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生命頌：唱于格拉斯哥
攝影師Jo Spence相信人們即使受到摧殘或傷痕纍纍，也仍舊美麗動人。她用自己身體的照片來強調這一點，攝於她身患乳腺癌時。
（來自Kelvingrove Art Gallery and Museum, 原文見最後圖）
1契機
初到格拉斯哥，空氣像被凍住一般。
我從天空島趕來，帶著長途旅行的大箱子，面對未知的新奇，還有看櫻花的期望。
到站時間接近傍晚，冷風迎面，人們哆嗦著拿了行李各自出發。我也一邊後悔沒帶手套，一邊拉著大箱子往酒店走。
這兒的天空長著一副很苦澀的模樣，建築也暗沉沉的。看不到色彩鮮明的光景。
再加上不太美麗的天氣，我們心裡難說有點兒失望。
酒店的大叔出來開門，我們就從這個地方開始了對格拉斯哥的探索。
這個神奇的大叔好像是一個人在經營酒店。Reception是他，早餐廚子是他，餐盤收拾是他，房間打掃也是他。各種技能無所不會，說話慢吞吞的很和善。
他每天除了早餐時間呆在餐廳和廚房，其餘時間就穿著筆挺的西裝，坐在大堂前。也不開燈，就那麼坐著。
因為擔心看不到預期的美景，我過去找他詢問意見。
我問他櫻花開了嗎？
他說 雪已經下了兩周，大概還沒到開花的時候。但是Botanic Garden仍然非常值得去。
反覆聽他說了好幾遍interesting garden，卻不告訴我到底有什麼好東西在那邊。搞得人心騷動，非得去看一個究竟。
於是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就為在原本博物館的行程前塞進這個（可能）挺有意思的花園。
妙的不只是陽光破天荒地光顧，這天的所見也尤其震懾人心。
所有的感知彷彿都和一個主題相關，像是今天的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個體，突然與大千世界進行了某種交流，透過這個美妙的主題。
如果你早已擁有過這種感覺了，當真羨慕你。
我今天幸而獲得的那個主題，是從花園裡幾十張長椅中的一張上見到的。
如果要簡而言之這種感覺的話，大概就是你遇到什麼東西，那一刻你心裡狂風驟雨又瞬間歸於平靜，你無法說出你的理解，也不能用語言準確地表達出它帶給你的震懾和體悟。看上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你已然和從前不同。
之後持續的很長時間裡，所有你見到的其它事物，彷彿都已被它述說過，又或者，它們都是它的表現形式之一。一切都圍繞著它，它涵蓋了所有的現象，也影響了這些現象的觀後感。
如果它是美好的，後來的其他事物在你眼中亦都成為美好。
2奇異花園：黯淡城市中的旺盛光景
這個花園究竟有什麼稀奇？
我想，大叔說它有趣的其中一個原因或許是因為我先問過他，櫻花有無開放？
他或許覺得我愛看花，雖然櫻花大概沒開，但是這裡的兩個玻璃花房卻住著各種我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
從小小的門進去所看到的第一個花房，最近的是一個金魚水池，直直地朝裡面張望，水池之後，走廊盡頭，現出一個環形的主花園。入口正中擺放著夏娃的雕像，園中密密地種植著許多珍稀的品種，多半都是大型的純綠色植物。這大概是伊甸園吧？（笑
另一個花房通過控制溫度和水分，將之隔成了許多不同環境的種植間。溫帶，寒帶，熱帶雨林，甚至沙漠環境的植物靜謐地生活在不同的隔間里。相比起第一個滿眼綠意的花房，這裡的植物體積偏小，顏色豐富，秀麗多姿，純綠色的植物很少。
被靜謐的花香籠罩著，灰暗陰冷的格拉斯哥好像不復存在，所見到的是一個包容，多樣，春意盎然，枝繁葉茂的世界。
3關於那些長椅
Botanic花園的長椅讓我想起紐約中央公園。
公園的維護費用十分高昂，有一部分是來自於公民的捐贈。當捐贈款達到一定數額，捐贈人就可以「領養」公園的一把長椅，在上面留下任何他想要說的話。
自此，每一把長椅都變成一個人的故事。儘管每把椅子上不過寥寥幾個字，來往的人們仍常常被隻言片語所觸動。
「地球不屬於我們，是我們屬於地球"。
「音樂、戲劇、野餐、運動、騎馬、騎腳踏車、走路、冥想、跑步…… 我們在這裡享受了30年的快樂」。
「深深的懷念Madeline Kahn（1942-1999），一位擁有美麗靈魂的傑出演員，她曾深深愛著這座城市和這個公園」。
「請懷抱著愛，生生世世，一代又一代」。
你能看到各式各樣的故事，關於愛，關於人和其它事物的關係，關於期盼，關於感恩，關於懷念。
而這天走進Botanic Garden, 長椅同樣不只是用於休息。但與中央公園不同的是，這裡所有的長椅上刻下的文字都是為了悼念死去的人。
每一把椅子寫下了死者的名字，出生和死亡的日子。以及大多數寫著：懷著愛，他永存我們心中。
亦或是：他曾和他的外孫們在這裡度過了許多個快樂的周末，孩子們很想念他
之類的話語。
你看到這裡，可能會覺得有點悲傷吧？
但如果身處其中，真實的感受或許相反。
幾乎每一把都以In loving memory of開頭的椅碑，安靜地躺在清晨的陽光里，整齊地一排排靠在路邊。
他們中有一把則不同：
In loving memory of SUE JEWSON MOODIE
"Celebrate Life"
沒有人說想念他，或者讚美他是個怎樣的好人。
只有人將他生前說過的這句話摘了上來。
想是那個人明白，這短短兩個單詞已經足夠。
足夠聽見一個人對生命所有的熱愛和摯誠，哪怕我們終會化成灰。
可是生命依然有美，生命值得敬畏。
假如你也在這裡，你回頭看，有成群的白鴿飛過身旁，草地綠得像油畫中的顏色。天高雲闊，日光充足，野花在草叢中悄悄地開。
有人來，有人離開。
有人選擇慶祝。
慶祝身旁的綠地藍天，飛鳥蟲獸。慶祝熱鬧的人世，滿溢的春光。慶祝平凡而不凡的生活，慶祝煎熬又匆匆的人生。慶祝渺小寂寞，卻美麗光輝的生命。
4Kelvingrove博物館：謳歌生命之美
如何不感恩那把長椅？
否則愚人如我怎會感知到這個博物館的美麗。
又或者說，幾乎所有的博物館都是美麗生命的頌歌吧？
滅絕的蝸牛標本，一個軍官所收藏的蝴蝶，每天幾乎都有一隻在死去的老虎，一個堅信生命在被摧毀時依然美麗的乳腺癌患者，畫面里張開雙臂隨風起舞的女孩。
還有Botanic Garden的花房裡，生活在不同氣候中的植物們，它們啊，也在努力地盛放著。
對了，就在博物館旁——格拉斯哥大學門前的草坪上，櫻花竟然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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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
敬此刻的我們，及已故萬物。
生命可慶，美麗永恆。
圖片來源於作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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