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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七∕以父之名

李國七∕以父之名

中國,對我而言,曾經是一個非常遙遠的國度。

在亞熱帶地區出生、長大,到了上學年紀,又在亞熱帶半島的小鎮念書。那座小鎮華裔不多,在集結馬來友族的環境長大,無論在家裡還是學校,接觸的語言,主要是馬來西亞語。何況當時正如火如荼地推動馬來西亞語行動,就連之前的英語,也被馬來西亞語推到一邊,重要程度遠遠不如殖民與剛剛獨立時期。以當時的做法,就是除了理科之外,其他科目就由馬來西亞語取代。

我的第一個專業是航海機械工程,與造船、維護船上機械以及大物流相關,除了語文、地理、歷史之外,其他專業從課本到講課,都必須與英語挂號。開始的幾年在馬來西亞一座叫做怡保、廣東人、客家人比例很高的山城念書。那段時期,雖然周圍的華裔多了起來,大家主要講粵語、客家話,與漢語的關聯並不緊密。

念完了基礎課程,我被派遣到船廠與船上實習,更是與英語深度接觸。畢竟,自從第二世戰以後,英語幾乎變成世界共同甚至是主流語言。就連日本、韓國、泰國等這種民族主義感特彆強烈的國家,通往世界的溝通語言,還是英語。我念的專業,從業者更是殖民時代參與,到了專家階段,從名詞到日常應用,也離不開英語辭彙。

念完基礎課程,又陸陸續續到講英語的國家念各種短期課程與培訓,就是更進一步的深造,一樣選擇英語作為主要媒介的國家。就連我開始工作的歐洲與念碩士的荷蘭,一樣沒有杜絕英語的滲透。本來我還以為法國與英國歷史上一直糾纏不清,英語應用等於零。後來發現,一旦涉及商業與專業,還是免不了借用、藉助英語。

我的生活圈子,因此有關中國的元素就非常少。勉強要說我跟中國或者漢語的關係,就是小學上幾年華小(也是所謂海外華裔辦的半官方母語小學),讀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之類的唐詩與李清照的宋詞,以後的華語(在中國教普通話)就靠讀閑書讀來的知識。當時在馬來西亞華裔圈子,除了古文學,就數香港、台灣等流行文學最為盛行。女生普遍上選擇瓊瑤小說,而男生,免不了與金庸、古龍、梁羽生等的武俠小說打交道。

與漢語的主要樞紐,就是父母親的堅持。特別是父親,跟所有海外華僑一樣,最堅持也最驕傲自豪的,就是炎黃子孫的血緣與根系。外部環境沒有提供的便利,作為小環境的家裡,就來一個強制性貫徹。比如,回家以後,就不許以華裔語言之外的語系交談,就是不懂漢語,至少要講方言。比如,各種習俗與風俗的依順,祭拜祖先諸如此類的事。現在想起來是有點僥倖,否則,相信我也像我那些不懂中文的哥哥姐姐們一樣,明明是黃皮膚,一切基礎交談可以用方言,一旦涉及術語,就只能用英語交流。一些口癢的朋友就時常稱這些現象為「香蕉人」——外黃內白。

當時,離開航海生涯以後,有點倉促地進入了諮詢界。以物流作為專項的諮詢,為了提升物流效率,出現各種創新與大膽的舉措,企圖打破之前的模式,物流是物流企業還是藉助物流完成入廠到終端的企業鏈條,特別關注物流這個環節。大家研究各種模式與模型,從非量化,開始通過各種數學手段,輸入數據模擬最終結果。

北美西歐在這個方面起步比較早,此類企業很多,順應市場需要,相關的物流諮詢項目也特別多。原本這個專業的諮詢師就不多,只有向行業內挖角,把我這種行業從業者高薪聘請,學習諮詢方法論與工具,結合物流專業,參與日益龐大的諮詢隊伍。客戶資源的屬地往往來自北美與西歐,我那個時候的腳印,也一直在那些國家徘徊。

1997年東南亞爆發金融風暴,從泰國開始,後來還蔓延到了韓國、台灣等地方。東南亞國家,從國家到企業,拼購的拼購、轉型的轉型,當時亞洲諮詢師不夠用,必須從歐美大量調動資源,應付突然爆發性增長的業務。記得當時諮詢行業流行一句話,「一有經濟危機,就是諮詢業的爆發期。」

那段時間,我雖常駐歐洲,項目地點卻在亞洲。歐洲、亞洲兩地奔波,做名副其實的空中飛人,時間就像擠牙膏一樣,必須精心計算安排。很多時間,都用在前往與離開機場的路上。往來匆匆的行程,印象中永遠記住機場,特別是午夜與凌晨的機場。那段路上,擦肩而過的人,往往都是類似我的人,不是諮詢師,就是大小商人或者業務員,專門選機票最為實惠經濟的時間段趕路。不過,一直沒有考慮勞累的事,關心的只是把項目做完。在最累的時候,看到月薪打進銀行戶口,儲蓄數字一節一節往上升,就完全滿足了。

