般出生於70後，成長在80年代的一代，大多已被新觀念洗腦，職業女性尤其如此，那個「自我」因為工作獨立、人格獨立變得尤為強大，我們崇尚自由獨立，大多數在職場有一技之長的女性，應和我一樣都有「沒有誰我們都能過得很好」的想法，一旦生活不合意我們是可以隨時另做選擇的。曾經聽一個潮汕媳婦說起，婆婆在家早晚上香，時節祭祖，但是婆婆從來不敢要求她做這些事，婆婆只敢要求兒子，不敢要求媳婦。這估計就是女性解放的其中一個後果吧。

當我在夫家的祖先牌位前，燃起一炷香，彎下腰，低下頭，鞠躬，磕頭，我才有了真實感，雖然和這個姓氏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是從此我知道自己是屬於這個家了，我將為這個家族這個姓氏的繁盛興旺盡力，我彷彿承接了來自這個家族祖祖輩輩的力量。看向先生，我知道無論富貴還是貧賤，他都是我會用一生支持的人，我不止選擇了他，還選擇了這個家族。

公婆不在了，長嫂如母，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弟媳就是我的弟媳，姪女也是我的姪女。那天到佛山上古琴課，弟弟工作之餘下來和我們見面，看到做電工的弟弟滿身灰塵，身為嫂子的我竟心疼到落淚……

公公婆婆請放心，

這個家

從此由我來守護。

時戊戌清明，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