2000年以後,總算決定回返亞洲。不過,與父親見面的時間也不多。一是從小我們就很少聊天溝通,二是我全心全意專註工作。有關父親的事,沒有好好地詢問與了解。我訪談客戶非常仔細、細心,到了父親,就不當是一回事。

當時父親還健在,身體非常健康。若不是發生車禍,相信老人家一定能夠活到耄耋之年。從來沒有考慮過生死答問的我,第一次與死亡近距離接觸,第一次從忙碌工作中把自己抽身出來,初次審視生命中的追求。我是來不及跟父親好好地說再見。在此之前,周末或節慶假期跟老人家見面,平時寡言的他,偶爾會提及回歸心愿。父親生於大陸,他的根系,就在大陸。他自己沒有多餘的錢,不敢奢望衣錦還鄉,只能無奈地暗示,而粗心的我,一次都沒有察覺,一次都沒有。

那段時期,一個到中國就業的機會終於來了。當時,妻子與妻子的家人還是有點擔憂。畢竟,當時從香港、台灣傳來的、關於中國女性的流言蜚語與負面因素真的不少。大家普遍都識這,一個男人一旦踏入中國,就跟之前的愛情背道而馳,變心的變心,更換原配的更換原配。若不是父親車禍逝世,我大概還猶豫不覺,永遠沒有回來的一天。

後來接受了那個就業與常駐機會,我可以說是代替父親回鄉。一家子跟我一起回歸,先在父親生活過的江南,更確定的地點是在上海。接著,我們舉家前往北京安居,陸陸續續地延伸到中國的其他城市。當時母親還在,我們時常趁著有限的假期,探訪中國的很多角落,東北到極北的黑龍江,我們趁著冬天到了雪鄉,經歷當年闖關東的感覺。記得還有一次,我特意安排母親乘坐游輪遊盪長江。

一些地方,我是追隨父親曾經的腳步,只是反方向,一步一步地認識中國,同時也認識父親的曾經。那些地方,沒有父親作為嚮導與確認,只能依靠揣摩與猜測。一些地方我沒假期沒時間,就讓母親代替我探訪,再從母親的反饋,臨摹父親的感受與感觸。每一次探訪、停留,每一個腳步,幾乎是為了父親而去。父親雖沒有強加叮嚀或者囑咐,但是,每一次去,心中總會不知覺地告訴父親一聲,好像老人家還在,就在自己的身邊旁聽。

過程中,認識了上海,認識了江南,認識了煙花三月的揚州,認識杭州西湖,認識無錫,認識矛盾的吳鎮,認識沈萬山的周庄,認識太湖。搖木櫓順水而行,穿行古城鎮,感受如丁香花般清新溫潤的水鄉風情和人文氣息。先到「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西湖,三四月份的西湖,鶯飛草長,蘇白兩堤,桃柳夾岸,湖上水波瀲灧,遊船點點,遠處山色空濛,青黛含翠。下一站是龍井茶鄉的梅家塢,梅家塢東臨杭州西子湖,沿著馬路直走,一畦畦的茶樹呈階梯狀分布,從山腳蜿蜒伸往山頂。山頂雲霧繚繞,陽光透過薄霧灑在茶樹上,青山綠水中穿插著別具風格的茶鄉民居,還有戴著草帽兒身穿花俏衣服的採茶女,叫人聯想平靜與安詳。闌珊的春意,泡一壺香茗,坐在茶館裡一邊品茗一邊觀望窗外的風景,心情悠悠淡淡,喧囂與浮躁已經沉澱,落寞與頹廢也成昨夜殘夢。這些感受與感觸,我相信父親曾經經歷過。有時候錯以為父親還在,感觸最深的時候,抬起頭來,喊一聲「爸」,接著尷尬地掃描周邊人群,看到他們沒有反應,才若無其事地安頓下來。每一次無意中有了這種動作,情緒有點酸澀,有種被欺負而無從傾訴的失落感,更有一種對不起父親的懺悔與遺憾。總之,感覺十分混亂。

那是與父親有關的江南舊事,我一樣從江南反方向開始往回走。從江南開始,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一步一步地走回父親的記憶與機遇。

作者簡介:

●李國七,原名亦是筆名,1962年4月28日出生於馬來西亞吉蘭丹,曾任海事工程師,現從事企業管理與頂層設計諮詢師。

●曾獲花蹤詩歌獎、馬來西亞馬來語國家文學獎、鄉親中篇小說獎、嘉應散文獎,以及中國主辦的小小說二等獎等文學獎。

●散文、小說與詩歌散見澳門澳門日報、香港刊物、馬來西亞、泰國、新加坡、美國等刊物。多篇詩歌、散文及小說入選各種年度最好小說、散文與詩歌。

●著作年表

中文

1.散文《來自海上的消息》1986年,澤吟出版社

馬來語

1、2002 《詩集》

2、半島邊緣《詩集》

3、一個水手的寂寞《詩集》

4、失眠錄《短篇小說集》

5、愛與恨《長篇小說》

6、吉蘭丹來的男人,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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